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眼瞧着周母紅着眼睛離開, 許槿心中卻是沒有半分波瀾——
周母就是那種典型的菟絲花,男人在的時候,靠男人, 男人沒了, 就巴着兒子。偏偏就是這麽個啥事兒都撐不起來的主, 還最喜歡凸顯她的重要性, 一旦哪兒兒不如她的意了,一準兒會水淹長城。瞧她眼下這淚水漣漣的模樣,許槿就知道,待會兒肯定要去找周漢祥哭訴了。
事實上周母的哭功,上一世成親當日,許槿就領教過。她這個新媳婦剛娶到家, 周母臉上沒有半點兒升格做婆婆的喜悅,反而全程淚水漣漣的盯着周漢祥,知道的她是婆婆,不知道的還當她是被迫和周漢祥分開的一對兒苦命鴛鴦呢。
等結婚後, 更是稍一不如意, 就拿着手絹不停抹眼淚, 偏偏人周漢祥還是個大孝子,看到老娘哭,往往就會不問青紅皂白,唯許槿是問。畢竟老娘是要孝順的,下面的弟妹也是要愛護的,而不喜歡的老婆, 那就是注定背鍋的。至于說許槿心裏會不會難過, 誰在意呢?畢竟,刀不砍在誰身上, 誰就覺不出疼來。
以至于那會兒每回周母臉色變了點兒,許槿都會心驚膽戰,挖空心思想,周家這位老祖宗,又有什麽煩心事了?是早飯做得不合胃口了,還是又看中那件衣服,不舍得掏腰包,希望自己這個兒媳婦替她買單呢?
至于說這一世,周母再是哭得淚水漣漣肝腸寸斷,又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就全讓她的孝子周漢祥承受着吧。
周母卻明顯依舊有些不甘心,想着許槿會不會後悔之下再追過來跟她道歉,還特意放慢了步伐,猶猶豫豫的又往前走了十來步,這才站住腳,悄悄回頭,好嗎,別說許槿的人影了,就是理發店的門都結結實實關上了。
周母心裏那叫一個氣喲。這股郁氣連帶着委屈,在跑到汽車站接着周漢祥時到達了頂峰——
瞧瞧她兒子,長得多排場,還頂着個大學生的頭銜,許槿她根本是上輩子積了德,這一世才能找了兒子這麽好的對象。
不管誰說,都是她許槿高攀。結果現在還沒有結婚呢,就開始在自己面前拿喬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不知足的女人呢……
這樣的心思之下,瞧見周漢祥的第一眼,周母眼淚可不就掉了下來?等周漢祥來到近前,周母已經委屈到哭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對上以淚洗面的周母,周漢祥明顯也吓了一跳,又有些倉皇的往旁邊看了一下,邊扶着周母站穩邊小聲道:
“媽,我同學在呢……”
還想着給林薇留個好印象呢,結果母親哭成這樣,也不知道林薇會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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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學?”周母也吓了一跳。之前聽周漢祥提起過,他很多同學,都是城裏人,家庭條件不是一般的好。
她這麽當着外人的面哭哭啼啼的,說不得就會丢了兒子的人。
趕緊擦幹淨眼淚。
那邊周漢祥身後的同學也露出廬山真面目,竟然是個身材纖細的女孩子。
可不正是林薇?林薇會過來,自然不是為了祝福周漢祥和許槿,主要的目的,就是避難——
王小琴懷疑,她懷的不是衛岳恒的種的事兒是林薇說出來的,畢竟這個秘密她只告訴了林薇,還每次去孕檢時,都讓林薇陪着。甚至為了籠絡林薇,還給了林薇二百多塊錢,買了好幾身衣裳……
結果林薇卻轉頭把她的事給洩露出去,王小琴不憤怒才怪。
當然,林薇最害怕的倒不是王小琴,而是衛韶恒那個地痞——
之前衛韶恒可是撂過話,說是要去學校找她這個幫兇算賬。
尤其是知道王小琴擔心被報複,已經收拾行李,準備最快速度逃離省城後,林薇更是心驚膽戰——
表姐都跑了,她留下來那不是頂缸的嗎?
正好彼時周漢祥正神情陰郁的跟她說要回家結婚的事兒,林薇想也不想就主動要求,跟他一起回老家,她想以老同學的身份,親眼見證并祝福他的婚禮。
那一刻,周漢祥的表情喜悅中又充滿着悲傷,摟着她,紅着眼睛無比痛苦的一遍遍的說着“對不起”:
“薇薇你怎麽這麽傻,你不該對我這麽好的,我這麽壞,明明喜歡着你,卻要娶別人……”
“……雖然我不愛她,可這些年,确實是她幫着撐起了我們這個家……我總要拿自己,償還了她的恩情……”
那樣深情而悲傷的男子,讓林薇一顆心也跟淋了雨似的——
林薇确實對周漢祥有情,可她從小就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雖然她享受和周漢祥的暧昧,可真是讓她嫁給周漢祥,心底還是不情願的。
畢竟,都是一個縣,知根知底的,周家,真的是太窮了。
卻在瞧見周漢祥流淚那一刻,林薇狠狠的心動了。
冥冥中,林薇直覺,自己跟着周漢祥過來,實在是再正确不過的一個決定……
而事實上也果真如此,上一世陰差陽錯之下,林薇也跟着周漢祥過來參加了婚禮,周漢祥明明迎娶的是許槿,整個婚禮過程中,眼睛卻始終落在眼含熱淚注視着他的林薇身上。
在周漢祥看來,于許槿而言,她的付出于自己賦予給她的“著名學者夫人”頭銜而言,已經是得到遠高于投入;他這輩子唯一負了的人,就是愛而不得還默默成全他的林薇。既然如此,他把心裏最重要也是最特別的一個位置,留給林薇,又有什麽不對?
更在登頂學術高峰的過程中,成了林薇人生之路上的指路明燈,不但手把手指導林薇的科研研究,甚至連重量級的論文,都毫不在意的親手奉上,力求把林薇拉到和他一樣的高度,共同站在巅峰處,看最好的風景……
種種複雜的情緒之下,周漢祥這會兒把林薇介紹給母親時,眼神中全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珍惜和愛戀。
周母自然不傻,第一時間就察覺出兒子和這女孩子關系怕是非比尋常。
“阿姨好,我叫林薇,和漢祥是同學。”林薇卻是沒有被周母打量的視線吓退,上前一步,落落大方的跟周母打招呼,甚至還從背包裏拿出一塊胭脂色絲巾,遞給周母,“這是我給阿姨選的禮物,阿姨您看看喜不喜歡?”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周母都對周漢祥身邊出現的形形色色女孩子接受度良好——
誰讓她兒子有本事呢。
更別說剛才還在許槿那邊受了冷遇——明知道她沒吃飯,許槿卻剛收了那麽多錢就裝聾作啞,讓她一路餓着肚子過來車站這邊。
這麽想着,又是委屈,又是心酸,連帶的還有些驕傲,拉住林薇的手:
“真是個好閨女,哎,都怪我身子骨不争氣,拖累了漢祥……”
看周母又掉眼淚,周漢祥心裏也一陣刺痛,趕緊扶住她:
“媽,是兒子不孝,讓您受苦了……”
三人邊說邊往外走,等出了車站,瞧着就和一家三口似的。
周漢祥先帶着周母和林薇找個飯館吃了飯,又帶着兩人去了服裝店。
“是得買一身新衣服,”周母看一眼兒子身上穿的已經皺巴巴的外衣,越發心疼。
“不是我買,是給媽你買。”
“給我買?”周母明顯愣了一下。
“是啊,我不買。”周漢祥想也不想就道——一場沒有愛只有責任的婚姻罷了,他會答應娶許槿,除了沒辦法之外,也是想讓母親高興。
事實上,上一世,周漢祥就是穿了一身破衣服娶的許槿,再加上整場婚禮期間,都是沒有一絲笑容的樣子,把一個沒辦法卻又不得不娶的苦命男人身份,演繹了個十成十,以至于很長時間,許槿都成了衆人口中挾恩圖報的自私自利女人……
讓周母娶試衣服的期間,周漢祥轉身又挑了件暗紅色長裙,付了款後直接塞給林薇:
“給你。”
又帶着點祈求的語氣小聲道:
“薇薇,後天我結婚時,你就穿這件好不好?”
剛才周漢祥付錢時,林薇可是瞧見了,足足五十九塊錢呢。周漢祥又求着她在他的婚禮上穿……
林薇一時眼睛又有些濕潤,不自覺握住了周漢祥的手。卻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低頭看去,卻是個線勾的錢包。
注意到她的視線,周漢祥不自覺把手收了回去——
錢包是許槿給勾的,就是裏面的錢,也是許槿彙過去的……
正想說什麽,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周漢祥回頭,卻是正對上一雙震驚的眼睛。
可不正是李瑩?
周漢祥皺了下眉頭,卻是不但沒有慌張,還有那麽一點希冀——
要是許槿從李瑩嘴裏知道自己給個女孩子買衣服,會不會一怒之下,過來跟他退婚呢?
只他也不過就這麽想了一下,下一刻就自己否定了——
這之前,他對許槿表現的夠冷淡了。結果許槿就像根木頭似的,始終沒有和他解除婚約的意思。
周漢祥覺得,許槿肯定是喜歡他喜歡到了沒有他不可的地步,她心裏,怕也是早下定決心,這輩子都纏着他不放了。
看他握着林薇的手不放,李瑩果然怒極,要走過來時,周母卻換好衣服從裏面走了出來。
周漢祥随即不再搭理李瑩,付了錢後,和林薇一起陪着周母離開服裝店。
李瑩本來是怒氣沖沖的,這會兒瞧見周母也在,又有些遲疑——
難道是自己誤會了?畢竟後天就是結婚日期了,就是周漢祥胡鬧,周母一個長輩也不可能眼看着他鬧啊。
卻是到底沒有再逛街的意思,拿了特意給許槿挑選的結婚禮物,跟着回去了。
下車後連家都沒回,李瑩就跑去找許槿了。卻是還沒進門呢,就瞧見了要往外走的許槿。
許槿明顯剛換了衣裳,上身一件象牙白蝙蝠袖的小衫,下身是一條水墨藍牛仔褲,配白色半高跟小羊皮鞋。
之前總是簡單紮着的辮子放下來,蓬松的發尾自然而又調皮的挨着臉頰,配上空氣斜劉海,襯得徹底裸露出來的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精致。
許槿的骨相本就極美,這會兒不過薄施粉黛,遮蓋了臉上暗沉的曬斑,又加了點兒腮紅,略略拉長了眉毛,就出色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小槿——”李瑩叫了聲,眼睛已是瞪得溜圓,圍着許槿轉了好幾圈,“小槿,你今天真好看……你還是太瘦了,要是再胖些,那些大明星都得被你比下來……”
看李瑩這麽激動,許槿也是哭笑不得。
好一會兒李瑩才平靜下來:
“小槿你這是要出門嗎?”
“嗯,”許槿也沒瞞她,“我想先去一趟婦聯……然後,再去周家。”
姥姥姥爺家離得遠,許根生那個所謂的大伯本就居心叵測,根本就靠不住,許槿思來想去,還得去婦聯那邊報備一下。最好就是婦聯願意派個工作人員跟她一起過去,那樣就能保證她去周家後,不至于被難為,不但能順利退婚,還能拿回周漢祥之前花她的錢。
許槿有七分把握,婦聯的人應該會管,畢竟,她手裏可是攥着的有證據。
“去婦聯?”
下一刻,許槿随即撂出一個重磅炸彈:
“嗯,我準備跟周漢祥退婚……”
“退婚?”李瑩心裏一緊,眼前瞬時閃現出周漢祥和那個女孩子拉着手的模樣,“你是不是知道,周漢祥變心了?”
明顯沒有想到李瑩會這麽說,許槿就有些愕然。
李瑩那邊卻無疑把許槿的沉默當成了默認——
怪不得之前看着周漢祥和那女的,覺得不對勁,現在瞧着,還真是讓自己猜對了,不然以小槿的心軟,指定不會到了和周漢祥分手這一步:
“那個混賬王八蛋,我剛剛就應該過去罵他一頓……”
“還有他那個媽……真是氣死我了!”
看李瑩這樣,許槿哪裏還會不明白?
“你,見到周漢祥了?”
“不止是他,還有他媽和一個女孩子,”李瑩咬牙,本來想着好朋友就要結婚了,沒弄清楚和周漢祥牽手的女孩子身份之前,她是不準備跟許槿提的,畢竟要是誤會了,那她不成了挑撥兩人關系的壞人了?現在卻覺得,沒什麽瞞着的必要了,一字一字咬牙切齒道,“他還和那個女孩子拉手,給那個女孩子買衣服……”
說完又有些後悔——之前許槿對周漢祥感情有多深,她可是親眼瞧見的,現在聽她這麽說,會不會難過啊?她是不是應該說得再委婉些……
不想許槿不過是沉默了下,随即打開背包,從裏面拿出幾張相片遞過去。照片上不是旁人,可不正是周漢祥和林薇?
照片上兩人正偎依在一起,深情對視,更有一張,周漢祥低頭,溫柔的親了林薇的臉頰,只要不是瞎了眼,就都能看出來,兩人分明是一對切切實實的戀人。
許槿之前會跟着林薇一起去省城,除了要去衛家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拿到周漢祥和林薇的合影。
上輩子她知道這組照片,還是在意外撞破周漢祥和林薇的私情後。彼時林薇明顯被許槿歇斯底裏的樣子給吓到了,唯恐她不管不顧之下把事情鬧大,毀了她和周漢祥的名聲,當下就從錢包裏拿出了那張深情相擁的照片,指着照片上的時間讓許槿看,目的就是證明,她不但不是小三,還是為了成全許槿這個苦命人的菩薩,畢竟是她可憐許槿這個黃臉婆,選擇了放手,許槿才能順利嫁給周漢祥。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許槿才是那個橫刀奪愛的小三……
作為既得利益者,面對這麽無恥的一對狗男女,許槿竟是百口莫辯。
就只是林薇和周漢祥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許槿的人生還能重來一次,還記下了照片上的信息,上面不但有林薇手寫的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更有照相館的名字和照相的時間。
可不就在她和周漢祥結婚前?
之前許槿和衛岳恒一行去辦理接班手續時,也把這件事拜托了二哥衛韶恒。
等辦完事回去,衛韶恒已經通過朋友拿到了林薇和周漢祥在照相館的所有合影。
不願意衛韶恒擔心,許槿就跟衛韶恒說,周漢祥是她一個好姐妹的未婚夫,好姐妹早就疑心未婚夫出軌,卻一直沒證據,恰好在周漢祥口袋裏偶然瞧見一張照相的小票,才會拜托她看能不能幫忙拿到相片。
二表哥無疑是信了的,把照片交給她時,還罵罵咧咧的,說周漢祥也好,那林薇也罷,還真都不是東西。又說怪不得林薇和王小琴是表姐妹,這就是典型的蛇鼠一窩啊……
“就是她!”李瑩接過來看了一眼,氣得直接爆了粗口,“周漢祥個王八蛋……這對狗男女!”
說着直接拉住許槿:
“我陪你一起去婦聯。”
李瑩媽媽就是婦聯主任,李瑩直接拉着她去找李母。
只很是不巧,李母今天去縣上辦事,人還沒回來。李瑩又拉着許槿找了副主任。
副主任姓王,叫王新蓮。王新蓮和李母關系一向很好,聽說許槿是李瑩的朋友,自然越發看重幾分,就只是聽說許槿想要退婚的未婚夫是個大學生,王新蓮明顯遲疑了下,斟酌了片刻道:
“現在大學生可是金貴着呢,你這要是退親了,将來說不定會後悔……”
現在大學生多少啊,一畢業就很多部門搶着要。怎麽看,許槿一個開小理發店的,配個大學生,還是有些高攀了。
“我不後悔。”許槿堅定的搖頭,低聲道,“我不想拿辛辛苦苦掙的錢,供個有外心的白眼狼。”
說着,把包裏的相片拿了出來。
王新蓮本來還想要再幫着勸勸呢,等看到那幾張相片,頓時也是火冒三丈:
“現在都新社會了,他一個大學生,竟然還想左擁右抱!”
她也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火爆脾氣,當即決定,陪着許槿一塊兒過去周家:
“小許你放心,咱們婦聯,就是給婦女同志撐腰的,那個周漢祥要是敢耍賴,咱們婦聯就直接聯系他們學校。”
“我已經把自行車找來了,咱們出發吧。”李瑩從外面探頭。
臨出門時,許槿用力握了握李瑩的手:
“瑩瑩,謝謝……”
周漢祥所在的三裏寨距離鎮上也就三四裏地。
三人來至周家小院外時,裏面正熱鬧的很——
按照農村的習俗,結婚這樣的大事,是提前幾天就要盤火的。
周家後天就要辦事,今天才開始盤火,明顯已經算是晚的了。只是大家也沒人和周家計較。一則這一家孤兒寡母的,二則就沖着周漢祥身上的省城大學生光環,大家也會給他些面子。
許槿幾人過來時,周家院裏幫着擇菜的幾個嬸子大娘正說着閑話呢:
“剛剛跟祥子一塊兒進去的姑娘是誰啊?瞧着長得還挺白……”
“聽祥子媽說,是祥子的大學同學,聽說祥子結婚,特意過來祝賀的……”
“哎呦,他們大學裏還真是開放,女同學一個人,就跟着跑男同學家裏了?”
“那誰知道呢,不過看祥子媽,一直拉着人閨女的手,我倒是瞧着,比對他們家那個正經兒媳婦還親熱呢……”
“就是,這才剛一回來,兩人就出去了,你說這孤男寡女的……”
正說着呢,就聽見自行車鈴聲,院裏的人都放下手頭的活計,看了過去,等看清楚進來的三個人,就有些面面相觑——
這來的都誰啊?後面那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瞧着還挺樸素,前面那倆丫頭卻是怎麽看怎麽洋氣。竟是把之前跟着周漢祥的大學生姑娘都給比了下去。
許槿已是沖着最前面的周漢祥二嬸點了點頭:
“二嬸……”
直到許槿開口,周漢祥二嬸才意識到不對,失聲道;
“你,你是許槿?”
太過震驚之下,不住的嘬着牙花子,還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啊,明明記得祥子這媳婦兒,黑黑瘦瘦的沒個人樣,結果這麽一打扮起來,竟然比祥子那個大學生同學還耐看。
趕緊沖着屋裏喊:
“大嫂,大嫂,祥子媳婦兒過來了……”
卻是連叫了兩三聲,裏面都沒人應。正要起身過去看,門“吱呀”一聲響,周母從裏面走了出來,瞧一眼站在院子裏的許槿,神情也有些驚異,尤其是瞧見許槿渾身上下一看就是好料子的衣服後,臉色更加不好看——
看許槿的穿着就知道,這丫頭肯定掙了不少錢,結果她這個婆婆登門,別說給錢了,竟然連頓飯都不管。
不是許老大兩口子答應她,只要他們願意趕緊娶了許槿,鎮上許洪生留下的那套宅子馬上就歸老周家,她才不會寧肯讓兒子不高興,也要催着趕緊把人娶進門呢。
結果許槿倒好,竟然還跟她拿起喬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她自己啥模樣。自家兒子是那娶不上媳婦的人嗎?之前回來時,被林薇奉承了一路,周母這會兒不免越發看不上許槿——
開了個理發店又怎樣?平日裏就跟個木頭樁子似的,除了會幹活,連個好聽話都不會說。
怪不得祥子不喜歡。
至于說這會兒登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丫頭分明是知道祥子回來了,才特特上門的。
認定了許槿就是死乞白賴的過來纏着周漢祥的,周母不免更加拿喬,別說讓許槿三人坐下喝口水,根本是臉上一點兒笑容都沒有。
還想着看她臉色不好看,許槿肯定會趕緊過來哄——
會這麽着急上門,還能不是為了她兒子周漢祥?
結果許槿卻和沒看見似的,直愣愣的沖着她道:
“周漢祥呢?把周漢祥叫出來,我有事兒跟他說……”
一門心思等着許槿低頭讨好的周母明顯怔了一下,也終于察覺到了不對——
今兒個許槿怎麽回事啊,咋說話就跟吃槍藥了似的。
忽然就想到了林薇身上——
莫不是聽說祥子帶了個女同學過來,她就受不了了?
連個買肉錢都不肯掏,還敢跑到自己面前興師問罪?意識到這一點,周母惱火至極,索性來了個先發制人:
“槿丫頭你這是幹啥呢?我知道你從小沒媽教着,可也不能任事兒不懂啊?能有多大事兒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往我家跑?還口口聲聲要找祥子,你就不怕人家說你臉皮厚?我們祥子可是大學生,你可別想帶累壞了他的名聲……”
“您不用擔心帶累壞他的名聲,”許槿瞧着周母,神情冰冷,“我就是過來退個婚,退完就走。”
“退婚?”周母明顯怔了一下,下一刻臉色更加不好——
還真是為了林薇過來的。只說什麽退婚?肯定是想要以這個借口來挾制兒子呢。人家說什麽以退為進,說的就是死丫頭這樣的吧。一時越發心煩:
“……行了行了,咋那麽多事兒呢?要是早知道你就是個這麽心眼和針大似的,當初我就不該同意這門親事!都怪我心腸軟,那會兒可憐你沒了媽,結果你就是這麽回報我和祥子的?我這都操碎了心,你還過來胡攪蠻纏……趕緊回去吧,別在這兒杵着了。我這兒還忙着呢,待會兒還得湊錢打肉呢……”
明明是她自己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偏偏還越說越委屈,說道湊錢買肉這個事兒,已經開始抹眼淚。
一番騷操作,看得旁邊王新蓮目瞪口呆。過來之前本還想着現場調查一下具體情況,真是有什麽誤會,或者事兒不算大,不然就勸許槿還是照常結婚,畢竟這年頭,找個大學生是真不容易。
這會兒卻是完全沒了之前的想法——
就周母這刁鑽還說話刻薄的模樣,誰家閨女嫁進來誰倒黴。只她也是做慣了群衆工作的,臉上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拿出慣常态度道:
“大嫂你只管喊周漢祥出來,咱們有事說事,真是說不通了,不是還有公家嗎……”
找公家?周母心裏一突——這女人想幹啥?還找公家,這不還是威脅自己嗎?
先是想要弄壞兒子的名聲,然後又和外人合起夥來挾制自己這個未來婆婆?這可是還在他們老周家呢,要是讓許槿這回支棱了,怕是等兩人結婚後,就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想通了這個理,周母哪裏還能忍下去,擡手就推了王新蓮一把,王新蓮猝不及防之下,身子猛地一趔趄,不是許槿眼疾手快的扶住,好險沒摔着。結果她還沒說什麽呢,那邊周母已經順勢自己個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嘴裏還有節奏的念叨着:
“小槿你到底想幹啥啊,你這是帶了個女流氓吧,到我們家攪和啊,你真是個攪家精啊你……”
女流氓?還是第一次被人按上這麽個罪名,一向最熱衷于做群衆工作的王新蓮驟然聽到這個新稱呼,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被周母這麽一哭,院子裏那些過來幫忙的也停下手裏的活計圍了過來——
周家這個兒媳婦之前瞧着是個老實的,怎麽現在看來,根本是他們看走眼了!竟然還沒嫁過來呢,就當着他們這麽多人的面欺負周母!
許槿冷眼瞧着這一切——
事實上這根本就是上一世周母慣常用的招數。一旦什麽事不合她心意了,周母立馬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勢必達成所願之外,還會老太君似的坐在椅子上,等着被大孝子周漢祥“押過來”的許槿,給“受了委屈”的她賠情道歉。
這會兒左鄰右舍的情緒可不是再次被她給成功煽動起來?衆人紛紛上前,指責許槿和王新蓮:
“祥子媳婦兒你這是幹啥呢?你這還沒過門呢,怎麽就能這麽對婆婆?”
“就是啊,你婆婆身體不好,你可不能這麽不孝順……”
更多的則是把怒火對準了王新蓮:
“你誰呀你?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沒,還跑到我們老周家撒野來了?”
“甭管你跟祥子媳婦兒啥關系,跑我們老周家充大瓣蒜,那都是沒門。”
“信不信你再對着周嫂子耍橫,我們把你送派出所蹲着去!”
“哎,你們……”
王新蓮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最激動也是最潑辣的周漢祥二嬸,叉着腰蹦着往前,濺了一臉的唾沫星子:
“我們啥我們?你個騷*娘們,閉嘴吧你!”
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污言穢語,王新蓮一時氣的胸口都是疼的。
和許槿并王新蓮的狼狽不同,周母一旁冷眼瞧着,只覺得熨帖無比——
自家妯娌就是個母老虎,許槿請來的這個娘家人對上妯娌,只有挨罵的份兒。
正想着要是待會兒許槿低頭了,她該怎麽拿捏人呢,許槿忽然閃身擋在了王新蓮面前,帶着哭腔沖周家二嬸道:
“二嬸您這是幹啥呢?怪不得周伯母好幾回都跟我說,您就是個不講理的母老虎……”
我?不講理的母老虎?正唾沫紛飛的周二嬸一下傻在了那裏,轉頭就去看周母:
“大嫂,你跟外人面前這麽說我?”
“哎,你亂說啥呢,他二嬸,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周母也明顯沒有想到,許槿竟然當着妯娌的面揭了她的老底,頓時有些慌神。
“我沒有胡說!”許槿紅着眼圈道,“您之前跟我說,一個鍋裏吃飯時,二嬸老欺負您,您沒有辦法,只能這麽哭着,才哄得二叔去打二嬸,您現在又跟我來這一套,是不是也想讓我和二嬸似的挨揍啊?您要是看我不順眼,只管動手,怎麽着您也是長輩,我怎麽也不會還手的……何必弄這麽多彎彎繞繞,拿這麽多嬸子大娘當槍使?”
上輩子多年的婆媳,周母不止一次跟許槿炫耀過,說別看妯娌人高馬大的,卻根本就是個沒腦子的,還老想跟她嗆聲,挨了老二好幾回打,都不長記性……
現在可不就用上了嗎。
那邊周二嬸一開始聽許槿提到自己,還有些懵,等把許槿的話給聽完,好險沒炸了——
就在一個星期前,她才被男人捶了一頓,彼時男人拖着她丢到街上,氣狠狠的罵她,還說什麽讓她做個人吧。周二嬸一頓打挨得糊塗,偏偏事後追問,男人還不肯跟她說清楚,只跟她解釋,說是灌了二兩貓尿昏頭了,氣得周二嬸那一口氣可不是憋到了現在。
這會兒聽許槿一說,才覺得不對勁——上星期,她被揍那天,大嫂說她家菜園茄子被人偷了,一遍遍問到她臉上,怎麽看都是拿她當賊審呢,她自然也很火大,就反駁了兩句,明明是她這個被冤枉成賊的受了委屈,結果卻是大嫂哭着走了。
再往前翻,好像确實每一次挨打,都和大嫂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拌過嘴。
想清楚了個中緣由,周二嬸臉一下漲的通紅,忽然轉身揪住了旁邊男人的袖子:
“周老二你說,上回你揍我,是不是因為她趙葡萄?”
趙葡萄是周母的小名。
被媳婦兒這麽死死抓住,周二叔頓時就有些心慌——
老婆跟着自己受苦受累的,他也不想動手啊。可誰讓大嫂哭的一條街都知道了,都說他周老二不是個東西,慫恿媳婦兒欺負寡嫂。走到哪兒都有人對着他指指點點,他也是沒法子,才不得不大張旗鼓的把老婆揍了一頓。說是揍,他其實主要是把人拉到街上做做樣子,也沒下狠手的。
之所以會瞞着,也是擔心老婆的炮仗脾氣,再跑過去找大嫂的晦氣,那樣的話,他怕不得做實了欺負寡嫂的事。
周二嬸只是腦子簡單了些,卻并不是傻。這會兒看老公的模樣,再瞧瞧驟然被點破真相眼神躲閃的周母,哪裏還不明白怎麽回事?
事實上別看她平時說話粗聲大氣的,卻是個最心軟不過的,平時不少照顧周漢祥一家子,比方說周母針線活不咋樣,周漢祥兄妹三個的鞋子,幾乎都是周二嬸幫着納的。結果就是她這個看着和水做的似的大嫂,背後竟然這麽陰她?弄壞了她的名聲不算,還讓她一次又一次挨男人的打?
周二嬸氣的手都開始抖了,話說自打進了門,她因為趙葡萄挨的打何止是一頓兩頓啊!氣得一用力,就把周二叔推了個四仰八叉,轉頭朝着周母就殺了過去:
“趙葡萄,你個天殺的,虧我這麽護着你……我這些年是怎麽對你們家的,你還教唆着我男人打我,你還是個人嗎你?”
周母猝不及防,就被周二嬸扯住了頭發。
等其他人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勸解時,周母已經頭發都被周二嬸薅掉了一绺。
一時疼的臉色都變了,歪坐在地上哭嚎不止——
這回可不是裝的了,那是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