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白食
吃白食
九月中旬,明澈到容城錄綜藝。
北方的氣溫降了幾度,不似南邊炎熱,微風舒适而涼爽,街道邊的樹葉都透着疲憊的黃。
衛視大樓門前簇擁着站位的粉絲,擁擠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呼喊,手裏舉着藍底白字的條幅。
明澈透過車窗看了眼,上面寫着“孫瑞文,老婆永遠支持你”“事業長虹,開心順利”諸如此類的應援标語。
人群将一條雙向四車道的馬路近乎堵到水洩不通。
說不羨慕是假的。
明澈扒着玻璃,同曉曉感嘆:“這麽大的影響力,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到這個高度。”
曉曉偏頭,似乎不太認同的樣子:“這麽被人圍着,怎麽瞧都不像是一件好事。”
“這可是影響力、號召力,雖然也可能會煩,但總比不溫不火沒人搭理強,你瞧,咱們一路走來,也就指揮交通的交警跟我們打招呼了。”
曉曉說:“您別灰心。”
“嗯嗯。”她點點頭,
這話也是在警醒自己。
在休息室妝造,明澈有點緊張,便試圖搭話,問化妝師是不是給很多藝人化過妝。
化妝師點點頭,神色有點木然,又說:“側一下臉。”
這時副導演拿着臺本走到他身邊,瞧着她略有些紅潤的臉頰說:“這是拟好的臺本,您先粗過一遍,不用緊張,按照流程來就好。”
她接過來翻看。
副導演是個歲數不大的姑娘,樸實無華,卻又似乎對這場面見怪不怪,打量了一番,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話,又在後頭地叮囑化妝師:“臉頰太紅,再蓋一蓋。”
這是一檔充斥着各種趣味游戲和訪談的綜藝節目,同她搭伴的是孫瑞文和倪繁,他倆主演的一部懸疑愛情片已經走完了審批,估計十月底上映,為了後期宣發,如今便開始提前搞起來熒幕情侶的噱頭,整場肢體互動頗多。
明澈站位邊緣,實屬一個映襯的花瓶。
孫瑞文童星出身,情商極高,是娛樂圈的前輩,很是周全細致,也抛了她幾個有趣的小話題給她,不至于讓她太過尴尬
明澈感激的看過去。
孫潤文笑着點點頭。
棚裏的空調打着低溫,整場錄制下來,明澈不知怎的出了一身冷汗。
看出她狀态不好,孫瑞文下臺階時伸出一只手攙着她,直到看着眼前空洞漆黑地攝影鏡頭,明澈恍然驚覺,颔首道了聲謝,連忙又将手縮了回去。
驅車去酒店的路上,她便有點發燒,鼻息都是熱的,帶着全妝,松松垮垮的倚在後排休息。
曉曉在前頭講電話,像是隔着一座幽深的森林,聲音渺遠。
第二天,去秀場的路上。
明澈在後排握着保溫杯喝藥。
走的是新銳設計師程蘇雲的秀。
風格是少女青春氣息,舞臺表現也有巧思,近百個噴水淋浴頭構造出一場暴雨,營造出年輕人冒雨仍舊行走的莽撞和懵懂。
曉曉有點擔心:“這水太冷,別再受涼了。”
明澈沒什麽芥蒂,她也是個極認真嚴謹的人,事業心重,素來以舞臺效果為先,更何況程蘇雲在業內的名氣不俗,若是走秀效果好了,也能給自己起到宣傳作用。
迎着人造的大雨,輕薄的裙擺貼在她修長的腿上,眼睫上挂着亮盈盈的水珠。
閃光燈閃爍一片,她兀自揮動手臂向前奔跑。
少女那份天真孤傲的魅力活靈活現。
T臺呈現效果完美,程蘇雲贊賞有加,欲邀她晚些一同吃個飯,兩人在更衣室裏寒暄一陣,交換了名片,明澈狀态不好,臉色顯而易見的蒼白,程蘇雲便沒強求。
待到人都散盡了,她這才扶住曉曉的手,貼在她耳邊說:“那個好像來了。”
曉曉一驚,也心疼她:“您這剛淋了水!”
回酒店的路上,仍舊是曉曉開車,明澈繃着嘴唇,閉着眼睛,跪坐在座位上緩解疼痛。
忽然在一個路口停車。
片刻之後,後排的門開了。
清幽雅致的香氣湧入車廂,略有些溫熱的指腹揩去臉頰上的冷汗。
随後一杯灼燙的熱奶茶被墊到了肚子上。
明澈不想說話,發絲有點亂的靠在女人懷裏,誰也沒有言語,她知道這香氣的主人。
阮殊清。
瞧着明澈這幅狼狽的樣子,深吸一口氣,“你倒真會折騰自己。”
話雖刺耳,語氣卻柔憐。
“大老遠來,就為專程教訓我?”
吃過布洛芬,明澈有點疲倦,撲在她的懷裏,心安理得的蹭着柔軟的地方,嘴上卻也不肯服輸。
阮殊清披着一件長至腳踝的深綠色薄風衣外套,內裏是一件黑色的低胸亮片魚尾裙,觸感冰涼,就着路燈,妝容也柔媚嬌俏。
她的語氣軟下去,輕輕的親了下明澈的眼尾:“還難受麽?”
明澈感受着溫暖的濕意,腹部的熱源持續的散發着溫度:“好多了。”
“最近行程這麽多,宋玉怎麽幫你安排的。”
“別說她,是我要緊湊一些。”
阮殊清的手機在風衣口袋裏響了起來。
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何家那位的電話。
沒接。
片刻後,手機又響了一遍,是薛榕。
仿佛知道此刻電話這頭的溫存,沒占用過多時間,言簡意赅道:“快到您出場了。”
繼續往前開,道路的盡頭已經出現了酒店大樓。
明澈手中纏繞着一縷阮殊清的發尾,她一下一下的撫摸着阮殊清的頭發,這感覺潤滑柔軟,竟也忘記了疼痛和腦海中的暈熱。
“你先回房間休息,我囑咐了酒店送藥,一并送了餐上去,多喝些熱水,再睡一覺。”
“你不一起上去麽?”明澈的疑問裏竟帶着小小的期許,連自己都有點驚訝了。
“今晚還有會議要開。”阮殊清默着臉,垂着眼睛,唇角也輕輕抿着。
明澈發現了她這細微的表情,知道這是她不開心了,也沒再追問。
夜色幽藍,前頭的交通擁堵,明澈打開窗,讓微風透進來。
片刻後聽到阮殊清微聲問:“不會不開心嗎?”
明澈疑惑:“什麽?”
“我是你女朋友,卻不能經常陪你,如果是我,我會不開心。”
“您倒是會将心比心。”
“我認真的。”阮殊清臉頰的發絲被微風揚起,又伸出手來把車窗關了,“晚風涼。”
明澈望着窗外,難得沉默了。
目送人走進酒店大門,穿過明晃晃的大廳,直至消失在電梯間。
阮殊清這才擺擺手:“走吧。”
車子一路開到一處五星酒店的側門。
把外套脫了,理好裙擺,又從口袋裏抖出一枚指環,透過門廊,寂靜與喧嚣隔着一道玻璃門接壤,她沉默着盯着那流溢着暗光的鑽石。
曉曉在後視鏡裏瞥見了,面色也有點複雜:“阮總……”
阮殊清垂眸,平靜道:“別告訴她。”
戒指又落進了口袋。
隔了兩天,國立美院的大禮堂,正人聲鼎沸,溫璃背着琴盒站在正門前,一身銀灰色禮裙,淡金色的長發散在肩膀上,太陽逐漸西沉,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同明澈通完電話。
不遠處走來兩道人影。
秦淮一身黑色西裝,同樣背着一個琴盒,走近同她打招呼,表情瞧起來含着一絲淡淡的的笑:“在這等人?”
他們被安排合奏一曲《一步之遙》,作為開場曲目,一同彩排過兩次,演奏還算順暢,彼此卻也沒因為這次合奏而增添任何的熟悉,溫璃素來對異性關系向來淡漠,敬而遠之。
哪怕中學時期的雙人舞蹈,盡管有校草級別的男生邀請,她也是選了一個當時被孤立的女生作伴
溫璃瞧了他一眼,目光沒作停留,輕輕的“嗯”了一聲。
受了忽視,他面上的笑反而弧度更大了些,眼神卻涼薄如冰,聳聳肩:“那我先去準備,後臺見。”
一旁的陳江一身牛仔褲和一件藍襯衣,相較于秦淮的神采奕奕,他顯然頹廢疲憊,下眼睑和嘴角處皆是暗青色的瘀痕,低着頭,不言不語。
溫璃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沒說話,兩人的腳步聲從面前走到身後,她仍舊目光淡淡的望着前方那個路口。
明澈剛結束綜藝的錄制,站了一天腰酸背痛,又趕回江城,第二天拍攝善書集團的廣告,溫璃難得上臺,她趕來捧場。
車拐了個彎,便瞧見前頭有個身影。
明澈穿着一條深棕色的長露肩吊帶裙,扣着一頂鴨舌帽,手腕上紅紅的一串手鏈,走過來,笑呵呵的挽着溫璃:“沒等多久吧,這路也太堵了。”
“晚高峰就這樣。”溫璃帶着她往禮堂走,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忽而說:”大明星又瘦了。”
許茵在前排替她占了座位。
安排好人,溫璃回到後臺,一片忙碌中,秦淮正在整理領結,瞧見人來了,便走近打了個招呼,指着自己的領帶,和顏悅色道:“幫我弄一下。”
溫莎結并不難打,秦淮這也是司馬昭之心,陳江倚在一旁的折疊椅上,拇指揉着嘴角,懂他的心思,看熱鬧似的望過來。
“不會。”
溫璃略過他,繼續往幕布後頭走,神色淡淡的。
恰好後頭跟着統籌舞臺的一個男生,說着:“我來幫你。”過來替他正好,陳江在一旁忙不疊道:“瞧着還有點歪,我再幫你系一下?。”
一道眼神冷冷的掃過去。
“不說了不說了。”陳江趕忙閉嘴,指着舞臺:“秦哥,快上臺了。”
兩道射燈照下來,越發映的眉目深邃,睫毛的影子毛茸茸的映在臉上,人卻抿着唇,下巴抵着琴身,溫璃的眼神并不看琴譜,不知落在何處,任由手的動作,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
明澈在底下瞧她這副模樣,心裏也有了分明。
開場曲目後是詩朗誦表演和群舞。
溫璃已經換了衣服,從舞臺側門出了禮堂,明澈坐在道邊的臺階上,下巴抵着膝蓋,看着她從遠處走來。
她提着琴盒,另一只手是用防塵袋包好的禮服裙:“走吧,請你吃飯。”
她開着明澈的牧馬人。
“哎!”明澈屈膝坐在副駕駛,問她:“你今天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我還不懂你。”明澈敞開車窗,讓溫熱的晚風透進來,舒了口氣:“臺上都心不在焉的。”
想到什麽,她矍然一驚:“你不會還想着那個姐姐吧?”
溫璃的語氣有點哀怨,面部也鮮活起來,一雙清冷的眼睛看過來:“知道還問。”
“可人家姐姐有自己的打算和顧慮,話都挑的那麽明了,要麽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要麽是真的不喜歡吧。”
溫璃握着方向盤不說話。
“要我說,你這是情窦初開。”明澈聳了聳肩:“可你太過執着了,有時候愛并不是一件好事,倒是累贅。”
“可我總覺得不該這樣。”溫璃平視着車窗外的尾燈河流,清澈的眼底一片紅光,她微聲嘆了口氣。
“雖然你有錢又漂亮,但并不是你愛的人就要愛你。”明澈鼻腔舒暢了,便将玻璃升起,漸漸寂靜的空間裏,她輕聲道:“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兩人靜默了一路。
明澈索性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
終于到了餐廳,溫璃停好車,伸手點了點她的手臂。
明澈應了聲,迷迷糊糊的推開車門,睜眼,矍然一驚。
明悅府雕梁畫棟的門坊映入眼簾。
門迎已經走過來笑意盈盈的打招呼:“明小姐。”
溫璃正從車邊走過來,見門迎有點疑惑的打量着她,以為是詢問預訂信息,便說:“兩位,已經預定過了。”
“哎……那什麽,之前你不是說想吃淮南菜,我路過,不是,去過一家,你要不要去嘗嘗。”明澈瞧着裏頭的曲徑暮然有些慌神,又悄悄沖着門迎揮揮手,算是打過招呼。
奈何溫璃倒是對這挺有好感:“聽說這裏味道不錯,裝潢也幽靜,你現在算是明星,多少也要注意一些。”
明澈知道她花了心思,不再反駁,呆呆得點頭,跟着人往裏進。
仍舊是一間雅致的包廂,卻沒阮殊清帶她來過的餘韻悠長。
不過想來也是,她是此處的老板,能享受到的待遇,自然是普通客人所不能比較的。
服務員進來點菜,似乎覺得人也面熟,多瞧了幾眼。
溫璃點了蔬菜沙拉,糖醋排骨,荷塘小炒、蟹粉豆腐,瞧着明澈垂着眼睛,氣色不太好的樣子,又加了道黨參烏雞湯。
明澈摘了帽子,頭發披散開,勺子碰着湯碗,是清脆的叮當聲。
“公司那邊蔣老師打過招呼了,孫副總會過去現場盯,拍攝都安排在下午,可以睡個懶覺再過去。”溫璃喝了口桌上的例茶,緩聲交待:“如果有想法直接跟他溝通就可以。”
明澈驚呼連連:“太棒了。”
“不過孫淼粉絲群大,宣發輿論可能不會太好看。”明澈忽而想到了前些天在電視臺門口的場景,禁不住有些擔憂:“畢竟她剛拿了影後,別家都等着攀呢。”
“明澈,不用擔心這些後話。”溫璃手裏把玩着茶盞,傾身給明澈也添了茶:“善書的公關部門也不是白養的。”
“你倒是……”
明澈的話語驀然停住了,眼神落在淺杏黃色的茶湯上。
溫璃問:“怎麽了?”
“沒事。”明澈搖搖頭。
飯吃到半飽,她不露聲色的瞧着外頭走過的人影:“我去下洗手間。”
是服務員正在走廊巡視,燈影綽綽中,明澈走近,淺聲問:“阮總來過?”
她恍然大悟似的:“對,阮總來喝了道醒酒湯,囑咐給您上了道茶,剛才已經離開了。”
明澈又問:“去哪了?”
“徐助理開車走了,具體去哪了,阮總沒跟旁人透露過,我只是個服務員……”
明澈知道這問題也只算是難為她,也沒再問,走到僻靜處,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電話接的挺快,懶洋洋又暗啞的女聲:“喂?”
“喝酒了?”
阮殊清不清不楚的嘟哝道:“勞您挂心。”
徐榕開着車,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明澈說:“知道我在還走那麽快。”
“也沒人陪,留在那做什麽。”
明澈聽着她這副恨恨的語氣,嘴角勾起一抹笑:“你不會吃醋了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又冷下來:“沒有。”
“那你給我打折。”
“不要。”阮殊清倚在靠背,手上繞着一縷頭發,臉頰微微泛着紅:“我囑咐了收銀了,不給你們任何折扣,必須按全價。”
“阮殊清。”明澈倒也沒惱,覺得她這副幼稚的樣子很可愛,一字一字的喊她的名字。
“怎麽了?”
明澈笑道:“給我打個折,我就去看你。”
默了一瞬,電話卻挂斷了。
沒一會,阮殊清又打了過來,明澈接起,那頭語氣輕快又得意:“我告訴經理,給你免單了。”
明澈挑挑眉:“只是要個折扣,我可不是吃白食的人。”
“不吃白食。”
阮殊清幽幽懶懶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像是廊間起了一陣微風:“或許可以吃點別的。”
“嗯?”
明澈裝聽不懂,心跳的頻率卻倏爾快了起來。
“比方說——”
她仿佛故意似的,語氣又輕又癢,直到那個音節從唇間溢出。
……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