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沉默了半晌,江魚兒擡頭看他,道:“我醫術不精,恐怕無法勝任。”
“你能。”
謝聞淵仿佛篤定了她會答應,他那雙沉靜的眸子注視着她,沉聲道:“除了你,沒人更适合了。”
二人對視了一會兒,江魚兒敗下陣來,她錯開了眼睛,低聲道:“我能定期去王府給王妃診治,但我不能久居府中。”
“為什麽?”
謝聞淵似是很難理解,“你定期去,跟居住在王府有何不同?王府裏吃穿俱全,遠遠比你來回奔波要好的多,況且現在天氣炎熱,你來回跑,我也不放心。”
江魚兒心裏幽幽嘆氣,她不知道謝聞淵是裝糊塗,還是真的不明白,她一個女子,怎麽能光明正大居住在王府中?就算是以大夫的身份,那也不妥。
女子之間紛争頗多,可能一個眼神,一個舉動,就能引來猜忌和無妄之災,她不願意把自己陷入那種莫須有的境地,也不願意看到他和林如煙郎情妾意……
她尋了借口:“醫館現在需要我,先生那邊我也需要悉心學習。”
謝聞淵仍未松口:“你就不能把這些先放一放?”
不能嗎?
換成一年前,肯定是能的。
但現在不能。
江魚兒拒絕道:“恕我無法舍棄。”
見她固執,謝聞淵眉眼間浮現出一絲無可奈何,但最終還是點頭道:“好。我會派人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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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魚兒點頭,然後繼續看着手中的書。
謝聞淵見她并未有多言的意思,便起了身,臨走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書桌前,少女一手執筆,一手壓着書籍,正寫的認真,竟不曾再擡頭。
……
時間飛快,轉眼間又是一年。
趕到端午節這兩天,江魚兒受邀住進了謝聞淵的王府,時刻為林如煙生子做着準備。
林如煙的羊水破得極快,一個甜粽還沒有吃到嘴裏,就已經嚷嚷着肚子疼了,再看她身下,已經流了一灘濕潤。
會客廳的丫鬟瞬間亂成一團,然後又快速的去準備接生用的物品,府中小厮也立即駕馬慌慌張張往皇宮裏跑。
江魚兒穩住衆人的心,指揮着丫鬟把林如煙擡到産房,然後就去洗了手準備接生。
林如煙已經痛的滿頭大汗,連連哀痛,見江魚兒一臉沉靜,她急迫的抓住:“江大夫,什麽時候能生?我好疼……”
江魚兒也有些緊張,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古代給人接生,還是接生的早産嬰兒,她極力保持鎮定,安慰道:“別怕,別慌,別緊張,孩子只要露頭,立即就能生。你深呼吸,保持體力,千萬不要早早的把力氣耗光了。”
林如煙按照她說的,拼命的呼吸着,拼命的忍着不呼痛。
江魚兒引導着她,暗暗祈禱一定要順順利利生下來,一定要母子平安。
謝聞淵一路快馬加鞭,半柱香的時間未到,就已經到了府中,他不管不顧的要沖進去,立即有丫鬟攔住了他,唯唯諾諾道:“王爺,您不能進……”
“我怎麽不能進!”謝聞淵急了:“我必須要親眼見到如煙!”
丫鬟不敢繼續攔住他,可也不敢放行,一時間僵持不下。
江魚兒聽到聲音,淨了手出來了,她一眼就看到了神情焦灼的謝聞淵,心裏瞬間湧上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謝聞淵見到江魚兒,急聲道:“我能進去見如煙嗎?”
江魚兒心髒一顫,她拒絕道:“不能。”
見謝聞淵不解,她補充了句:“相信我。”
謝聞淵此刻也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鄭重道:“我相信你,如煙和孩子……就交給你了。”
這樣的謝聞淵是江魚兒從未見過的,她閉了閉眼睛,壓下心裏的那些情緒,沉聲道:“你放心。”
再次回到産房,江魚兒盯着已經昏迷的林如煙,忽然想到了讀書時的一場争辯賽——一個醫生該不該救一個殺害了自己全家的兇手。
那場辯論無疑是激烈的,有人認為憑什麽那麽聖母,殺人兇手自然要償命,不救!
有人認為一個醫生倘若不能抛棄那些私人恩怨,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也就是沒有醫德。
有人認為當然救,因為這是一個醫生的信仰,但救了後,他會毫不猶豫的再殺了那殺人犯,自己去自首。
諸多辯論觀點中,江魚兒始終記得自己的觀點——醫德無恩怨。
……
趕到傍晚,江魚兒終于出了産房,她對着等了将近一下午的謝聞淵道:“母子平安。小少爺非常健康。”
謝聞淵喜不自勝,顧不得說些什麽,就快步起身往産房裏跑。
江魚兒疲倦了揉了揉眉心,吩咐丫鬟取些紙墨過來。
待那紙墨呈上來後,她提筆,一口氣寫了三張藥方,交給青衣,囑咐他一定要按照這上面的藥材拿藥,煎藥,然後端給林如煙喝,每一個步驟都不能假手于人。
青衣早早就窺視到了她和謝聞淵之間不尋常的關系,立即按照她說的去辦。
見林如煙母子平安無事,她又交代好餘下事情,然後這才離開了王府。
馬車慢悠悠往別苑的方向趕,路上,江魚兒閉眼眯着,她覺得自己真的累極了。
不僅僅身體上的累,也是心理上的累。
那男嬰平安出來的那一刻,她忽然和自己和解了。
自始至終,她和謝聞淵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不是一個階級的人,只是村子裏的那段時光、和謝聞淵的那寥寥接觸,讓她覺得好像能和謝聞淵發生些什麽,其實并不是。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是這京城下最平凡不過的女子,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跟謝聞淵有所發展,她不會成為謝聞淵的嫡妻,不會成為謝聞淵的結發妻子。
謝聞淵日後是要當皇帝的,是要當天子的,就算她和謝聞淵僥幸在一起了,日後也只會成為深宮後院的一員,成為一個深宮怨婦。
她辛辛苦苦的學醫,努力到今日的地位,不是為了成為一個怨婦的,也不是為了這些情情愛愛的。
她不能把自己困住,不能讓自己陷入泥潭。
……
春去秋來,日子過得極快。
随着日子的飛逝,江魚兒也終于出師了,她成為了京城數一數二的女醫,慕名前來看病的人幾乎每日天不亮就過來排隊。
江魚兒不得不延長自己的工作時間,把自己本該休息的下午也騰出來看病,這樣一來,她更累了,幾乎晚飯沒吃幾口,就困頓的不行。
江劉氏和江二郎心疼不已,勸她千萬不要這樣了,身體比什麽都重要。
江魚兒卻道,“那些病人等我等了那麽久,我怎麽好拒絕他們,怎麽能讓他們希望落空?”
她的執着讓江劉氏和江二郎啞口無言,江劉氏只好每日做些營養的飯菜,親自送到醫館,盯着她吃完才肯離開。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寒冬臘月,忽的,皇宮裏傳來了消息,先皇駕崩,由當朝三皇子謝允繼位,其妻封為後宮之主,其子也封為太子。
這個消息來得又快又急,瞬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也傳到了江魚兒的耳邊。
江魚兒有些訝然,但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那男嬰也是一劑定心丸,定的是林丞相的心,也是那些站隊的官員的心,所以謝聞淵繼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謝聞淵成為天子後,頒發了諸多利民的條例,其中有一條就是——但凡送女子學醫的百姓,每戶一月可領二兩銀子;能順利畢業且入醫館的女子,每戶一月可領五兩銀子。這一條例頒發出來,學堂開學那日,裏面多了女學生。
江魚兒覺得這個條例倒是挺好的,因為封建的觀念,很多女子生病了,硬撐着也不好意思進入醫館堂堂正正的看病,如果女醫多了,也能造福很多女子。
這天,江魚兒受邀去了學堂講課,等講完課後,她又回了醫館。
越是學習,她越覺得自己太渺小,太無知,唯有更認真的學習。
書翻了幾頁後,掌櫃就恭恭敬敬的敲門了,告知她有貴客想要見一面。
江魚兒不明所以,但看掌櫃神情凝重,便不敢粗心,即刻讓人把貴客請進會客廳。
會客廳裏,江魚兒見到了一個完全預想不到的人——林如煙。
林如煙沒了一年前的柔弱,眉眼間全是淩厲和沉靜,只是被她随意掃了眼,江魚兒就感覺到一股說不上來的的壓迫感,她即刻行了禮。
林如煙定定的看了她幾眼,才淡淡開口:“無妨,坐下吧。”
江魚兒依言落了座。
林如煙将一個香囊遞于她,“裏面少了一味香,你能聞出是什麽香嗎?”
江魚兒一眼就認出來那香囊是她當做謝聞淵賀禮交給張管家的,她極力掩飾好自己的驚訝,接過香囊輕輕嗅了嗅,然後開口道:“少了一味栀子香。”
“噢。”
林如煙淡淡的應了句,就垂下眼不在言語。
江魚兒有點沒明白她這是想做什麽,幹脆也低下頭,端詳着手中那枚香囊。
看得出來,這枚香囊被保護的極好,通體上下找不到一絲破舊的痕跡,上面的栀子花歪歪扭扭,卻異常生動,仿佛剛秀好那般。
那些被江魚兒埋在心頭的事情慢慢的浮現出來,但她此刻只覺得內心平和,全無波瀾。
等手心的汗水無意識浸濕了香囊後,江魚兒回過神,正要開口,林如煙率先開口了:“你現在去補足那道香,我就在這等你。”
江魚兒不疑有他,立即起身往醫館放藥材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