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許槿三個上樓時, 王小琴已經進去檢查了。衛岳恒正帶着去牙醫那裏看過的王小軍回來。瞧見許槿和衛韶恒幾個,王小軍氣得直喘粗氣。
卻是不敢對衛韶恒幾人說什麽,就只和王小琴一樣, 只敢拿着衛岳恒撒氣, 直愣愣的沖衛岳恒道:
“你滾開, 別坐我旁邊……”
衛韶恒倏的擡頭看了過去, 王小軍吓得一激靈,頓時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沒事兒,沒事兒……”衛岳恒自來是個憨厚的,從來都是對身邊每一個人都好,看王小軍這樣,也沒說什麽。卻是不住的去看許槿——
之前許槿口口聲聲叫他“大哥”, 還有瞧着許槿受欺負時,他總不自覺的想要第一時間把人護着……
看他疑惑又有些忐忑的模樣,許槿有些想笑又想哭——
大哥衛岳恒真的是個好男人。不但吃苦耐勞,更是溫厚善良。別看王小琴對他态度惡劣, 衛岳恒卻從沒有說過什麽, 都是笑笑就算了。回去照樣把母子倆照顧的妥妥帖帖。
衛岳恒還練出了一手好廚藝, 一旦做了什麽好吃的,除了姥姥姥爺他們那兒會送去一大份外,還會特意坐公交車給許槿送去一份兒。
大哥只是拙于表達,其實在他心裏,每一個親人都無比重要。以至于衛岳恒以那麽慘烈的樣子離開這個世界,許槿好長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當下上前一步, 沖着衛岳恒又叫了聲“大哥”:
“是我啊, 小槿……”
衛岳恒之前無疑已經想到了這個,只是和小時候圓滾滾和個小糯米團一樣白白淨淨的小妹相比, 眼前的女孩子實在是太瘦也太憔悴了,衛岳恒才會一直不敢認。
這會兒聽許槿直陳了身份,衛岳恒眼圈頓時就有些發紅:
“小槿,你是,小槿,怎麽就,瘦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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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下意識的就去摸兜兜——
小時候每回去育紅院,要是老師發了餅幹或者糖果什麽的,衛岳恒從來不舍得吃,都是揣在兜裏帶回來。
只是那樣的困難時期,哪有孩子不饞的?衛岳恒想吃又不舍得,就會手不停的在兜裏摩挲,等到家時,糖皮上經常都是黑手印。
拿回家後,一塊糖衛岳恒會用牙咬開兩半,一半給弟弟,一半給妹妹,而他就着嘴裏剩的那一點兒糖渣,開心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很多時候,許槿都會忍不住想,大哥一輩子,怕是都沒有嘗過一份完完整整的屬于他的甜,他永遠把最好的給別人,自己只留那麽一點兒糖渣罷了……
下一刻,手心裏就是一熱,許槿低頭,掌心裏可不正躺着兩塊兒糖?
旁邊王小軍看見,臉色越發不好看。倒不是說他愛吃糖,而是習慣了衛岳恒有什麽好東西都給他或者給王小琴,現在驟然瞧見衛岳恒把本屬于他和王小琴的糖拿出來給別人,還是之前揍了他的那個讨厭的女孩子,他心裏會舒服才怪。
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這還沒完,繼兩塊糖之後,衛岳恒竟然又遞出用紙包着的一把剝好的瓜籽,還有一塊不知道什麽時候壓碎的點心……
還要往許槿手裏放時,才發現已經捧不住了。衛岳恒看一眼許槿,讷讷道:
“吃,你吃,快吃啊……”
“嗯,”許槿點了點頭,捏起一枚瓜籽送到口裏,紅着眼睛道,“謝謝大哥……”
“謝啥,快吃,快吃……”衛岳恒瞧着許槿的眼神全是疼愛,只他是個嘴笨的,除了催着許槿吃東西,其他的就不會說了。
許槿心裏越發酸澀,也明白了為什麽上一世二哥要去另一個城市了——雖然不愛說話,可從小到大大哥都有極強的責任感,對他們是這樣,對王小琴也是這樣。
看着這樣好的大哥夾在他和王小琴之間受委屈,偏偏還沒辦法,心裏會好受才怪。
旁邊的王小軍終于忍不住了,氣得一拍椅子指責道:
“不是因為他們,我姐肚子裏的孩子會差點兒保不住?你還對他們這麽好,待會兒我姐回來,我就對她說……”
正嚷嚷呢,門打開,王小琴扶着肚子從裏面走出來。
衛岳恒趕緊迎了過去,想要去攙王小琴:
“小琴,醫生怎麽說?”
卻被王小琴朝着手背上就重重的拍了一下:
“別碰我……”
能看出來王小琴這一下,是用足了力氣,衛岳恒手背都紅了,卻是絲毫沒有敢躲開:
“小琴你別激動,醫生說,你不能激動……”
“衛岳恒,你還是男人嗎?”王小琴不但沒有檢讨自己,還對衛岳恒橫眉怒目——
如果說一開始,還擔心衛岳恒會察覺,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那現在王小琴已經篤定,以衛岳恒這麽老實的性子,根本不會對她的話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非但如此,還對她肚子裏的孩子緊張得厲害。
已經完全放下心來,王小琴隐藏的本性就開始顯露出來——
在家財萬貫的前情人面前,她自然可以小鳥依人,可衛岳恒除了有那麽個拖着累贅的家庭,還有什麽啊。除了自己萬不得已,才選了這麽個窩囊男人,其他女人才不會嫁。
這樣的心理之下,即便有衛岳恒在時,表面上還能對衛家人禮貌相待,實際上內心裏根本就把衛家所有的退讓行為視作理所當然。
結果就在今天,衛家竟然不肯退讓了不說,還敢對弟弟王小軍出手。
“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說這輩子拼着這條命不要,都會對我和孩子好,結果你就是這麽做的?”
“他們哪裏是打我弟啊,分明是針對我……”
“……你們家負擔那麽重,除了我這麽傻,還有誰肯找你這麽個窮光蛋?結果,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說着,惡狠狠的揮開衛岳恒,作勢就往回走:
“你們欺負我就算了,欺負我弟我受不了……咱們的事就算了吧,這孩子,我也不要了……”
“對!”王小軍也在一邊咋呼,甚至還過來,一把推開想要阻攔的衛岳恒,語氣惡劣道,“滾開,我姐說了這孩子不要了!你們衛家就等着哭吧。”
衛岳恒猝不及防,被推的一踉跄,急道:
“小軍,別胡鬧!”
“胡鬧?我就胡鬧了,你能怎麽着?”別看衛岳恒比他高得多,王小軍對着他時卻是比王小琴還過分,那叫一個頤指氣使,“想讓我姐消氣,就讓你們家打我的這幾個讓我打過來……再讓他們全都給我跪下……不然,這孩子就不要了!不信你試試,看我姐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孩子不要”這話可是殺手锏,之前王小琴姐弟每每用這句話,迫使衛家人上下把他們當聖旨一樣供起來。
王小琴料定這會兒也不例外——
剛才她也聽出來了,來的這丫頭就是個什麽表妹罷了。王小琴可不覺得,對方膽敢承擔起“逼得嫂子打掉肚子裏的孩子”這樣的罪名。
還想着許槿肯定會吓着,然後立馬低頭,不想對面的女孩子一揚眉,眼神裏是說不盡的嘲諷:
“不要就不要,孩子是你王小琴的,和我大哥什麽關系?你不想要,現在就去找醫生啊,跟我們說有什麽用?對了,你要是想打胎的話,記得自己交錢,我們可沒有給你墊錢的道理。”
王小琴被激的一瞬間神情都有些猙獰,連帶的心裏也跟着“突”的一下——
對方說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是,知道些什麽?
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畢竟肚子裏孩子是曾經老板的這件事,除了表妹林薇,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就是家裏那邊,她也是瞞的死死的。
這個許槿,肯定是故意詐她的。怒火中燒偏偏又拿許槿毫無辦法之下,王小琴忽然轉頭看向衛岳恒:
“你耳朵聾了,沒聽見那個死丫頭說什麽嗎?他們先欺負我弟,現在又欺負我,你竟然不管,還想讓我給你生孩子……”
越說越激動,竟然擡手就要扇衛岳恒的耳光。只還有沒有碰着衛岳恒的臉呢,就聽見重重的“啪”一聲,弟弟王小軍的痛呼聲同時傳來。
擡頭看去,卻是許槿竟然用明顯比她還大得多的力氣,給了王小軍一記響亮的耳光,王小軍被打的頭都偏到一邊了。打了一下還不算,許槿竟然趁王小軍沒回過神來,朝着另一邊臉頰又是重重一下,瞪着王小琴的視線全是怒意:
“你敢打我大哥一下,我就打你弟弟兩下,不信你就試試!”
王小琴懷孕了,自然不能對她如何,王小軍卻是王小琴的心頭肉,揍他比揍王小琴效果還要靈光。
“我——”王小琴揚起的手頓時僵在了那裏,氣得渾身都是哆嗦的——
這哪裏來的死丫頭,這腦子怕不是有問題吧?她真不怕自己氣得厲害了,孩子保不住?更別說,不是說自己打衛岳恒一下,她就打王小軍兩下嗎,可明明自己還沒有碰到衛岳恒一根頭發呢。
那邊猝不及防挨了兩下的王小軍也快要氣瘋了,擡手就要去撕許槿的頭發——
剛剛衛韶恒站了片刻就離開了,想來應該是去衛生間了。
眼下只有許槿和周傳英在這裏……
結果手還沒碰到許槿的頭發絲兒呢,後脖頸就被一只大手給掐住。可不正是去而複返的衛韶恒。
之前衛韶恒還是留了手的,畢竟再怎麽說,對方都是大哥的小舅子。這回卻是用了全力,王小軍被掐的直翻白眼。
那邊王小琴瞧見這一幕,吓得魂兒都飛了,慌忙去推衛岳恒:
“小軍,小軍……衛岳恒,讓你弟弟住手!”
“韶恒,韶恒……”唯恐出了人命,衛岳恒忙過去把人拉開。
他一靠近,衛韶恒就松了手,王小軍則軟軟的滑倒地上。
氣紅了眼睛的王小琴小跑着來到近前,扶住王小軍的同時,又因為遷怒的原因,想要掐衛岳恒,卻不知為何想到許槿之前的威脅,那手到底沒掐下去,卻是氣噎聲虛:
“衛岳恒,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就這麽看着你們家人欺負我?我再也不要看見你,就是你跪下求我,這孩子我也不要了,咱們分手……”
王小琴發誓,這回她一定要讓衛岳恒和衛家所有人都跪下來求她。
衛岳恒手明顯就抖了一下——
從小失去父母,即便爺爺奶奶和二叔二嬸很疼愛他,衛岳恒卻不知道為什麽,依舊總會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王小琴跟他說有了孩子的那一天,衛岳恒忽然覺得,他空落落的心一下填滿了。
那之後每天不管多累,只要瞧見王小琴,想到她肚子裏有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衛岳恒就覺得充滿幹勁。也因此,他最聽不得的,就是王小琴說“把孩子做掉”這樣的話。
看他臉色發白,王小琴知道自己賭對了,剛要再接再厲,衛韶恒忽然揚了下另一只手裏那張紙,瞧着王小琴的眼神也和要吃人似的:
“王小琴,你還敢滿嘴跑火車說瞎話,信不信我他娘的弄死你!”
即便厭惡王小琴的做派,衛韶恒也從沒有懷疑過那個女人竟然敢這麽算計大哥。
以至于許槿說王小琴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大哥的時,衛韶恒還不敢相信。結果剛才去拿了這張B超單,才發現,妹妹說的竟然全都是真的。
“韶恒,韶恒你別說了……”衛岳恒擔心再刺激到王小琴,瞧着衛韶恒的眼神都帶上了哀求。
“大哥,這個女人她騙了你!”衛韶恒氣得臉色鐵青——這也就是妹妹來的及時,本來家裏人已經選好了日子,下個月就讓大哥和王小琴結婚的。為了表達自家的誠意,還借遍左鄰右舍,湊了六百六十塊錢的彩禮交到了王小琴手裏。
說着上前一步,惡狠狠的盯着王小琴的眼睛:
“臭娘們,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誰指使你過來坑我大哥的?”
邊說邊把手裏B超單遞給衛岳恒:
“大哥你看看,這個女人也不知道和什麽野男人弄出了孩子,竟然栽贓到你身上……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
正繼續口吐芬芳,一副恨不得殺了許槿和衛韶恒的王小琴一下僵在了那裏——
一定是她聽錯了吧?剛剛林薇不在,王小琴還以為她又和平常一樣,一個人過去找醫生拿報告單了呢,結果竟然不是,報告單,反而落到了衛韶恒手裏?
“韶恒,你,你說什麽……”衛岳恒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B超單,大哥你看看……”衛韶恒把B超單塞給衛岳恒,“你要是不信,我帶你去找給她孕檢的醫生……”
還要再說,卻被許槿打斷:
“二哥你別說了……”
卻是捏着B超單的衛岳恒整個人哆嗦成了一團,眼睛死死的盯在上面“孕十九周”的字樣——
和王小琴相識後僅僅十來天,衛岳恒再次“偶遇”王小琴。從王小琴口中知道她在省城這裏租了個房子,只是房子水管和電線都有老化了,她想找個人修理,無奈人生地不熟的,始終找不到個合适的人。
之前承過王小琴的情,現在看王小琴有難處,衛岳恒二話不說,就跟着王小琴去了她的出租屋。
一通修理後,很快就解決了所有問題。
本來衛岳恒覺得是舉手之勞,修理完就準備走的。結果王小琴怎麽也不同意,說是為了感謝他,燒了很多菜,還買了好酒回來,要是他不吃,就全都浪費了。
衛岳恒是個老實憨厚的,平常就不會拒絕人,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席間王小琴言笑晏晏,不停勸他喝酒,一瓶酒下肚,衛岳恒就醉了。
等第二天醒來,他正和躺在床上,王小琴則蜷縮在一邊默默流淚,至于地上則是他們散落堆疊在一起的衣物……
衛岳恒這才知道,他昨天喝醉酒後,竟然和王小琴發生了關系。那一刻,衛岳恒真覺得天都塌了。
更是覺得,這輩子無論怎麽對王小琴好都不過分。畢竟,是他虧欠了王小琴。畢竟正如王小琴所說,不是被他占了身子,又懷了孩子,以她的條件,怎麽可能嫁給衛岳恒這樣一個家徒四壁的窮光蛋?
結果現在,弟弟竟然跟他說,王小琴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
接過那張B超單,衛岳恒的視線久久停留在上面“孕十九周”的字樣上,攥着單子的手逐漸用力。下一刻忽然霍得轉身,看向王小琴的眼睛都紅了:
“小琴,為什麽……”
習慣了衛岳恒對她的俯首帖耳,任她予取予求,這樣步步逼近的衛岳恒無疑讓王小琴很是無法适應。王小琴下意識的就想吼人,卻在瞧見B超單上的月份後,又心虛的咽了回去,擡起手下意識的護住肚子,不住往後退:
“衛岳恒,你,你滾開,你別靠近我……”
“岳恒……”周傳英也終于回過神來,趕緊上前一步,拉住衛岳恒,卻是氣得渾身都是哆嗦的。
王小琴已經往後退了好幾步,一直到後背抵住冰涼的牆壁,才回過神來,卻是忽然轉身,朝着樓梯那裏快步而去……
卻是沒走幾步,就被衛韶恒給攔住:
“想走?沒那麽容易,之前給你的彩禮錢,怎麽說……”
“我……”王小琴真要吓哭了,轉過頭乞求的看向衛岳恒,哀哀道,“岳恒……”
卻在瞧見衛岳恒攥緊的拳頭時,吓得又止了聲,低頭哆哆嗦嗦的打開提着的小包,把裏面的錢全都拿出來,捧到衛韶恒面前:
“求求你,我我現在,就這麽多,等我回去,馬上,馬上把錢還回去……”
“他們老家的地址我知道。”頂着王小琴驚恐的眼神,許槿直接報出了王小琴老家的地址,連是那個大隊的都說的一清二楚,“敢跑,咱們就去她老家找她爸媽要!”
聽許槿這麽說,王小琴最後一點兒僥幸也沒有了,一再保證不但還彩禮,就是之前花費的衛岳恒的錢也會還回去時,就倉皇逃離了。
至于說王小軍,就是再蠢,這會兒也意識到不對,溜着牆根跟着王小琴離開了。
一行人到家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老太太正颠着小腳在廚房裏忙活,瞧見許槿一行人進來,忙迎了出去,仔細逡巡一番,卻是沒瞧見王小琴的影子,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小琴呢,怎麽沒和你們一起?”
看幾人默不作聲,老太太無疑更加擔心,就是蹲在棗樹下抽旱煙袋的老爺子也站起身:
“怎麽一個個都啞巴了?到底咋了?”
周傳英勉強笑着道:“爸,媽,咱們進屋說。”
扶着二老坐好,周傳英才說了醫院裏發生的事兒:
“……那個王小琴,她肚子裏的孩子,根本不是咱們老衛家的……她其實是,想賴上咱們岳恒……”
聽周傳英這麽說,老太太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忽然上前一步,拉住明顯有些死氣沉沉的衛岳恒,老淚就掉了下來——
明明她這麽好的大孫子,怎麽命就這麽不好呢。
“別哭了。”一直沉默的老爺子瞧着更加佝偻了——
家裏本來就窮的叮當響,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兒,誰知道外面人會怎麽編排大孫子呢,再加上家裏還有他們這些累贅,以後大孫子想要說上個媳婦兒,怕是更難如登天……
視線在屋角幾包草藥處停了停,老爺子已經決定,吃完這些,就把藥給停了,好多攢幾個錢,将來給孫子娶媳婦兒用。
就是衛韶恒心裏也是堵得什麽似的——
雖然都是跟着看場子,可一幫兄弟的收入也是各自不同。比方老板的心腹,收入明顯就比他們高得多。就說那個王六,跟了老板才幾年啊,家裏就起了三間帶管的平臺。之前老板也曾向衛韶恒抛出過橄榄枝,就只是衛韶恒表面瞧着大大咧咧,卻也不真就是什麽都不懂的傻白甜。
自然明白,王六他們拿的錢多,除了和人打架時更狠之外,還會替老板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兒。
他雖然混了些,卻也不願意做那樣違法亂紀的事兒。
這會兒的想法卻有所改變——
不然等回去,他就跟老板說,他答應了。那樣的話,跟着老板幹一年,說不定就能攢下錢,找媒人給大哥說個好媳婦了。
還是許槿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姥姥,姥爺,我這回過來,還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當下就把許洪生沒了,空出來一個可以接班的崗位的事兒說了:
“……我尋思着,大哥和二哥的年齡都合适……”
話音未落,就被衛岳恒悶聲打斷:
“我不要……”
衛韶恒同樣搖頭:
“我和大哥都不會去的,姑父沒了,就該小槿你去接班……”
就是老爺子和老太太,明顯也都是這麽想的:
“……你大哥和二哥是男人,出去幹點兒啥不成?再看看你,都瘦成啥樣了……”
說道最後,老太太又有些哽咽——
幾個孫子孫女,都是善良的,怎麽老天爺就一點兒不照應點兒呢,讓他們一個個的,受這麽多苦。
許槿聽得眼睛發熱,好一會兒才笑着搖頭:
“我才不去呢,一個月也拿不了幾個錢,還不如我給人理發掙得多呢……”
只她這樣說,一家人明顯不信,正要繼續勸時,就聽見外面響起汽笛聲,連帶的隔壁三姥姥扭着小腳就跑了進來:
“哎呦,老嫂子,有小汽車過來了,人家說了,是來接你們家小槿的……”
這個時代,小汽車可算是頂級奢侈品,平常別說誰家裏能坐車,就是有個開小車的司機,那都是頂頂有臉面的事兒。
也因此,李瑩他們坐着小汽車剛一進村,就惹得不少閑人跟着跑。正疑惑這是誰家臉面那麽大,竟然有人開着小汽車過來拜訪呢,汽車上就下來個和電影明星那樣時髦的姑娘,然後大家才知道,人家竟然是來接老衛家那個過來投奔的外孫女的。
說話間李瑩和嫂子譚雲一起從外面走了進來。除了兩人外,還有個非常精神的小夥子,手裏提着兩袋子水果。
隔着袋子,都能瞧見那紅彤彤的大蘋果,光看個頭和顏色,指定便宜不了。
看幾人打扮時髦,舉手投足間,不是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能比的,三姥姥就有些局促,說了兩句話後,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卻是邊走邊不住唠叨:
“小槿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大哥大嫂你們的運氣要來了……”
“嫂子,瑩瑩……”許槿趕緊接了過去,“你們怎麽過來了?我正說一會兒就去找你們呢。”
尤其是那個提着水果一臉笑意跟在後面的陌生年輕男子,許槿總覺得,對方瞧着李瑩笑得次數是不是太多了?
“瑩瑩說擔心你在這裏不好坐車,”譚雲笑着道,又看了一眼男青年,“韓旭聽說你和瑩瑩是好姐妹,就陪着我們一塊兒過來接你了……”
一句話說的李瑩臉一紅,那個韓旭卻是瞧着她,傻乎乎的笑個不停。
看兩人的表情,許槿怎麽還不明白,這個韓旭肯定就是今天和李瑩相親的人了。而且瞧着,兩人應該對彼此印象都不錯,很有可能修成正果。
幾人把水果放下,又和衛家人寒暄幾句,就回了車上等着。
他們前腳剛走,衛韶恒就止不住小聲道:
“小槿,你怎麽認識韓少的?”
語氣裏明顯很是敬畏——
這個韓旭和四五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去過他看場的歌舞廳,當時老板特意把他們這些人叫過去,讓他們記得認一下人,囑咐他們以後見着了必須小心伺候,務必不能惹人不痛快。
等人走了衛韶恒才知道,那群年輕人別看瞧着年齡也不比他們打多少,卻是個個都是後臺背景很硬的。
只許是嫌棄他們歌廳檔次低,人家倒也不常去,要真是偶爾去一回,也都是老板親自陪着,他們這樣相當于打手檔次的根本不能近前。
結果今天,這位他只能遠遠瞧着連上前伺候都沒有資格的韓少,竟然纡尊降貴提着水果到他們家來,衛韶恒不震驚才怪。
“我也是第一次見,”許槿倒也沒瞞着衛家人,“他應該是我好姐妹的相親對象……”
說着又加了一句解釋:
“就是最先進來的那個姑娘,她叫李瑩,我們倆關系要好,她的頭發就是我幫她做的……”
“你做的?”衛韶恒果然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妹妹——
看來他果然小看妹妹了,這樣漂亮的發型,就是放在省城這裏,手藝也是一等一的。
如此看來,許槿之前嫌棄鐵路上工資低,極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說,鐵路局那個指标,我真不去,”許槿再次重申,“靠那份兒死工資,我什麽時候成萬元戶啊?姥姥姥爺,二舅二妗我跟你們說,要是你們也不要,這指标,我可就讓它作廢了……”
到這會兒,一家人哪裏還能看不出許槿的真心實意?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很快做出決定,就讓衛岳恒接班。之所以如此,一則那個指标,原本就是大兒子的,現在再回到衛岳恒身上,也算是許洪生兌現了諾言;這二嗎,自然是和衛岳恒本身有關,年齡大了,也該結婚了,性格又老實忠厚,怎麽看都是接班這個事兒穩妥。
看衛家人終于吐口,許槿也開心不已:
“相關的證件我都帶過來了,我今天先不走,等明天先和大哥去辦完手續……”
馬上就該是她的婚期了,想來周漢祥最遲明天也會回去,自己就是現在回去,見不到他本人,也退不成親。
就是不走的話,就得給李家人交代一聲。沒想到出去一說,李瑩還沒說什麽呢,韓旭卻先開口了:
“瑩瑩假期不是還有一天嗎?不然你們倆明天一塊兒走?到時候我開車送你們?”
譚雲明顯對韓旭這個未來妹夫很滿意,聽韓旭這麽說,便也熱情挽留:
“是啊瑩瑩,韓旭認識不少人,真是小槿要辦接班手續的話,明天你和韓旭跟着,應該很快就能辦好。”
聽他們這麽說,李瑩也随即點頭。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第二天一大早,韓旭就開着車載着李瑩過來接了。
看到衛岳恒和老爺子一起跟着上了車,街坊鄰裏明顯就有些好奇,問了後才知道,當初衛家老大的那個鐵路工人指标,兜兜轉轉之下,竟然又回到了衛岳恒身上,一時大家的羨慕又更上一層樓,紛紛恭喜老太太——
鐵路工人那可是實打實的鐵飯碗,工資高,福利還好。當初老爺子做主把指标給了女婿後,誰不說老爺子糊塗的?畢竟家裏真沒有合适的人接班的話,把指标買了,那不也是一筆錢嗎?
何至于給了女婿這個外人?
現在卻是交口稱贊,都說老爺子目光長遠,這不,兜兜轉轉之下,指标又回到了老衛家……
坐着韓旭的車子回了鎮上後,許槿先去了理發店。
先把進的貨放進去,又洗了塊抹布,利索的把理發店裏裏外外都給擦了一遍。
正擦着呢,門就被推開,幾個年輕姑娘一擁而入:
“哎呦老板,你可算是回來了。”
幾個人中兩個是銀行的,還有幾個是鎮上造紙廠的。
前天許槿幫幾個人做了發型後,第二天一早就跟着李瑩去省城了,絲毫不知道,她做的發型,在鎮上引起了怎樣的反響。
不但他們鎮上銀行的所有女職員,就是縣城那邊有業務往來的銀行女職員,也都一再叮囑,說是老板回來了,就趕緊給她們打個電話,她們要第一時間過來做頭發。
紙廠的姑娘們近水樓臺,更是一有空就跑理發店這邊來,眼巴巴的模樣,說一句望穿秋水也不為過。
這也是為什麽許槿前腳才開門,後腳幾個姑娘就把門給堵住的原因。
甚至唯恐排不上號,大家直接就往外掏錢:
“老板,我做五十九那個價位的,我先把錢交上了……”
“還有我,我做三十九那個價位的……”
竟是許槿還沒有反應過來,幾位姑娘不但錢到位了,號也排好了。
“哎哎哎,”被大家擋在後面的李瑩也是哭笑不得,“你們幾個這是幹啥呢?我們小槿馬上就要結婚了,你們總不能讓她連新娘子都不做,就在店裏給你們做頭發吧?”
“老板要結婚了啊?”幾個姑娘明顯就有些失望。尤其是那倆銀行系統的,并不在鎮上這邊工作,而是縣城那邊分行的。本來瞧見理發店開門了,還慶幸不枉她們主動請纓,過來鎮上這邊,結果人老板竟然還是騰不出時間來。
不過結婚可是大事,萬沒有因為她們要理發,就不讓人家當新娘子的道理。
就是吧,看鎮上姑娘們的架勢,等着讓老板幫着做發型的也不少,她們既然趕上了,好歹先排上號啊。
竟是堅持要把錢留下:
“我聽說省城那邊最好的理發店都時興預約呢,不然咱們也趕個時髦,我留十塊錢預約,等你忙過這陣,就趕緊讓瑩瑩給我們打個電話。”
“不用,你們明天來也沒關系,我給你們做,什麽定金不定金的,咱不用那個……”許槿趕緊道。
“做啥做啊,”李瑩趕緊打斷她,“後天你就要嫁過去了,明天不定忙成啥呢……”
“是啊是啊,老板你只管安心做你的新嫁娘,我們等得起……”倆姑娘說着不顧許槿的反對,到此堅持留了自己的名字和預交的錢數,然後就一溜煙的走了。
看她們這樣,那幾個紙廠的姑娘也有樣學樣,竟然每人也都留了名字和預約的十塊錢溜號了。
“哎,哎……”看姑娘們這樣,許槿也是哭笑不得。
正好李瑩過來,看她這樣,也是忍俊不禁:
“我跟你說小槿,你要發財了!”
也是巧了,前天和她一起在許槿這兒做發型的幾個姑娘裏,包括她在內,昨天就有四個去相親了。
結果就是,四個姑娘願意不願意還不一定,她們的相親對象,卻是無一例外,全都跟媒人遞了話,說是很滿意——
現在才是八十年代末,人們的發型幾乎都是千篇一律,女孩子不管胖瘦美醜,都是要麽紮着麻花辮,要麽是刀削頭,許槿設計的發型,本就能讓人眼前一亮,瞧着洋氣的不得了,更別說還都是結合各自臉型,最大限度的彰顯各自優點,不引人注目才怪呢。
說句不好聽的,理了适合自己的發型後,每個人自信之下,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
尤其是李瑩的相親對象——
剛剛韓旭可是開着車親自把李瑩送到行裏,甚至那家夥還自來熟的很,下來給他們行長和幾位男同事全都散了煙。
然後不用李瑩說,行裏上下就知道了,之前好幾次相親失敗的李瑩,換了個發型後,竟然釣了個家在省城還開小汽車的金龜婿。
這樣的消息傳出去,許槿的理發店生意不好才怪呢。
聽李瑩這麽說,許槿也是哭笑不得——合着她幫人理個發,還同時變身紅娘了呢。
當然,許槿也沒覺得有啥不好意思。
畢竟毫不謙虛的說,她的手藝在這個時代算得上頂尖那一撥。只是憑良心說,會有這麽好的效果,和這個時代大家擺脫了思想桎梏,想要追求美卻找不到變美的門路也有極大的幹系。
還要說什麽,卻被一個詫異的聲音打斷:
“她們頭發都沒理,就先交了這麽多定金?”
許槿和李瑩停下話頭,齊齊轉頭看去,卻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瘦長臉,三白眼,可不正是周母?
眼瞧着擺在桌子上十塊五塊兩塊的那些錢,周母喜笑顏開之餘更是驚詫不已——
現在才知道,許槿的理發店生意竟然這麽紅火嗎。
瞧瞧這些錢,至少五十塊打不住。
怎麽看,都比他們一家一個月吃喝嚼用花的錢都要多!
開心之下,周母笑了好一會兒,好容易勉強停下來,沖許槿招了招手:
“小槿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許槿倒也沒有推辭,跟着周母去了外面:
“伯母,有事兒嗎?”
“也沒啥大事兒,”周母笑眯眯瞧着許槿,那模樣,倒不是瞧未來兒媳婦,而是瞧着個大元寶似的——
剛才她可是親耳聽見了,許槿給人理個發,一個人可就得好幾十呢。沒瞧見那幾十塊錢嗎,可是頭都沒理,人家交的定金!之前還有不少街坊鄰裏笑話她頭發長見識短,好不容易供了個讀大學的兒子,不說讓他找個城裏姑娘,竟是非得幫着定個剃頭匠。
見天得聽這些風言風語,周母心裏也有些不舒服,連帶的對許槿也有些淡淡,甚至覺得,和她虧了個大學生兒子相比,許槿不過是供了周漢祥上學,又去他們家幫着幹活,怎麽看,都是賺大發了。
時間長了,周母難免也會有些後悔。就只是吧,周母也有自知之明——
她身子骨弱,之前丈夫活着時,一家大小的擔子就全在丈夫身上。現在丈夫沒了,讓她一個弱女子承擔起撐起一家人,還供養上學的兒子這樣的重擔,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只丈夫剛死那會兒,周漢祥還沒有考上大學,一個正念高中的娃子,拖着個有病的媽和兩個年幼的弟妹,除了曾經定過娃娃親的老許家那個又黑又瘦的丫頭,還真是沒人肯應。
周漢祥剛考上大學那會兒,周母又後悔過,等知道要拿多少花銷後,又當即打消了退婚的念頭——
高中生她都供不起,更別說大學生了。再有就是,下面的兒子馬上初中畢業,小女兒也在初一念書,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花錢?
真是沒了許槿這個未來兒媳婦,她們一家怕不都得喝西北風去。
思來想去,這門親事還是得維持下去。
這會兒開心之下,周母瞧着許槿,神情越發慈和:
“……要買的菜了什麽的,家裏已經備齊了,就是大師傅說肉,還有點兒不夠……漢祥往家裏打了電話,說是下午四五點那會兒就回來了,我正好去接接他,順便再買些肉回來,這不,飯也沒吃,我就出來了……”
其實肉哪裏是不夠啊,是他們家還沒買呢,畢竟肉那麽貴,周母可不想自己掏錢買。
“這樣啊,”許槿淺淺一笑,“那您要忙的事兒還真夠多呢,我今兒個事也多,就不留您了……”
婚事自然要退的,至于說要不要提醒周家及時止損,又和她有什麽關系呢?畢竟人不能老占便宜,吃些虧不也是理所應當的嗎?
說完也不搭理周母,轉頭就回店裏了。
徒留下周母一個人風中淩亂——
不是,自己都說了還沒吃飯呢,肉也不夠得再買,按照許槿往常的做派,不該馬上伺候着她吃頓好吃的,再把買肉的錢給她掏出來嗎?怎麽就把她一個人丢在大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