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聽衛韶恒說要離家出走, 衛振明明顯也有些洩氣,尤其是瞧着衛韶恒身上都是土,後背還有個大腳印, 就是衣服袖子都快被撕掉的情形, 一顆心越發揪成一團, 顫抖着聲音道:
“你就天天混吧, 除了會打架,你還能幹啥,啊,你還能幹啥?”
“是啊,我就是這麽混,誰讓你們命不好, 生了我這樣的混球呢!”衛韶恒嘴裏說着狠話,身體卻是不自覺抖了一下。
“二哥你是不是受傷了?”站在他身側的許槿頓時有些緊張。
随即極快的拉高衛韶恒的袖子,入目果然瞧見一片青紫,最嚴重的地方不但破皮了, 還滲出血跡來。
“韶恒你這胳膊, 咋這樣了?”老爺子頓時發了急——小孫子再不學好, 可也是他的孫子啊,看到孫子這樣,再多的埋怨也變成了心疼。
老太太則是直接抹起了眼淚:
“哎呦,這得多疼啊,趕緊的,也去醫院看看吧……”
就是衛振明, 雖然平時看他和一幫所謂的兄弟混在一起就頭疼, 瞧見衛韶恒,也總要喊打喊殺的, 可也就是說說罷了,他心裏,還是很疼這個兒子的,這會兒聽說衛韶恒受傷了,頓時也是擔心的不行。
“死不了人,不去……”衛韶恒抽出手,力氣大了些,明顯又抖了一下——
今天歌舞廳那邊兒有人過去鬧事,他和幾個看場子的兄弟就跟人家發生了沖突。就是吧,對方也是狠角色,拿着鐵棍砸下來時,本是朝着腦袋的,他憑着本能下意識的用胳膊擋了一下,不然他這會兒就不是胳膊受傷,而是腦袋被開瓢了。
因為他傷的重些,經理就額外又獎給了他十塊錢。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拿到錢後,腦子一抽,就跑回家了。
本來還想着顯擺顯擺呢,沒想到先是因為王小琴被家裏人埋怨,現在更好,連他被人打傷這樣丢面子的事兒也被發現了。
一時就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剛要說什麽,卻被許槿惶急的打斷:
“二哥你擡擡胳膊,看看骨頭有沒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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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什麽胳膊啊,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卻在對上神情緊張擔心的什麽似的的許槿後,下面的話又咽了回去,粗聲道,“我說沒事兒就沒事兒,甭瞎操心……”
明明語氣裏不耐煩的很,動作上卻不是一般的聽話,依着許槿的意思上下左右方向都甩了甩胳膊:
“看到了吧,我就說沒事兒,你們一個個的,非得這麽啰嗦……好了好了,別杵在這兒礙眼了,我還得去換衣服呢……”
看真就是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許槿和老爺子幾人才放下心來。要轉身進屋時,卻又被許槿叫住,解開打了結的化肥袋子,從裏面拿出一件嶄新的軍綠色襯衣遞過來:
“二哥你把衣服換下來,我給你補補,你先穿這件……”
二哥從小的理想就是長大參軍當軍人,許槿才會特意給他挑了這件。
“去去去,我有衣服……”衛韶恒神情明顯是抗拒的——
他一個大老爺們,也沒給妹妹準備什麽,怎麽能反過來要妹妹的東西呢?
無奈許槿拉着他那條沒受傷的手不依不饒的:
“二哥你再說穿不穿?”
“都多大個人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似的,就知道耍賴!”衛韶恒嘴裏嘟哝着,嘴角卻是止不住翹起來——
猶記得小時候,許槿還是胖乎乎粉嘟嘟的,那會兒最喜歡跟在他身後,一聲趕一聲的叫着“二哥”,老是搶他東西不算,還做什麽都要賴上他。就是他跑快一點兒,小丫頭都會直着嗓子在後面嚎,只要許槿一哭,他就會挨罵,要麽答應帶她這個小跟屁蟲一塊兒出去玩,要麽就得在家陪着她。
那會兒衛韶恒覺得,他真是煩死這個小丫頭了。不止一次想過,要是這丫頭回她自己家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和小夥伴痛快的玩了。結果許槿真走了,他卻覺得心裏空了一大塊兒,更是後悔的哭了好幾回,問周傳英,妹妹是不是生他的氣,才離開的。
猶記得姑姑沒了後,爺爺奶奶說要去把小丫頭給接過來時,他真的開心壞了,把自己最寶貝的小玩意全都收拾好,巴巴的在家等着小丫頭回來,更是下定決心,會把自己最喜歡的琉璃球全都給她,結果那丫頭卻是再沒回來過,一直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別說人影了,就是個口信都沒讓人捎過來。
衛韶恒有時候會止不住想,那真是個狠心的小丫頭,虧家裏人這麽疼她,這麽些年,竟然真就能絕情的和他們斷絕了一切聯系……
竟是越想越難過,擔心被家裏人瞧出來什麽,衛韶恒抱着衣服就快步進了房間,卻是攥着衣服好一會兒,才慢騰騰的脫下破的,又胡亂拿毛巾,把身上的灰塵擦了擦,才無比愛惜的拿起許槿給她的襯衣換上。
卻是邊換衣服還邊透過窗戶看外面的許槿,眼神裏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暖和柔軟。
不得不說許槿眼光很好,穿了新襯衣出來的衛韶恒越發顯得肩背挺直,不看那一頭亂糟糟的長發的話,算得上帥氣。
“我二哥真帥。”許槿由衷道。
自從不上學跟着一幫哥們混社會,衛韶恒聽到的最多的評價,是被罵“小流氓”“二流子”,就是家裏人看見他時,也是恨鐵不成鋼,罵他傷風敗俗丢先人的臉,像許槿這樣不但不給他冷臉,還用這麽親昵又崇拜的眼神看過來,簡直讓衛韶恒整個人就像喝醉酒了似的,都有些醺醺然了。
衛韶恒抿了抿唇,下一刻鬼使神差般直接掏出貼身放着的那十塊血汗錢,随手丢給許槿:
“給你,買糖吃。”
一直貼着肉的緣故,錢塞到許槿手裏時,還有些溫熱。
看許槿怔怔的瞧着他,衛韶恒無措的揉了下頭發,嘟哝了句,別別扭扭道:
“別看我了,就這麽多……”
隔了會兒又補了句:
“你只管花,花完了我再給你……”
這麽說着,又有些難過——
他也想給妹妹很多錢的,可就跟爸爸罵的那樣,他就是個沒出息的,就靠着看場子掙個錢,吃吃喝喝之外,一個月下來,根本一毛錢都攢不下來。
被許槿這麽熱切看着,他簡直都想再去跟人打一架,再掙十塊錢甩給小丫頭了。
許槿眼睛越發酸澀,好一會兒重重點頭,帶着鼻音“嗯”了一聲。
衛韶恒之前還真打算回來丢下十塊錢就走呢——他跟幾個兄弟可是說好了,很快就回去,這會兒卻覺得邁不動腳,別別扭扭的倚着那棵老棗樹站着。
看他這樣,衛振明哼了聲,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也就是小槿還在呢,不然他真是又想抽人了。
“姥姥姥爺你們先坐,”許槿先扶着二老過去棗樹下坐好,這才照舊過去壓井邊打水——
剛剛被王小琴姐弟倆一鬧,她的臉還沒洗好呢。
正揣着兜靠在那兒的衛韶恒吐掉口中的草棍,快步過去,幾下就給許槿壓了一盆水,又端起了放到臉盆架上。
“謝謝二哥,”許槿笑得燦爛,露出一口小白牙。
衛韶恒只覺得眼睛都有些被晃着了,沒好氣的道:
“還笑呢,都瘦成什麽鬼樣子了……”
明明小時候就和個小霸王似的,自己和大哥都得讓着她,怎麽一回到許家,就成了個鹌鹑了?
瞧瞧被欺負成啥樣了,簡直瘦的就跟個骷髅似的。這麽想着,忽然就有些手癢——
雖然這麽多年沒見了,衛韶恒第一個念頭就是,許槿這個樣子,許洪生和許國慶肯定脫不了幹系。
要是人渣姑父和他那個養子在跟前,衛韶恒覺得他應該樂意給他們松松筋骨。
即便被說了,許槿也不回嘴,還依舊傻笑着。
衛韶恒眉頭不自覺又皺了起來——這麽個憨憨的性子,怪不得會被人欺負。不行,還得想辦法讓丫頭回來這邊,不看着些,他這心怕是放不下來了。
很快許槿洗幹淨臉,又把頭發也拾掇了一下,老太太又拿着毛巾,把外孫女身上的土都給撣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老太太真是又想掉淚了:
“囡囡這些年,受苦了……”
“不苦,”許槿趕緊搖頭,又親昵的抱了老太太一下,随即回身拖過來一邊的化肥袋,解開袋子,把裏面的糕點了糖果了,麥乳精和雞蛋糕點心等東西,一包包的拿出來,很快就擺了一地都是,許槿直接打開雞蛋糕袋子,拿出松松軟軟甜香襲人的兩塊分別遞給二老,“姥姥姥爺,你們嘗嘗……”
又解開那封花生片,拿了幾片遞給衛振明和衛韶恒:
“我記得二舅和二哥都愛吃這個……”
這花生片可不便宜,衛振明還是工人那會兒,也就是偶爾才買點兒,只他雖然愛吃,也就是掰下一小塊兒香香嘴,畢竟家裏還有老人和孩子呢,尤其是兒子衛韶恒,和他這個當老子的一樣,見到花生片就吃不夠。
自從他生病,周傳英也因為廠裏關門回家後,家裏已經很久沒有買過這個了。
現在接過來,衛振明手都有些抖,嗫嚅着嘴唇道:
“這東西恁貴,你買這個幹啥?有那錢,就存着自己花……”
衛韶恒攥着花生片,卻沒有往嘴裏送,瞧着許槿的眼神也是狐疑不已——
小丫頭從哪兒弄的錢?怎麽買了這麽多好東西?而且瞧着化肥袋子裏,怎麽還有東西似的?
下一刻,許槿果然又從裏面掏出幾套衣服,給老爺子老太太的都是喜氣洋洋的紅色唐裝,衛振明的是一套中山裝,還有周傳英的一套時髦衣服。
這下就是老爺子和老太太也不淡定了:
“哎呀囡囡,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這得花多少錢啊?”
“也沒花多少……”
許槿還要再說,下一刻就被拉着胳膊拽了起來。
卻是衛韶恒正站在她旁邊,看着許槿的眼神審慎之餘明顯還有一絲擔憂:
“你說這叫,沒花多少?”
他就是在街面上混的,百貨大樓也是經常逛的,就這些東西,怕不得一二百塊。這丫頭,哪兒來這麽多錢?
經常幫人看場子,衛韶恒自然也見過別人一擲千金的模樣,可自家妹子這樣小細胳膊小細腿的,怎麽看都不像是那種做大生意的。
“你這錢,咋來的?”
不怪他擔心,實在是這兩年見得多了,衛韶恒可算知道,女孩子想要掙錢,有的是門路。
這要是十塊二十塊,他相信小丫頭拿得出來,可這一出手就上百,是不是太闊氣了些?別人家女孩子怎麽樣他管不着,自家妹妹,卻是一定不能學壞的。
“我開了個理發店,他們找我做發型的話,一個人就得好幾十呢,”許槿也沒有瞞他,視線在衛韶恒頭上晃了晃,笑眯眯道,“二哥,有時間了你去我店裏,我幫你換個好看的發型?”
衛韶恒留的是電影上古惑仔系列電影裏的山雞發型,硬生生把帥氣的長相拉低了幾個層次。叫許槿說,衛韶恒這種陽剛型的,最适合的發型就是板寸!保準理好後,不但帥氣養眼,走出去瞧着就正氣凜然。
“好幾十?”衛韶恒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明顯不信她的話——
省城這裏的高級發廊,才有這樣的價位,至于說丫頭所在的小鎮,又有什麽錢?
“不信你就試試嗎,”許槿說着,就過來拉衛韶恒。
“我不要,”衛韶恒回過神來,忙往後跳了一大步——這個發型可是他特意剪的,哥們都說了,特有男人味兒。
“你先陪妹妹坐會兒,我得趕緊去趟醫院,”周傳英放下手中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的新衣服,偷偷擦了擦眼淚——
曾經她也是廠裏最時髦的女工,最愛穿白襯衣,褲子穿之前,也都會拿搪瓷缸裝了熱水熨的平平整整,這麽多年了,她自己都忘了當年也是個講究人,倒是囡囡,這麽多年了竟然還記着……
“把這點心給小琴帶上……”老太太趕緊道,又唯恐許槿不高興,小聲跟許槿解釋,“乖囡囡,不是姥姥偏心,實在是小琴肚子裏有了你哥的孩子,那孩子,願意跟着咱受窮,也不容易,咱不能對不住人家……”
“都依姥姥您,就是吧說不定待會兒就回來了,不然姥姥您先放着,等她回來再給……”怕老太太傷心,許槿先假意應承下來。随即回頭看向衛韶恒,“二哥,咱們也一起去一趟醫院吧。”
“我不去。”衛韶恒橫了一眼許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更不許去。”
那個王小琴就是個難纏的,他怎麽也是道上混的,才不會受這個委屈。至于說許槿,真是對上王小琴,就她那個面人似的軟和性子,鐵定就只有受委屈的份兒。畢竟自己的妹妹自己最了解,這丫頭從小就是個心軟的,不管對誰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小槿你在家陪姥姥姥爺就成。”周傳英明顯也是這麽想的,又看了看臉又變得陰沉沉的衛韶恒,遲疑了下小心翼翼道,“我先去醫院看看,真不行了,韶恒,你也去一趟,就當走個過場,咱就當為了你大哥……”
對上周傳英哀求的眼神,衛韶恒頓覺心頭一梗。下一刻擡腳朝着旁邊的石磙就要踹,虧得許槿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胳膊:
“二哥!”
怕帶累的許槿摔倒,衛韶恒好歹站着沒有動。
看兒子氣成這樣,周傳英又紅了眼圈,擦了擦眼角,轉身往外去了——
她也不想委屈兒子。可就是,家裏太難了,這好容易岳恒能娶上媳婦了,怎麽也不能黃了啊。不然,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大哥大嫂。
“二哥,我們也去一趟醫院吧。”許槿晃了晃衛韶恒的胳膊,小聲道,“我怕二妗一個人過去,會受委屈……”
衛韶恒咬牙——他會避出去,何嘗不是因為不想看到家裏人在那對姐弟面前低聲下氣的樣子?
“你要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到時候王小軍要是動手,我就讓他打,總能讓他把那口氣出來……”
一句話沒有說完,衛韶恒就動了:
“走吧。”
這可是他的妹妹,平常連句重話都不舍得說的,要是王小軍敢動她,那就是活膩歪了。
許槿抿嘴笑了一下,她就知道,二哥就是個紙老虎。外人瞧着暴躁,實際上對家裏人最是心軟。
看兩人并肩往外走,老太太想笑又想哭,起身抓了一大把糖塊揣在兜裏,蹒跚着跟了出去。
很快老太太的聲音就從後面傳來:
“吃糖吃糖……我們家小槿買的……”
“小槿,我外孫女,就是剛和我們家韶恒一起出去那丫頭……那丫頭是個孝順的,這不是剛掙了點兒錢,就全給我們買成東西了……”
“給我們買了點心,還給我和老頭子和他二舅二妗,還有我們家岳恒韶恒,都買了新衣服……我和我家老頭子的,都是那種唐裝……”
“對,就是前兒咱們看大電影裏,人家那什麽李老爺穿的那種……”
“我和老頭子說她了,這麽貴的衣服,買它幹啥……這丫頭,就是太孝順……”
從前提起閨女時,大家表面上不說,背後很多人卻會看笑話,說他們閨女不争氣,女婿是個人渣,就是外孫子外孫女也都是沒有良心的。
老太太嘴上不說,心裏卻難過的厲害。現在外孫女來了,老太太覺得自己腰杆子又挺起來了,她恨不得告訴所有人,她家外孫女才不是白眼狼,他們家小槿孝順着呢,根本比誰家的外孫女都可人。
聽衛老太這麽說,街坊們的神情明顯就有些不相信。畢竟之前大家都瞧見了,那個過來投奔的丫頭,背了個化肥袋子灰頭土臉的,還有剛才王小軍哭着離開時,也是一口一個“臭要飯”的罵着,怎麽到衛老太嘴裏,就變闊氣了?
互相看了眼,就狐疑的跟着衛老太過去看。結果一進院子,就瞧見了擺了一地的糕點,還有衛老太口中從前地主才能穿得上的唐裝,一時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還以為是個窮酸呢,原來是看走眼了,人家外孫女,還真闊綽了?
許槿心頭一熱。從剛進村子她就看得出來,這些年周圍的鄰居對許家的忘恩負義頗有微詞,姥姥這樣,明顯是心疼她,要給她正名呢。
前面周傳英正緊趕慢趕的走着呢,就聽見後面的腳步聲。回頭瞧見衛韶恒和許槿,眼神頓時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兒子從小就聽外甥女的,有小槿在,應該能勸着兒子回歸正途吧。
三人下了公交車,要進醫院時,周傳英卻又叫住衛韶恒,再次囑咐:
“韶恒啊,待會兒你大嫂要是真說你幾句,你記着,一定別回嘴,就算媽求你了……”
“我也正要和您說這個呢。”許槿打斷周傳英的話,“咱們先去那邊,我有件事要跟您和二哥說。”
看許槿鄭重的樣子,周傳英明顯就有些糊塗:
“小槿啊,有什麽事咱們回頭再說,眼下得趕緊去看看你大嫂……”
“就是和王小琴有關的。”
之前是不想驚着姥姥姥爺,現在馬上要進醫院了,許槿就準備把王小琴的老底和盤托出——
她會讓衛韶恒跟着一起過來醫院,可不是為了給王小琴道歉,而是要拿到這個女人的B超檢驗單,來個人贓并獲,在大哥面前揭破這個女人的真面目的。
明顯聽出許槿語氣裏對王小琴的敵意,周傳英總覺得哪裏有點兒不對勁。畢竟許槿從小在衛家長大,周傳英自诩對外甥女的性情也算了解,最是個沉靜懂事的。
還是第一次瞧見她用這麽厭惡的語氣談起一個人。
只她向來疼許槿,這會兒雖然對許槿的态度不贊成,卻到底跟着去了相對僻靜的角落,嘴裏還不住念叨着:
“小槿你別和她一般見識,這女人啊,懷孕時這裏哪裏不舒服,難免就會脾氣壞些……”
“要是她懷的是大哥的孩子,就是想上天,我也會給她搬梯子。”許槿咬牙,“就只是,她肚子裏的,根本不是大哥的孩子……”
“你,你說啥呢!”周傳英驚得聲音都有些發直,慌慌張張的往周圍看了一眼,下一刻忽然就瞪了衛韶恒一眼,“韶恒,是不是你跟你妹妹亂嚼舌根了……”
之前因為王小軍吵得厲害時,衛韶恒就曾經口不擇言,說不就是肚子裏揣了個孩子嗎,就金貴的不知道她自己是誰了,誰知道裏面到底有娃沒有,或者那娃是不是大哥的呢……
氣得衛振明抄起拐杖追了他老遠。
就只是兒子時不時會犯渾,小槿卻從小就是個乖巧的,怎麽想都不會說出這樣胡說八道誅心的話。
同樣震驚到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的還有衛韶恒。
“……我說的都是真的……王小琴老家,就是我們一個縣的,我不是開了個理發店嗎,結果就聽見他們門口過來理發的人無意間說起……二哥你去找找平常給王小琴做孕檢的醫生,問出來王小琴現在具體懷孕多少周了,就能真相大白。”
王小琴和大哥認識才兩個多月,而她肚子裏的娃,卻足有四個月了。只不過她體形瘦,孩子又是下懷,才會到現在還不顯肚子。就是眼睛能騙人,B超卻騙不了人。要不然,王小琴上一世也不會栽贓二哥,鬧了一出早産的戲碼。
聽她言之鑿鑿,周傳英也蒙了。衛韶恒沉思片刻:
“我有個兄弟的姑姑就是婦産科的,我跟兄弟一塊兒給他姑姑送過幾回東西,我這就去找她……”
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呢,一個人影忽然從斜刺裏沖出來。只雖然他速度快,奈何衛韶恒反應更快,手剛擡起來,就被衛韶恒攥住手腕,反手一擰,對方頓時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可不正是王小軍?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從小到大被爹媽寵着,再加上體格胖,王小軍不但是家裏的小霸王,就是在整個村裏,都沒有吃過虧。
這段時間在衛家,也過得和小皇帝似的——
性格惡劣的王小軍最喜歡看到看着他霍霍東西,衛家人明明心裏不好受,卻一個字不敢多說的樣子。
就是性格最暴躁的衛韶恒,不也被他擠兌的只能搬出去住?
卻是再沒有想到,就在之前,衛韶恒竟然就敢對他動手!
他不就是想要拿衛老頭手裏的錢嗎。本來那錢也是要給他姐王小琴用的。二姐的就是他的,他拿了有什麽不對?結果衛韶恒竟然踹了他,還把他丢了出去。他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麽大的虧。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剛剛遠遠的瞧見在這個相對偏僻的角落站着的三個人,王小軍立馬明白了他們是來幹什麽的——
肯定就是過來給二姐賠罪,又怕二姐不肯原諒他們。畢竟,惹了他這個王家的寶貝蛋,二姐肯定要給他們點兒厲害瞧瞧。
這樣的想法之下,王小軍可不就不管不顧的沖了過來——
有二姐在,衛韶恒鐵定只能和從前一樣乖乖認慫。沒想到衛韶恒竟然敢還手不說,還手勁這麽大。
這麽被擰着胳膊,王小軍受得了才怪。
“韶恒,韶恒,快松手!”唯恐衛韶恒真把王小軍打出個好歹來,周傳英趕緊上去就想把兩人拉開。
看着過來勸架的周傳英,王小軍惡向膽邊生——打不過衛韶恒,他就揍衛韶恒的媽。
竟是咬着牙朝着周傳英就踹了過去。
結果周傳英卻被許槿拉到一邊,更甚者許槿還擡腳,朝着他膝蓋窩就是一下。
明明瞧着瘦的一陣風都能刮走的女孩子,力氣卻是奇大,再加上衛韶恒反剪着他手的胳膊一使勁,王小軍“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面上。
“你們幹什麽?”遠遠觀望着的王小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剛剛,王小軍追到醫院,對着她大發雷霆。不是衛岳恒在,說不定王小軍會沖她動手。
只即便如此,王小琴對弟弟也沒有絲毫埋怨,反而把所有的不滿都記在了衛家人身上。甚至王小軍這麽沖出去,說要把之前挨得那一腳加倍還回去時,王小琴也沒有絲毫阻止的意思。
更是篤定,即便王小軍這麽做了,有她看着呢,衛韶恒也只能受着,絕對不敢還手的。
結果轉眼間,王小軍就被衛韶恒和那個不知所謂的什麽表妹給聯手收拾了——
弟弟在家千嬌百寵的,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
竟是連肚子裏的孩子也顧不得了,小跑着就沖了過來,朝着衛韶恒就撞了過去:
“放手,放開我弟弟……”
會這麽做,可不就是吃定了就是沖着她肚子裏的孩子,衛韶恒肯定也不敢反抗。
跟着王小琴跑過來的,還有一個穿着灰布長裙的年輕姑娘。許槿視線在對方有些迷蒙的杏眼上停了一下,又再次落在她的灰布長裙上——
眼前這個我見猶憐的女孩子,不是林薇又是哪個?
上一世已經各自有了家庭的林薇和周漢祥互訴衷情時,被她逮了個正着。林薇唯恐鬧大了讓其他人察覺,從而影響到她和周漢祥的聲譽,說盡好話無果後,哭着遞出了一張照片,求許槿看在她和周漢祥為了維護她的幸福如何痛苦忍耐的份兒上,不要把事情鬧大,害了周漢祥。
許槿接過照片才發現,那張照片上,無比甜蜜偎依在一起的小情侶,可不正是林薇和周漢祥?
按照林薇的說法,根本不是她插足許槿的婚姻,事實是她和周漢祥早就相愛,不過是因為她心善,周漢祥又有着該死的責任感,還有周母給的壓力,為了不傷害許槿,成全癡情的許槿,兩人最終決定,把那份至死不渝的深情埋在心底……
不是她主動退讓,就憑許槿一個也就小學畢業的洗頭妹,憑什麽有資格站在堂堂大學教授周漢祥的身邊?
她不求許槿感恩,只希望許槿能夠明白,畢竟她許槿也不過出了錢供周漢祥上學,又幫着照顧了下周家,而她和周漢祥,卻是犧牲了一份偉大的愛情呢……
事實上真是那樣嗎?根本是他們兩個都窮,周漢祥想要上學,必須得找個人養。周母不行,可不就找着她這個冤大頭了?結果到了林薇嘴裏,卻成了她死纏爛打。
林薇擡頭,視線正好和許槿相撞,不但沒有挪開,裏面甚至還帶出些輕蔑來——
剛剛已經聽表姐說起,今天的沖突,完全就是因為衛家那個從鄉下過來投奔的表妹。想來說的就是眼前這個了。
這樣的人,她這樣的天之驕女,會看到眼裏才怪。
那邊周傳英也回過神來,趕緊就要去攔王小琴:
“小琴,你這是幹啥呢……”
卻被王小琴用力推開:
“別碰我!你們竟然當着我的面打我弟弟……衛韶恒,我跟你拼了……”
周傳英被推的一個踉跄,還沒站穩呢,旁邊王小軍竟然再次擡腳踹了過來——
有二姐王小琴在呢,為了留住二姐這個兒媳婦,王小軍可不信他們敢當着王小琴的面還手。
只可惜他再次錯估了形勢,衛韶恒真就一拳揮了過去,王小軍慘叫一聲再次跌倒在地,更甚者一顆牙齒還飛落下來。劇痛之下,王小軍下意識的在嘴角上抹了一下,等看到手上沾的血跡,頓時發出了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弟弟……”
王小琴吓得魂都飛了,下意識撲過去,就想扶起王小軍,不想王小軍暴怒之下,竟是擡腳朝着她踹了過去:
“都是你,你找的什麽婆家,就知道欺負我……”
“小琴……”一個惶急的聲音傳來,卻是拿了好幾張繳費單子的衛岳恒,從斜刺裏沖了過來,想也不想就拽開了王小軍,一臉怒容道,“王小軍,你想幹啥……”
結果剛脫離險境的王小琴卻非但沒有感激衛岳恒的意思,反而轉頭對着衛岳恒又踢又打:
“衛岳恒,你們家人,憑什麽這麽對我弟弟!”
“小琴,你別亂動,別亂動啊,小心孩子……”沒想到王小琴這麽激動,衛岳恒頓時擔心的不行。
“都是你弟弟自找的,關我大哥什麽事!”許槿就看不得王小琴這麽着對着衛岳恒頤指氣使——
上一世就是這樣,只要衛家人惹了她不高興,王小琴就會回去找衛岳恒的碴,大冬天都能把衛岳恒趕出去不讓進屋。
偏偏衛岳恒是個老實人,雖然最後不是沒想過離婚,卻又擔心真是離了婚兒子會受罪,不管再難過,還是全都自己忍了下來。
“他是我對象,我想怎麽着就怎麽着!”王小琴明顯沒有想到,許槿竟然還敢站出來給衛岳恒鳴不平,“我想打就打,你管不着。”
只嘴上這麽說着,擡起的手卻忽然朝着許槿抽了過去——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死丫頭引起的。
卻再沒有想到,本來手足無措站在旁邊不停跟她說好話的衛岳恒忽然伸手,把許槿拽到了身後護着:
“小琴,你別……”
王小琴猝不及防之下,頓時抽了個空,偏偏用的力氣過大,一個站不穩,竟是朝着王小軍站的地方就倒了過去。偏偏王小軍這會兒盛怒無比,不但沒有接她,反而還推了一下:
“滾開……你要是不給我出氣,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姐姐!”
雖然旁邊的林薇慌忙伸手扶了一下,王小琴依舊再次坐倒了地上。頓時捂着肚子直喊疼。
“小琴……”看她這樣,衛岳恒吓了一跳,趕緊沖過去抱起捂着肚子不住哀嚎的王小琴就往樓上沖。看他們離開,王小軍也沒了之前的嚣張氣焰,唯恐衛韶恒又揍他,灰溜溜的跟着往樓上跑。
倒是林薇沒跟上去,冷冷的盯着許槿幾個,一字一句道:
“我姐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們這樣的人家!”
“也不瞧瞧你們家什麽樣,窮的叮當響,不是我姐人美心善,誰願意進這樣的火坑,結果你們竟然一點兒不知道珍惜,還這樣對她!”
“我姐肚子裏,可還有你們衛家的血脈呢……對自己家的人都能下這樣的死手,你們還有人性嗎!”
還要再說,卻被許槿打斷:
“林薇是吧?我聽二哥說,每次王小琴孕檢,都得要你陪同?”
剛剛一路上,許槿也好奇過,畢竟孕檢單上都有懷孕幾周的數字的,怎麽王小琴做了幾次孕檢了,家裏人依舊是一無所知?
問了衛韶恒才知道,王小琴每次去,都不許衛家人跟着,都是她和林薇,偶爾衛岳恒跟過去,也是全程照料她,孕檢結果什麽的,則有林薇全權負責。
按王小琴的說法,表妹林薇是大學生,當然比他們都懂得多,再者表妹所在的大學是個綜合性大學,裏面還有學醫的,讓她拿走請教一下醫學院的老師,不是很好嗎。
也因此,到現在為止,衛家人除了知道王小琴懷了衛岳恒的孩子,孕檢單什麽的,根本見都沒有見過。
許槿有理由懷疑,王小琴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大哥的這件事,林薇根本從一開始就知道。
“那是我姐,我自然會陪着,”林薇語氣冰冷,話裏話外還帶着些威脅的意思,“我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找到你們這樣的婆家……嗯,等我姐醒了,我就跟她說,直接跟衛岳恒分手,我把我同學介紹給她,哪個不比你們這樣窮的都揭不開鍋的人家強?”
“你是H大學數學系二班的學生對吧?”許槿似笑非笑的看着林薇,一字一句道。
明顯察覺出許槿語氣裏的不善,林薇越發厭惡:
“怎麽,你還想威脅我?”
“威脅你,那倒不會。”許槿“哈”的笑了一下,語氣依舊是不緊不慢,一錯不錯的盯着林薇的眼睛,“就是吧,等這件事了了,我們衛家會去貴校,找貴校的領導問一聲,他們是怎麽教的學生,才會培養出像你這樣,明知道王小琴肚子裏懷的是別人的孩子,卻幫着坑蒙拐騙,非要栽倒我大哥頭上,道德敗壞的人……”
“咦,不對,我說錯了,或者我不應該去找貴校領導,我們應該直接報警……這段時間,你跟着王小琴,是不是坑着我大哥買了不少好吃的吃香的喝辣的?說不定還買了衣裳什麽的……”
“等我問問大哥,看在你們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錢,夠不夠給你們定個詐騙罪……”
從許槿說王小琴懷的不是衛岳恒的孩子那一刻,林薇臉色就變得煞白,等許槿說要去報警,林薇更是腿都軟了。竟是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也幸好這會兒剛上了兩級樓梯,林薇摔得并不嚴重,饒是如此,卻依舊是癱在地上起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