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自從那場雨夜過後,許銘同江倚青已經許久沒聯系過了。
從中福山回來時,江倚青剛下公交車,就看見許銘站在她家店門口,一臉殷切的幫宋慈收拾桌子。
她不是不明白許銘的心意,可也不能借此消耗別人。
江倚青快步走過去,笑着想要将碗筷接回來,可她哪及一個男人有力,一來一回中,碗筷又回到了許銘手裏。
“怎麽好麻煩你這些,又髒又累的,給我吧。”說罷江倚青又沖屋裏喊道:“媽,你怎麽能讓客人幫着幹活呢?”
宋慈從廚房探出半截身子:“早晚都是女婿,什麽客人不客人的,小許快來喝糖水。”
“哎。”許鳴應力聲,又轉頭道:“沒事,不是什麽中重活。”
許鳴在桌子邊坐着,江倚青拉着媽媽到後頭說話。
“媽,您這是幹嘛啊?”
“我這不是着急嗎,你跟小許怎麽回事,他可說你很久沒聯系他了。”
“這是我的事情,媽您就別插手了。”江倚青有些無奈,也不想同母親理論,正要轉身之際,門外來了四五位客人。
“帶小許上樓去吧,這裏亂糟糟的。”宋慈推着女兒,嘴裏催促着:“快點。”
許銘倒是拘謹,兩人坐在客廳相對無言。
江倚青道:“今天這事不好意思了。”
許鳴撓了撓頭:“沒事,我挺樂意幹活的。”
又是一陣沉默。
許鳴看着江倚青的舉止,也多少心裏明白了些。
“你也別為難,我們哪怕沒緣分,我也希望我們是朋友,好嗎。”許銘又撓撓頭,他一緊張就撓頭,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似的:“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上次撿到的小狗做媽媽了,生了六只,想帶你去看看。”
小狗是兩人在江城大廈吃飯那晚,回程路上撿到的,肚子有些鼓鼓的,像是腹水,許鳴便将他收進了自己的醫院救治。
沒成想竟是懷孕了。
“是嗎?”江倚青倒是很關切小狗的狀況:“它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奶水不足,需要補營養。”許鳴說:“最近也有給它加餐。”
江倚青想到蹄花能補奶水,便打包了一些邊角料,同許銘去了趟寵物醫院。
正等紅綠燈的間隙。
宋慈卻打來了電話。
她下樓時不小心摔倒了,骨頭有些痛,正坐在樓梯口站不起來,店裏沒有客人,找不到人,讓她趕快回去。
江倚青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小狗,只得麻煩許銘掉頭回宛和街。
許銘車開的又穩又快。
江倚青一路心驚膽戰,緊緊的握住手機,許銘一邊看路,一邊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會沒事,別擔心。”
将宋慈送到了最近的醫院,許鳴又忙前忙後陪着檢查、繳費。
還好沒有傷到骨頭,只是有些肌肉拉傷。
等片子時,宋慈坐在門診部過道的長椅上,語重心長道:“小許挺穩妥的,媽媽看你自己太孤單,有個伴也蠻好的。”
“你性子要強,但能要強一輩子嗎?媽媽這病我也清楚,總該有個人照顧你的。”
“媽。”江倚青正驚懼不已,拉住她的手:“您現在說這些做什麽,現在您的身體是首位。”
醫生交代了拉傷部位的護理,江倚青在一旁認真的聽着。
回程時也是許銘開車,江倚青陪母親坐在後排。
“謝謝你啊,小許,很少有你這麽妥帖的男孩子了。”
“沒事的,阿姨。”許銘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便利貼,這是他方才聽醫囑時随手記的:“剛才醫生講的多,怕您記不清楚。”
紮紮實實的又讨了一波好感。
江倚青将母親安置好時已近傍晚,三人在店裏一同吃了便餐,母親便早早的歇下了。
江倚青倒是有些歉疚,掏出錢來就要還給他
許銘一怔,而後笑了笑,把錢收下。
車上那袋蹄花湯已經涼了。
許銘提議可以用醫院的微波爐加熱。
江倚青也沒了拒絕的理由,再次跟着許銘來到了醫院。
明澈告別了阮殊清,回家又喝了些酒,頗為郁悶的去了中福山。
溫璃才去學校送完公益拍賣的畫回來,兩人倒是在門口碰上了。
明澈指了指她身上的淺灰色西裝,莫名道:“你們有錢人都喜歡穿這個顏色嗎?”
溫璃正在整理畫作,見她來了,便擱下手中的活聽她訴苦,時不時的應和兩聲。
金寶今日倒也沒躲她,縮成一團躲在沙發一側,瞧見人喵嗚喵嗚的叫了兩聲。
“你說這個姓阮的女人什麽意思?”明澈百思不得其解:“她要是個男人,我能理解,他肯定是想借此泡我,可她是個女人,她到底要幹什麽?她還送了我兩盒茶葉。”
那兩盒茶葉正端端正正的擺在溫璃家的桌子上。
“白毫銀針,還挺貴的。”溫璃看了一眼,單瞧包裝也是極奢靡的:“沒準她有哥哥或者弟弟吧,不方便去,便讓她替着。”
“對!也只能這麽解釋了,怪不得她一直不說我家那批醫療器械的事,原來是她根本就沒有權利處理。”
兩人正說話之際。
金寶卻在一旁開始嘔吐起來,背部時不時弓起,卻怎麽都吐不出。
明澈以為它要吐毛球,抽了兩張紙巾墊着,後來才發現不對勁,急忙帶着金寶去了最近寵物醫院。
明澈抱着金寶縮在駕駛位上,黃色的小腦袋湊在薄毯子裏輕輕顫抖。
“寶貝。”明澈以為是自己讓它應激了,眼裏滿是急切,垂着眼,語氣帶着自責:“媽媽再也不鬧你了,”
“不是因為你。”
溫璃側眼看着,纖長的指節在真皮方向盤上急促的敲打。
“你知道它怎麽了?”
“不太确定,可能是吃錯東西了。”
車窗外燈火琳琅,江城的夜色籠罩在厚密的香樟樹下,白色的大G在車流裏穿梭。
寵物醫院在四條街外,離得不遠,江城中心城區的路況十分複雜,溫璃頭一次在城裏開車有些生疏,恰好行駛到了一條堵路上,耽誤了些許時間。
金寶是兩人去年在三亞的海邊撿到的一只流浪貓,只有巴掌大,眼睛被眼屎糊住,瞧着實在是像是只很可怕的耗子。
它扒住溫璃的褲腳再不撒開。
明澈後來常常調侃的說它有心機,撿心軟的碰瓷。
貓咪是不能上飛機的,兩人坐了9個小時的車才把它帶回江城。小貓多病體弱,又感染了傳腹,輪流陪護了半個月才得以痊愈。
還未停穩車,明澈便一個跨步奪門而出。
今晚院裏病患動物不多,分流臺有醫生在敲打鍵盤寫病歷,偶爾有幾聲狗吠從住院區傳來。
家長休息區旁有一間透明的玻璃小屋,幾只幼小的狗崽正縮在棉墊裏熟睡。
兩人坐在一旁的皮革長凳上,江倚青手裏握着杯熱水,微微側身,垂着眼看那幾只小狗。
波浪長發攏住她大半張臉。
“很可愛吧?”
“嗯。”江倚青點點頭。
熱好了蹄花湯,許銘又加了些消炎藥進去,見江倚青似乎有些好奇,便解釋道:“有一只是剖出來的,它還要吃些消炎藥,避免刀口發炎。”
這時,一道驚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江倚青擡眸去看。
來人容貌迤逦,五官小巧,一身極為豔麗的紅色長裙,肩上搭着一件并不相稱的淺灰色西裝外套,懷裏抱着一團毯子,一個圓滾滾的貓頭抵在她的懷裏,瞧着萎靡不振的樣子。
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
江倚青看着這道身影,竟莫名的有些熟悉。
明澈還管顧儀态,她十分焦急,話密的像射出的子彈。
“醫生,快看看我兒子!”
扒着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摸了摸耳朵,許銘看了江倚青一眼,示意了一下,帶着明澈進了診室。
周遭靜了下來,江倚青倒舒了口氣,緊接着,她的手機震了震,是許銘的聲音:“我在這邊交待一下,一會送你回回家。”
她退出語音消息,回複道:“沒事,你這邊忙吧,我打車回去,今天很謝謝你。”
自從去年十一月過完生日邁入二十九歲,她便半只腳踏入了不結婚就是罪的怪圈,宋慈十分焦慮的開始替她籌措相親。
雖然抗拒,但因為母親的病,也便依她而去了。
相了幾次,男方但凡了解過她的家庭背景後,便再無第二次見面的可能,這反倒讓她放下心來。
誰料有了許銘這個變數,契而不舍的态度反而讓江倚青有些為難,更何況今日他還幫了自己家這麽大的忙。
江倚青扣下手機擱在膝上,分出一道目光去看那些奶狗,軟乎乎、毛茸茸的,眼睛都還未睜開,粉嫩的鼻頭擁在一起。
這間玻璃小屋正對着外頭的街道,透出的柔燈在地上散了個黃色的光團,兩個小孩趴在玻璃牆上,也笑嘻嘻的看着它們安眠。
寵物醫院處在商業街,對面有家串店,大紅的誇張門面,街旁支着紅色的棚子,天氣還有些微涼,袅袅的熱氣禁锢不住似的,裹着喧鬧的雜談從大紅的棚頂溢出。
一道高挑的身影正從馬路對面穿來,汽車忽而閃過,帶着由遠及近的鳴笛聲。
江倚青無意瞥見,惹得一陣心驚。
“溫璃?”
小孩穿着着淺灰色的西裝褲,白襯衫的衣領上別着枚閃閃發光的鑽石領針,下擺松垮的紮在腰裏,她從兩顆香樟樹中穿過,徑直走進醫院。
江倚青看着她急匆匆的模樣,剛想同她打個招呼。
小孩卻已經問過前臺的護士,急匆匆的往診室裏去了。
江倚青輕聲嗔怪一句:“走這麽快。”
擡起的手滞在半空,末了蜷起手掌,又擱了下來。
小孩腳下是一雙深褐色的棉拖鞋,在中福山別墅裏看她穿過,想來是從家裏趕來的。
小孩腿長,步子邁的也大,走起路來目不斜視,身上帶着股子清冷矜貴的氣質,轉眼便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江倚青的眼神卻不由的落在診室半阖起的門上。
金寶量了體溫,又抽了血,做了一番大檢查,前爪上被剔掉一片毛,露出嫩白色的皮膚。
它膽小得很,害怕生人,被許銘擺弄完,幾乎魂飛魄散,又躲進了寬大的毯子裏頭,只餘一節尾巴露在外頭。
做完腹部彩超,才發現是吞食了異物,卡在了喉管裏。
簡單做了個小手術,取出一片黃色的糖紙。
溫璃頗有些自責,安撫了金寶許久。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診室。
許銘開了單子,拿了一些簡單的藥物,叮囑了劑量和次數。
溫璃摸了摸金寶的腦袋,纖體骨節分明的手妥帖的擁着毛毯。
江倚青雖然擔心小孩,卻也不好進去打擾。
等待的有些無聊,她便出去抽了根煙,香樟樹被風吹動發出瑟瑟得聲響,煙火撲簌簌地落在她的鞋面上。
江垂雲發來消息,問她在哪,怎麽還不回來。
江倚青站在路邊發了會呆,見小孩遲遲沒有出來,便給許銘發消息:“今天真的很感謝你,我先回家了。”
正要擡手攔車。
忽然有人從背後輕輕拍了拍她。
“姐姐?”
小孩的襯衣挽到袖口,長發紮了個松散的馬尾,整個人比自己高不少,也是是路燈的緣故,她的眼神蘊着些亮光:“你怎麽在這?”
江倚青一怔,忙掐滅手中的煙,扔到了垃圾桶裏:“來見朋友。”她看了眼金寶,伸出手去輕輕搔了搔它的下巴,國慶立馬迎合的把脖子擡高:“小貓怎麽了?”
“吃了一塊糖紙,已經做手術取出來了。”
“這是?”明澈手裏提着藥,從溫璃背後探出頭。
她只覺得眼前姐姐有些熟悉,回想着問道:“咱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這是我新認識的一個姐姐。”
還未等江倚青開口,小孩便搶先一步回答,她微微側身,單手将明澈拉到自己身前,介紹道:“這是明澈,我朋友。”
江倚青颔首一笑,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孩,她自始至終沒提模特這個事,好像兩人并不是雇傭關系,而是真的朋友一樣。
老城區這個點打車并不方便,溫璃沒理會江倚青的推讓,執意要載她回家。
明澈緊張許久終于放松下來,酒意上頭,躺在後排休息。
江倚青新奇地坐在副駕,懷裏抱着國慶,車廂裏是新皮革、煙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
駕駛位的窗開了很小的縫隙。
江倚青倚在靠背上,長風衣裏頭是一間抹胸連衣裙,露出鎖骨的白皙。
麻藥剛剛過勁,金寶對她格外親呢,一直用頭輕輕拱她,沒辦法只得用手掌輕輕托住它的腦袋,這才安靜一些,倒沒什麽重量,像是捧了個輕盈的毛球似的。
“它好像很喜歡你。”溫璃淡聲道。
江倚青的目光落在側面後視鏡,白色車身下的輪毂飛速轉動,路燈昏黃的燈光漸次映在小孩的側臉。
風吹了進來,她的發絲也随風飄散。
道路兩旁的樓宇逐漸變低,盡是些紅屋頂的洋房。
小孩看着前方的車流,放緩了車速,騰出手來摸口袋。
她的動作很輕,嘴唇微微泛起了白。
江倚青看了一眼,似乎察覺了小孩的異樣,忙焦急的翻開包。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車廂中回蕩。
她摸出一粒黃色長條形狀的糖,小心的撕開一個口子,又微微側身,将糖送進了小孩口中:“張嘴。”
“你怎麽知道?”小孩微微轉身,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白皙一片。
“小孩心思好猜。”江倚青半開玩笑的語氣。
溫璃挑了下眉,舌尖含着糖果慢慢的吸吮,老式玉米糖近些年來在江城銷聲匿跡,她找了許久也只找到一款味道極為相似的,香醇甘甜的玉米味又一次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那股清冷的馨香在女人接近的那一刻再次将她圍繞,一如忍冬或是桂樹。
時隔多日,溫璃終于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女人指腹的幹燥,也忽然想起與她共枕那晚的觸碰,江倚青無意識的環着她,輕輕的安撫她。
一如那晚一般。
溫璃打了右轉向燈,兩人在後視鏡中短暫對視。
“謝謝。”她輕聲說。
送別江倚青,回程時明澈也醒了個大概。
她盤坐在後排打哈欠,溫璃倒是在前頭沉默不語。
“那姐姐生的真漂亮,不進娛樂圈可惜了。”明澈驀然感嘆道。
溫璃直視着前方的車流,言簡意赅的回:“各人有各命。”
“剛才那個許醫生是她男朋友吧?”
“怎麽?”溫璃擡頭看了眼後視鏡,眉梢挑了一下:“你看見什麽了?”
“我推門的時候他們在一旁看小狗,許醫生可是濃情蜜意的眼神。”
溫璃沒說話,并入直行車道,看前方的汽車尾燈。
“後頭我們要走,許醫生也拿着車鑰匙出來了,看見她上了你的車又轉身回去了。”明澈揉了揉眉心,半開玩笑道:“你可壞了人家的好事呢,咱倆成了電燈泡。”
“那倒是可惜。”溫璃聳了聳肩
“紅燈!”明澈看着前頭輕喊。
溫璃猛得踩下剎車。
她只覺心被攥了起來,說話也沉聲悶氣的:“你醉了就睡會,別說話了,省的頭暈。”
明澈點點頭,将金寶抱在懷裏,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