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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外科醫生全都去了嗎?”許槿依舊有些不死心。

“可不是……實在是送過去的傷號太多了, 我跟你說啊,不但有那些工人,還有開黑煤窯的老板和幾個打手……說是那些打黑工的人裏有個特別厲害的, 想着法子坑了那老板和打手……也就公安過去的正好, 不然說不定得死幾個人呢……別看工人手裏沒趁手的家夥, 傷了不老少, 不過那黑老板也沒占便宜,聽說那黑老板頭都被砸成血瓢了,過去時還有個工人咬着他耳朵不撒嘴,把他耳朵都快咬掉了……”

縣醫院人手有限,雖然部分傷重的送市裏醫院去了,縣醫院那邊依舊招架不了, 可不就打電話給鎮上醫院,讓他們趕緊過去緊急支援。

聽護士這麽說,林清川的手慢慢收緊,頭也低的更厲害。

許槿一心擔憂着林清川的傷勢, 哪有心思聽護士八卦?聽護士說, 現在只有皮膚科那裏還有個醫生後, 就匆匆跟護士道了謝,扶着林清川過去了——

身上的外傷需要清理,頭上的瘡也得趕緊讓醫生上藥。

“這不是瘡,”醫生扒開頭發看了一眼,很快得出結論,“你這裏是被人砸了個窟窿吧……”

又皺着眉頭看了眼他髒兮兮的頭發:

“你頭發應該洗洗的, 還得剪短……男孩子, 留這麽長的頭發幹什麽,也不經常洗洗……”

發炎時間長了, 一直沒看,頭皮上那點兒肉都壞死了,才會散發出這樣難聞的味道。

又掀開林清川衣服看了看,身上也是和臉上似的,青腫紅紫,新傷下面疊的還有舊傷,瞧着不是一般的吓人,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這是誰打的啊?怎麽下這麽重的手?”

有些傷即便已經好了,那深深的痕跡依舊能看出來當初被打的有多狠。又疑心對方是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逃犯,要不然怎麽會這麽狼狽不堪。

林清川卻是始終低着頭不說話,那仿若投降一樣的姿勢和卑微的神态,看得許槿心裏一陣酸澀。。

特別是瞧見他身上交錯的傷疤時,許槿更是眼睛都紅了,簡直不敢想,林清川到底受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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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林清川的樣子,明顯不想提,許槿也就沒逼他一定講,只頂着醫生異樣的眼光,央着醫生開些好點兒的藥:

“醫生您盡管開好藥,我們不怕花錢,關鍵是能讓人少受點兒罪就行……”

聽她這麽說,一直默不作聲的林清川明顯有些意外,忽然就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急忙低頭,卻是小聲嗫嚅着:

“拿點兒止疼片就成,會慢慢好的……”

還要再說,卻被許槿輕輕拍了下:

“胡說什麽呢,小孩家家的,別想東想西的……”

局促不安的林清川頓時就和順了毛的流浪狗似的,乖順的一個字也不說了。

那醫生嘆了口氣,随即開了些藥,把藥方遞給許槿時,又囑咐了一遍:

“……回去先把身上清理一下,不然細菌太多……頭發一定剪了……開的這些藥,有外敷的,有內用的,我上面都寫着呢,一看就知道了……”

看林清川去了外面,又特意把許槿叫住:

“你是開理發店的吧?你掙錢也不容易,可別爛好心……”

這麽一身的傷,竟能忍着痛一聲不吭,醫生總覺得,這瘦的和骷髅似的少年怕也是個狠人。要麽就是有些傻,要麽就是經常跟人打架習慣了。

醫生明顯更傾向于後一種猜測。也不知道耍了什麽花招,才會坑了人姑娘。

“不會的,那是我弟弟……”許槿一臉認真的糾正醫生的話,“他是被人欺負了,是我沒有照顧好他……”

林清川坐在外面連椅上,依舊低着頭,卻是不自覺把身子往房間那邊談了談,恰好聽見許槿說“沒照顧好他”這句話,一時神情就有些複雜——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也就相處過那麽一個月罷了,甚至許洪生連個名分都沒給他。結果那會兒護着他就算了,這麽多年了,竟然他都這個樣了,還要護着,還到處跟人說,他這麽個乞丐都不如的野種,是弟弟……

松開的手不自覺再次攥緊。

許槿已經從房間裏快步走出來。林清川擡頭看了一眼,明顯就有些僵硬。

許槿卻是沒注意到這一點,溫聲囑咐林清川坐着就好,她則拿着藥方,一路小跑着去抓藥。

很快許槿就提了一大包藥過來。除了西藥,許槿又跑到中醫科室那裏,讓人家給開了适合有傷病人泡澡用的中草藥——

沒一點兒防護措施就見水,許槿還真怕傷口會感染。畢竟,林清川身上傷到的地方也太多了。

這麽林林總總的,可不拿了一大堆?

“……我,我沒錢還……”林清川聲音嘶啞,手指無意識的就去摳上面好容易結的那點兒痂。

慌得許槿趕緊拉住他的手,制止他繼續扣下去:“結痂是會癢,不過再癢也不能摳,不然會留疤的。”

林清川下意識的就想抽走,許槿卻是握得更緊,嚴肅的囑咐他:

“結痂了不能摳,聽見沒有?”

旋即又搖了搖頭:

“算了,反正我看着呢,你要是摳了,小心我罰你……”

和許槿溫暖的眼神相碰,林清川就像被燙着了似的,趕緊挪開,磕磕巴巴道:

“你,你的意思是,我,傷好前,可以,可以留下來?”

看他這麽小心翼翼的樣子,許槿鼻子又開始發酸,趕緊轉過頭:

“說什麽胡話呢……”

林清川神情暗了一下——他就知道,這世上,是沒有人肯要他的……

結果下一秒就聽見許槿道:

“什麽叫傷好前可以留下來,你的意思是,傷好後就要走?這裏就是你的家,你是我許槿的弟弟,不在家待着,你還要去那裏?有我在呢,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以後啊,我去哪裏,就帶着你去哪裏,還有啊,咱們既然是一家人,以後可不許再說什麽錢不錢的,等你傷好後,就去上學,大學畢業了再說掙錢的事兒……”

上一世雖然和林清川接觸的少,從他後來一出手就能送自己那樣珍貴的藥方可以看出來,定然是出人頭地了。

既然有天分,怎麽能浪費?許槿已經打定主意,等林清川病好後,就送他上學,不拘喜歡什麽,都只管努力就成。

林清川猛地擡頭,神情裏全是不可置信。

“走了。”許槿輕輕拍了下他的頭,示意他坐上來,“坐好了,清川,咱們,回家……”

卻是好半天沒聽見林清川的回應,甚至身後的呼吸聲,都好像停了一下。許槿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林清川怔愣的眼神。

一時不覺越發心疼——

也不知道清川這些年經歷了什麽,明明那會兒在許家時,瞧着還挺有靈性的,現在卻成了個木頭人似的。

眼瞧着前面就是自己小院,許槿放慢了車速。本來想着紮好車,自己過去開門呢,結果林清川卻搶先從車上跳了下來。

動作太大扯到了傷口,林清川明顯僵了一下,卻依舊努力走快些,幫着把門打開,再回頭緊張的看一眼許槿,露出一個卑微又有些讨好的笑後,随即無措的低下頭。

對着這樣小可憐似的林清川,許槿鼻子又開始酸了,趕緊把車子紮好,嘴裏還埋怨着:

“你跑那麽快做什麽?身上的傷不疼了?”

事實上林清川當真全身都是傷,包括腿上,也都有鞭子抽過的傷痕。許槿瞧着都疼,更別說林清川這個當事人了。他只是,想要多巴結讨好許槿一點兒,好讓對方能多收留他一段時間,畢竟他現在真的很痛,渾身的骨頭都和散了架似的,真的沒有力氣支撐着繼續去另一個未知的城市流浪了。

唯恐林清川再亂動,許槿把軟墊取下來,墊到椅子上後,示意林清川坐,又囑咐他:

“你就老老實實的坐着,我去燒水,待會兒好好洗洗……”

林清川微微翕動嘴唇,嗫嚅着想要說什麽,卻到底沒發出聲音來。

等一大鍋泡了中藥的水燒開,許槿拿了平常洗衣服的大木盆送進屋裏,随即端起那一鍋開水。

林清川下意識的就站了起來,想要去擡,卻被許槿再次制止:

“你別動!”

雖然不敢違抗許槿的話,林清川也不敢真就那麽大喇喇的坐着。就那麽攪着手站在那裏。被許槿看了一眼後,趕緊又坐下,卻是只挨着個椅子邊,一副只要許槿開口,他随時都會沖過去幫忙的樣子。

熱水放進去後,許槿又拎了桶冷水倒進去,試了試水溫,差不多了。就去房間裏拿了套新衣服:

“把你舊衣服脫了,洗好後,換上這套。”

說着又在林清川身上比了比,皺了下眉頭:

“太大也太胖了些……”

之前去買衣服時,是參考按照上一世輪椅上的林清川的身量買的,明明許槿已經考慮到這個年齡段的林清川是不是還要矮些、瘦些,卻依舊沒有料到,林清川竟然瘦的這麽厲害——

如果說她瘦的像骷髅,那林清川就是骷髅精了。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正好組成骷髅二人組。

“……你先湊合着穿,明兒個我就去給你買新的。”

“不用……”正坐着的林清川一下站了起來,一副無所适從的模樣。

“你這樣不疼嗎。”許槿也是哭笑不得,“待會兒先別洗頭,留着我給你洗……洗完後,頭發我也給你理理。”

“我自己洗……”

卻是再次被許槿駁回:

“不行,頭上傷口那兒剛剛醫生幫你清理過,你看不見,萬一沾染水,再感染了怎麽辦?還有後背那兒,待會兒我也給你擦……”

“別……”聽許槿說還要給他擦背,林清川明顯更加僵硬。

“你夠得着後背嗎”許槿白了他一眼,又把一件大褲衩塞給他,“待會兒洗幹淨,你穿上這個,我再進去給你搓背……沒啥不好意思的,你是我弟弟,現在還受傷了,我幫你不是該當的?待會兒洗完澡,我還得給你擦藥呢……”

說着就催着林清川趕緊去洗。

林清川沒辦法,只得一瘸一拐的往裏走。目送他進去,許槿又換了塊新煤球,接着燒水,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敲了敲門:

“清川我進去給你換換水……”

話音剛落,就聽見裏面“噗通”一聲。許槿吓了一跳,趕緊推門,門竟然是拴着的。

一時也是苦笑不得:

“清川你把門打開,那邊有個布簾子,你去布簾子後面,等你說可以了,我再進去……”

裏面靜了一下,片刻後,才又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許槿在外面等了會兒,林清川仿若蚊蚋一樣的聲音才在裏面響起:

“可以了。”

許槿推門進去,隔着布簾,能瞧見一雙腳背上有淡淡青筋的腳。

應該是依舊緊張,許槿進去的那一刻,林清川呼吸都有些粗重——

身上太臭了,連帶着木盆裏的水不但變成了黑色,還有股難聞的氣味。

隔着薄薄的布簾,依稀能瞧見許槿彎腰,絲毫不嫌棄的扣住沾了水濕滑的盆沿,一步步往外面挪。走到高高的門檻那裏時,即便把盆舉高,許槿腳下還是踉跄了一下,黑色的臭水頓時濺到她身上一些……

又換了兩回水,那種臭味才算是消失。林清川換上許槿手工縫制的粗布大褲衩,低着頭坐進水裏。許槿進屋後,入目就瞧見林清川排骨似的後背上蛛網一樣縱橫交錯的傷疤。

似是感覺到許槿注視的目光,林清川的頭低的更厲害,清俊的側顏上浮起一絲紅暈。。

許槿拿起毛巾,撩起來熱水,卻是躊躇着不知道從哪裏擦起——

明顯還稚嫩的少年肩上全是厚厚的繭子,薄薄的脊背上,竟然沒一處好地方,許槿實在是擔心,會把人擦痛。

似乎是察覺到許槿的遲疑,林清川身體越發僵硬,頭也垂得更低。

好一會兒,撩水聲再次響起,許槿拿着毛巾,輕輕的幫他擦拭。雖然已經很努力輕些了,林清川身體還是越來越僵直。

等許槿幫着擦完,林清川竟是出了一頭的汗。

許槿放下毛巾,把新衣服遞給他:

“你把衣服換好,我先給你把頭發剪一下,然後再洗頭……”

林清川點了點頭,目送許槿出去,才從澡盆中起身,擡手捧起還有肥皂香的衣服,小心摩挲了下,好一會兒一滴眼淚掉下來,重重的砸在衣服上。

等林清川出來,許槿索性把頭發全都給他剃了,然後又塗上藥膏。一切收拾完畢,就拉着林清川進了她和許欣原先住的西廂房:

“這個房間以後就是你的了。”

幾年前林清川到衛家那會兒,許洪生也就給他在廚房那裏支了個小床。

許槿每天起得早,當時不止一次見過母子倆一起瑟縮着擠在狹小廚房裏的情景。

“床上被單被子什麽的我全都換過了,清川你先睡會兒,我去給你做碗飯,你先簡單吃點兒,等晚上咱們再做好吃的……”

說着拉開那床紫色小花薄被,示意林清川躺進去。

林清川卻明顯不敢上前:

“我髒……”

看他這樣,許槿也是哭笑不得:“哪裏髒了?不是剛洗過嗎?”

看林清川還是站着不動,許槿故意板了臉:

“讓你躺就躺,要是不聽話,我就生氣了……”

林清川這句話剛一落音,林清川身體就先于腦子做出了反應,極快的過去床邊,卻是只敢挨着點兒床邊坐了下來。又巴巴的瞧了眼許槿,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樣子。

知道他不自在,許槿便也沒說什麽,沖着林清川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許槿強行把他的腿放上去,又把人按在枕頭上,“眯一會兒,荷包蛋很快就好。”

快速的揉了面團,揪好面片,水開後,先滑進去兩個雞蛋,随即丢進去面片,圓圓的荷包蛋定型後,面片也熟了。

許槿把面片和雞蛋盛出來,拿起旁邊洗幹淨的菜葉丢進去燙了一下,也一并撈出來,放在碗裏。

然後拿小炒鍋炝了焦香的蝦皮,和自己做的醬一塊兒快速翻炒,等醬和蝦皮都泛出金黃的色澤,簡易的澆頭就算做好了。

倒入碗中後,再撒上切碎的香蔥,滴上芝麻油,一碗香噴噴的簡易面片就算是徹底完工。

許槿端着海碗過去時,林清川正捂着小腹蜷縮在床上,聽見門響,下意識擡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有香氣撲鼻而來。

許槿直接把大海碗放到他面前:

“餓壞了吧?趕緊吃。”

白生生的勁道面片,金燦燦的蝦醬,圓溜溜的荷包蛋,再搭配上碧綠的青菜,顏色鮮嫩的香蔥,別說吃,就是看了都讓人流口水。

幾乎是在海碗遞過去的同一時間,林清川肚子傳出一聲響亮的咕嚕。

等許槿離開,林清川再也控制不住,拿起筷子就埋頭狂吃,到最後,連裏面的湯水,都一滴不剩的全進了肚子。

正埋頭苦吃時,許家的院門卻是再次被人推開,連帶的有喧嚣聲跟着傳來。

卻是許根生夫婦帶着許國慶沖了進來。

一進院子,王菊香一眼瞧見許槿腳下的雞蛋殼,臉色越發難看——

之前還以為國慶撒謊呢,現在瞧着,根本是許槿這死丫頭真的學壞了。

要不怎麽國慶前腳走,她後腳就在家裏做好吃的?別說空氣中還殘留的勾的人口水都要下來的鮮香味兒,就是她腳下的雞蛋殼,就是明證——

頭天過來的時候許槿再吃炸雞蛋,還一頓就炸了四個,這回她一個人,又吃了倆。

之前還覺得這丫頭老實,現在才發現,根本是不但饞還蔫兒壞。

不是為了那個接班指标,他們才不會忍這麽久。結果許槿倒好,竟是一點兒不識相,一直都是推三阻四。本來跟周家那邊達成協議,等許槿嫁過去,他們要許槿的接班指标,鎮上這棟宅子就給周家,好麽,竟然又黃了。

也是到了這會兒,兩口子終于覺出不對——這丫頭怕是還有別的心思,并不想把指标給他們吧。

這會兒會過來,明着是要替許國慶讨回公道,實則是兩人想要逼着許槿交出接班指标。

許國慶明顯也瞧見了地上的雞蛋殼,氣得眼睛都紅了——

他這幾天在家裏不是挨打就是受罵,至于好吃的,根本連點兒毛都摸不到嘴裏:

“爸,媽,你們看——”

“我之前就說她偷吃東西,你們還不信!”

王菊香耷拉着眼皮接着許國慶的話道:

“小槿啊,不是我要說你,實在是你咋越大越不懂事了?”

“你爸這才走了幾天啊,你就做出這麽忘恩負義的事?也不想想當初,要是沒你爸的話,你怕不早就不知道死到哪兒了……受了許家的恩不想着報答,還這麽苛待國慶……”

“我,我沒有……”許槿明顯有些心虛的樣子,不停搖頭,“我就是,這幾天不舒服……才想着吃點兒好吃的補補……”

這樣的反應才對嘛。王菊香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來些——

早習慣了許槿做起事來唯唯諾諾的樣子,之前聽許國慶數落許槿的自私時,王菊香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現在聽她說病了,才算是找到了理由。

“病了?病了就能不顧兄弟了?你們家可就國慶一個男娃,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們姐仨可是都得指望着國慶過活呢,沒有他給你爸傳宗接代,你爸在地底下都不能安生……”王菊香繃着臉數落許槿。

還要再說,卻被一直沒開口的許根生打斷:

“好了好了,小槿也不容易,孩子知道錯了就成,你也別老是揪着不放。”

一直沉默的許根生終于開口:

“你也別怪你大伯娘數落你,她也是替你急……你們家就國慶一個男娃,不好好照應着他,你們一幫女娃娃還不得被人往死裏欺負?”

“你年紀小,啥事都不懂,我說句不好聽的,沒有國慶在家裏支撐門戶,你出嫁了,想給你爸媽上個墳,娘家這裏都不見得有你站的地兒……”

“大伯,大伯娘,你們坐……”許槿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又緊着掇來幾個凳子,除了遞給兩人外,還拿了一個巴巴送到許國慶手上,讨好的笑了笑,“國慶,你也坐……”

許根生和王菊香大搖大擺的坐了,許國慶卻是推了許槿一下:

“要你管!這會兒裝好人呢!”

許槿頓時趔趄了一下。錯眼瞧見隔着窗戶站在那裏的林清川,趕緊微微搖了搖頭,不讓他出來。

林清川下意識的偏頭,掩飾了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兇光。

“國慶……”許槿聲音裏已是帶上了哭腔。

卻是再次被許國慶不耐煩的打斷:

“別叫我的名字!”

許根生早習慣了許國慶在這個家的盛氣淩人,這會兒也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還給許國慶遞了個眼色。

許國慶頓時秒懂——

來之前許根生兩口子領着他買了新衣服還去吃了碗大份的牛肉面。期間更是對他千叮咛萬囑咐,這眼看着辦理接班手續的期限就要到了,別忘了提醒許槿把接班指标趕緊讓出來。

随即冷着臉道:

“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我爸的那個接班指标趕緊陪我二哥一塊兒去辦一下……”

之前許國慶并許根生兩口子就明裏暗裏跟許槿提過。只許槿卻是一直顧左右而言他,這回許根生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當下順着許國慶的話道:

“是啊,小槿,我聽說人家那邊規定的可是有時間,這要是耽誤了,可是大事……”

“國慶,大伯……”許槿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好一會兒終于帶着哭腔道,“你們也看到了,他周漢祥之所以又找個相好的,還不想娶我,不就是覺得我就會給人理個發,他看不起嗎……”

“這馬上就要結婚了,他忽然不娶了,我簡直都沒臉活了……”許槿說着,眼淚“唰”的掉下來,瞧着許國慶的眼神滿是祈求,“國慶,姐先去接班成不?我接了班,肯定就有人娶了,到時候我和你姐夫兩個人養你們,也能輕松些……我現在,真的,太累了……”

又急急的保證:

“你放心,真是你考不上大學,或者是到年齡了想要接班,我也一準兒會退下來,還讓你接班的……”

“你想什麽呢!”許根生沒想到許槿竟然還真就生出了要去接班的心思,氣得猛一拍桌子。

“那是我兄弟留下來的位子,憑啥掉到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頭上?”王菊香也“騰”的一下站起來,指着許槿的臉唾沫橫飛,“不是你是個丫頭片子,能一生下來,你親爹媽就不要你?我們許家心善,收留了你,你不感激就算了,還想算計我兒子的接班指标?”

“我不是說了嗎,等我找着了婆家,或者國慶長大,我就會……”

王菊香直接打斷她的話:

“那你也得問問國慶同不同意!”

許槿趕緊去看許國慶,滿臉都是讨好的神情:

“國慶……”

“我不同意!”許國慶想也沒想就道,“這個指标得給我二哥……”

“不是他二哥要……”王菊香趕緊補救,“是他二哥先占着,等國慶到年齡了再給他……”

“那為什麽就不能我先占着?這些年國慶都是我養着,也不是他二哥養着……”許槿委屈的眼睛都要紅了。

“都說女生外向,誰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呢。”王菊香冷笑一聲,“到時候你真是嫁了人,誰知道你心裏會向着誰……”

當初衛蘭那個傻子,不就是把娘家人給的工人指标讓給男人了,難保許槿也會那樣做。

“不管到啥時候,國慶他們弟兄仨,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至于你,誰知道你拿了指标會幹啥……”

這話王菊香早不知道跟許國慶灌輸了多少回。這會兒聽她這麽說,許國慶明顯很是認同——

爸剛死,許槿就對他這麽狠,明顯就跟親爸媽說的,許槿平常都是裝的,現在露出馬腳了吧。

看她現在的模樣,明顯是想要那個指标,還擔心自己這個兄弟和她離心,當下直接把話撂了下來:

“許槿你給我聽着,你要是不同意把指标讓給我二哥,那我就離開這個家,到時候其他人欺負死你們,也別後悔……”

“國慶……”許槿已經帶上了哭腔,“你咋能這麽狠心?你要是走了,我們仨咋辦?”

許國慶“呵”了一聲:

“不都是你自找的嗎?”

之前許槿肯定是當自己說大話呢,現在後悔了吧?

“小槿,你可別打錯了主意……”許根生趁機打壓許槿,“你也不想想,那可是鐵路上,活累着呢,再者,你一個才剛小學畢業的,人家會要?真是因為你,耽誤了國慶接班,那你就是這個家的千古罪人……”

許槿神情更加痛苦,卻是喃喃道:

“可我能咋辦?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沒人要了……”

沒想到都說這麽多了,許槿竟然還不願意放棄,許根生也火了:

“你地意思是,寧肯要那個指标,也不要國慶?”

“我沒有……”許槿趕緊搖頭,乞求的看着幾人,“等我找到婆家,或者國慶夠年齡了,一準兒……”

“我說不行。”許根生雖然氣得不行,卻也慶幸——幸虧這丫頭把國慶看得重,不然真就沒法子了,“你非得這樣做,就不怕傷了國慶的心?要是國慶不肯在這個家待下去……”

“爸,別跟她廢話了,那個指标她要是非得占着,我現在就跟你們回咱家。”許國慶想也不想就道——

爸媽可是不止一次說過,他們最心疼他了,之前就是擔心他跟着自家那邊受罪,才會把他給了這邊的。現在許洪生也沒了,他們就更是做夢都想着讓他這個兒子回去,真是一家團圓了,肯定什麽都順着他的心思,不想上學就不上學,想在家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還頓頓都給他炖肉吃。

“國慶,你,你不能這麽對我……我身體不好,再有,他們現在都看不起我,我就去當幾個月工人,只要你年紀一夠,我一定就會讓給你,我說道做到……”許槿明顯有些被吓到,眼淚直在眼角那邊打轉。

王菊香多精的人啊,立馬看出來許槿怕了,心裏得意之餘,嘴上卻還不饒人:

“啥身體不好啊,我看你身體好着呢。你撒這樣的慌,怕不根本就是想要說瞎話占着這個指标吧……”

許國慶一顆心本就是歪的,認定了王菊香是親媽,肯定不會害他,至于說許槿這個大姐,也就是這幾天挨揍了才肯拿正眼瞧。這會兒看許槿快哭了,不但沒有半分心疼,反而還嫌棄的很:

“有啥好哭的,那個指标本來就是我爸給我留的,和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之前肯定是仗着要嫁人了,有男人幫她撐腰了,才在自己面前那麽橫,現在被人甩了,知道害怕了,該!

“我最後再跟你說一遍,馬上跟我爸他們過去城裏辦接班手續,不然,別怪我把你從這個家趕出去!”

說着,又想起了之前讓他受委屈的林清川:

“還有那個臭要飯的,你把他弄哪兒去了?我跟你說,以後不許他進這個家門一步,不然你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許槿憋了許久的眼淚終于下來了,瑟縮着不住往後退,可明明已經怕成這樣了,竟然還是強撐着不肯說出讓接班指标的事兒。

要是許槿真是大吵大鬧着不給,王菊香早跟她鬧起來了。這會兒看她害怕,怎麽會不明白,用親兒子許國慶去逼着,可比自己哭鬧強得多。

當下作勢拉住許國慶:

“都說女生外向,國慶啊,我看小槿這是生了外心了……不過你別怕,她不要你,我和你爸要,我們這就帶你走……”

又冷笑一聲,朝着許槿道:

“國慶走了,小槿你可別後悔……”

許槿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跟着三個人跑了幾步,神情痛苦。

看她這樣,許根生和王菊香心裏越發篤定,捧着什麽寶貝似的,帶着許國慶出了門。

結果卻沒等到許槿追出來。

王菊香心裏頓時就有些不踏實,小聲問許根生:

“國慶他爸,你說,那丫頭不會還想自己接班吧?”

許根生也有些狐疑,正猶豫間,就聽見許槿追出來的腳步聲,帶着哭腔的聲音也跟着響起:

“國慶,姐沒求過你什麽事,就這一回,你就遂了姐的心意不成嗎?姐保證說到做到……”

王菊香和許根生提着的心一下放了下來,徑直帶着許國慶離開了——

看來還得下劑狠藥,再逼逼許槿才成。

走了好遠,回頭瞧去,發現許槿還紅着眼睛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

全然不知道,等他們一拐上大路,許槿随即在臉上抹了一把,轉頭就進了院子——

會演這場戲,當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許槿要借這個機會逼着許根生兩口子把許國慶這個白眼狼的戶口遷走。

許槿現在真是一天也不願意養着許國慶了,偏偏在一個戶口本上的話,她不管還不行。畢竟國家是不允許遺棄未成年人的,甚至以後他成年了,娶媳婦結婚等一系列事,許槿這個大姐不管的話,不被人把脊梁骨戳爛才怪。

重活一世,她是看開了很多,卻不代表願意因為許國慶讓自己背負罵名。

只許槿也明白,真是她主動提出來,讓許國慶遷戶口,就許根生和王菊香兩個自私鬼,會同意才怪。倒不如,讓他們自己把這件事做了。

晚上許茹從學校回來後,剛一進門,就撞見了坐在院裏的許槿。

和往常總是把許槿視若無物不同,這段時間在許槿手裏吃了不少苦,許茹現在看見許槿,就和老鼠見了貓似的。怯怯的喊了聲“大姐”,就想轉身進自己屋子。

卻被許槿叫住:

“站住。”

許茹趕緊停住腳——

就是家裏最苦的時候,有許槿在,許茹也幾乎沒有受過什麽委屈。

習慣了許槿的付出,許茹也和許國慶一樣,把一切都當成了理所當然。還以為不管發生什麽,許槿永遠都會是任勞任怨對他們退讓的老黃牛。

怎麽也想不到,許槿突然就開始對他們硬氣起來了。

一開始許茹還硬氣的很,對着許槿時,就愛答不理的,甚至想好了,真是許槿過來求她,她該怎麽讓許槿悔不當初——

要知道從前,不管她怎麽樣無理取鬧,許槿都是溫柔的哄着她。

結果沒等來許槿低頭,倒是她自己先撐不住了——

前兩天她在學校摔了一跤,不但膝蓋那塊的褲子爛了,還流血了,她故意一瘸一拐的在許槿面前走,還想着大姐肯定會心疼的不得了,對她噓寒問暖還跟她道歉的,不想許槿卻直接呵斥她,往一邊站,別擋在道上。

那一刻,許茹真是傻眼了,也因為許槿的冷落,才意識到,原來沒了許槿護着,她的日子會這麽苦——

之前爸爸還活着時,大伯和大伯娘見到她,每回都是親昵的不得了,“乖啊”“寶啊”的叫。

自打爸爸沒了,那兩口子別說給她什麽好吃的,根本見到她,都是愛答不理的。

就說今天中午吧,大伯娘巴巴的去了學校,給許國慶送了個肉碗,許茹那會兒正好從旁邊經過,瞧見油汪汪的紅燒肉,饞的口水都要下來了。結果許根生這個親大伯也好,許國慶這個哥哥也罷,兩人竟然沒有一個詢問許茹要不要吃的。

偏偏許茹幾天沒吃過好東西,真是太饞了,到底硬着頭皮主動上前,跟許根生夫婦打招呼,想着她都過去了,大伯或者大伯娘怎麽也會給她一片肉嘗嘗的。

結果王菊香竟然不耐煩的讓她趕緊去餐廳吃飯,還訓斥她沒個女孩子樣這麽着直盯盯的瞧着紅燒肉,都多大個人了,也不怕被人笑話……

許槿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原來之前她能過得那麽輕松,根本全是靠着許槿,要是許槿真不要她了,她說不定就會變成街頭的乞丐流浪兒那樣的了。

想明白了這個,許茹現在哪裏還敢跟許槿對着幹?每回見了許槿,簡直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聽許槿叫她,趕緊過去,幹巴巴的叫了聲“大姐”。

許茹掀開鍋蓋,從裏面端出一碗香噴噴的番茄雞蛋面筋湯,又拿碟子盛了烙的千層餅:

“吃吧。”

和以往許槿給她留了好東西,總覺得是理所當然不同,許茹這會兒卻有些受寵若驚,甚至喝了一口軟滑鮮嫩的雞蛋羹後,許茹眼淚好險沒掉下來——

學校食堂的飯真的很難吃,她已經太久沒有吃過大姐做的好東西了。

許茹幾乎是狼吞虎咽的把雞蛋羹和千層餅全都吃了個幹淨。吃完後,不但跟許槿說了謝謝,還第一次主動刷了自己的碗——

從前許茹都是和許國慶一樣,吃過飯後,碗也好,筷子也罷,都是直接丢在桌在上等許槿收拾。

畢竟爸爸可是說過,是家裏救了許槿的命,她就該當為這個家當牛做馬來報答。

吃了教訓的許茹,現在卻是再不敢這麽理所當然了。

“吃好了”許槿擡頭,“先坐下,我跟你說個事兒。”

許茹應了一聲,乖乖的搬了個小板凳在許槿面前坐好:

“什麽事啊,大姐?”

瞧着神情中有些讨好的許茹,許槿痛快的同時,又覺得濃濃的悲哀——

上輩子她做了那麽多,也沒換來妹妹對她的一絲尊重。這一世不做伏地魔、扶妹魔了,許茹倒是對她客客氣氣了。

“你回來時,許國慶是不是讓你探探關于接班那件事的口風?”

聽許槿提到許國慶,許茹頓時有些緊繃。

許國慶還真是去找她了。要是從前,許茹一準絲毫不猶豫的和許國慶站到一起。眼下的許茹卻是既不敢又不願——

虧從前大伯和大伯娘還口口聲聲說什麽,他們眼裏,自己和許國慶都是一樣的,現在看着,根本是放狗屁。

至于說許國慶這個哥哥,也根本從沒把她放在心裏過,從前是這樣,自從爸爸死了後,更是對她冷漠的很。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她一向看不上眼的大姐許槿。

這會兒聽許槿說起,唯恐許槿會誤會她還在和許國慶串通一起,許茹趕緊搖頭:

“大姐,我,我沒說幫他……”

卻被許槿打斷:

“他既然問了,你怎麽能不給他回個信呢……這樣,明天他找你時,你就跟他說,你已經探了我的話,我之所以不低頭,是因為覺得他說要回大伯家,肯定就是嘴上說說,說我不到黃河不死心,非得等他動真格的,把戶口遷走了,我才會讓出指标,求他回來……”

說完後,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許茹,不緊不慢道:

“你要是想跟他說實話也行,那以後,你就和他一起跟着大伯兩口子過就好了,別想我再管你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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