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阮殊清
阮殊清
五月下旬,江城的天氣漸漸回暖,濕漉漉的天氣終于隐匿在逐漸茂盛的蔭綠之中。
接連幾日,都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
別墅三樓的露臺。
江倚青的身旁換了兩株極大的琴葉榕,葉片幾乎覆蓋住了女人婉約玲珑的身形。她雙手交疊,輕輕得搭在膝蓋上,後面是珠白的幕布。
溫璃正了正畫板。
江倚青端坐着,鎖骨若隐若現。
少女的眼眸掠過成熟而有韻味的身體,似是飛鳥振翅掠過了山川丘陵。
直到一陣風吹的琴葉榕顫了顫。
溫璃這才收回眼神。
“怎麽了?”
江倚青察覺女孩的片刻失神,怕是陽光曬到了她,小孩體質不好,便關切地問了一句:“頭暈嗎,要不要吃顆糖。”
“沒事。”
“有個細節色彩不對。”溫璃暈開一摸綠,不動聲色的答了句。
江倚青一身杏色的吊帶長裙,裙擺随着微風飄逸波浪版翻湧,忽然,她從高腳凳上起身,兩指撚起小孩頭上的一簇貓毛。
溫璃恰在下風口,迎着細弱的風,她聞到了陣陣飄逸清淡的香氣。
這香氣極淡,随着江倚青的轉身,瞬間便散去了。
“姐姐塗什麽香水?。”
收拾幕布時,溫璃忽然嘆了一聲:“好香。”
“我沒塗香水的。”
江倚青挽起一縷發絲嗅了嗅,笑道:“我怎麽沒聞到。”
“真的有。”溫璃閉上眼睛,感受周圍浮動着幽幽的香氣。
“是嗎?難道是風吹來的味道。”江倚青倒是起了好奇心,也迎着風嗅聞了起來。
女人閉着眼睛,裙裾随微風飛揚,她的卷發柔順,身形骨骼像是連綿有致的山峰那般挺秀,溫璃睜開眼睛,忽而覺得江倚青當真極美,卻又不落俗套,她的美恰當好處,卻又風情萬種。
溫璃所看重的,也正是這種沖突卻又極其協調的氣質。
忽然,溫璃擱下手中的東西。
湊近了些。
擦着江倚青得脖頸嗅了嗅。
“別別,癢!”江倚青的身體敏感,被小孩毛絨絨的呼吸弄的亂了方寸,忙後退一步,耳廓泛起了淺淡的紅暈。
“确實有。”溫璃沒注意到她的失态,倒是正經答了起來:“像是書頁裏夾來一株幹桂花。”
“很淡,乍一開始時書本淺淡的木質香氣。”
“後調是桂花,若即若離的。”
“小朋友鼻子挺靈。”江倚青說:“後廚有一罐桂花蜜,常喝,估計也沾來點。”
江倚青點了點她的鼻尖,像是獎勵似的。
溫璃倒也沒躲開,任由她的指尖觸碰。
近一月的相處,兩人關系倒也親近許多,江倚青時常提一罐熱騰騰的蹄花來,有時是幾道宋慈炒的小菜,口味皆是十分的好。
江倚青已經走下樓梯,正要回頭喊她,卻看着女孩依舊愣在原地,似是在看一旁的檸檬樹,片刻後才拿起畫板,邁着大步跟了上來。
溫璃向來只畫半日,五月末的天氣曬了些,溫璃坐在畫室裏看畫,又随手剝了塊糖塞進嘴裏,甜膩的氣味一瞬間彌漫開來。
是清香的玉米味。
她的手裏輕輕撚着糖紙,發出細碎的嘩嘩聲,看着牆邊立起的畫作,金寶了過來,腦袋輕輕去撞溫璃的小腿,似是好奇一般,用爪子輕輕的去撥弄那一張糖紙。
溫璃瞧見了,揉了揉金寶的腦袋,索性逗了它一會。
這時,房教授打電話來詢問進度。
溫璃瞧了金寶一眼,摸了摸它的頭,将糖紙收進了垃圾桶。
金寶似乎意猶未盡,還跳起去捉溫璃的手掌和衣擺。
電話那頭,房教授正說着工作室籌備公益油畫拍賣的事情,溫璃應和了幾句,轉身上了樓。
自五月中旬的舞臺事故,明澈也沒再工作。
整日窩在家裏讀書。
宋玉偶爾打來電話安慰幾句,也只說:“好好修養,有工作會通知你的。”
那日的熱搜升的很快,近乎進了熱榜前五位。
似乎是公司壓了下來,倒了晚上詞條便全部消失了,相關不好的言論也一齊删除了幹淨。
但事情也終歸是發生了。
沒有什麽能在大衆的眼皮底下擦除的幹幹淨淨。
大老板最講究面子功夫,想來也不會讓自己公司的名字和工作失誤的藝人挂鈎。
明澈卧在沙發上,喝了幾杯郁悶的酒。
閑來無事,索性在家裏練起了t臺步,她穿着衣櫃裏最高的高跟鞋,裙擺最長的裙子,一步一步走的氣場淩厲。
地上放着那雙斷根的高跟鞋和撕裂的長裙。
明澈從上頭踏過來踏過去。
她是一個十分要強的人,從來不在什麽事情上低頭,哪怕少年時因腳傷不得不放棄自小練習的芭蕾舞,她也沒有喊過一絲的委屈,只躺在病床上默默點了點頭。
t臺和舞蹈鞋完全不同的觸感,鞋底踏在這條不長、不短、冰冷且堅硬的道路上,便容不得失誤。
這幾日,她甚至去醫院檢查了自己曾受傷過的韌帶。
那是一條淡粉色卻很長的傷疤,周遭蓋了淡淡的遮瑕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醫生給的回複雖是舞蹈不能再跳了,但是走t臺卻沒有什麽問題。
突然出現如此重大的失誤,着實有些蹊跷。
明澈脫下高跟鞋在地上踱步,後來索性坐在了地毯上,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腳踝上,無意的去摸那塊陳舊的傷疤。
正要在倒一杯酒的功夫,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明悅府,6:30再會。”
是一條短信。
下頭依舊署了一個單字。
“阮”
明澈看了眼,只說了句:“裝什麽寡言少語,多說幾個字會怎樣。”
出門時她思索片刻,還是帶了頂黑色的鴨舌帽。
明悅府門前格外安靜。
上次來時門前還零星的有些食客在高談闊論,今日卻空無一人。
唯獨身着正裝的領位員在門前候着。
瞧見來人,他上前微微颔首,輕聲道:“明小姐,請跟我來。”
明澈是格外滿意此處的格調喝裝修風格的,居于天地一隅卻靜谧又安适,建築更是古色古香,最重要的是這裏隐私感強,不用總是提防着時時被窺探。
是有身段的政商人士和娛樂圈明星常光顧的地方。
越往裏頭,越是新奇巧妙。
明悅府占地極大,據說是香港某位富商在解放初期所建宅邸,動蕩時局裏曾多次易主,直到九十年代才被富商後人花高價收回。
外頭巍峨,裏頭也別有洞天,這是一座亭廊環繞的園中園,周遭靜悄悄的,只聽見幾聲驚叫的蟲鳴。
兩人一路走過前院,有穿過一道古樸的大門,周遭更是安靜了許多。
直到走近一座四方小閣,領位員這才擡起手道了句:“請進。”
烏木的門窗上攏着白色的薄紗,明澈倒是對這架勢頗為好奇,設想了一番裏頭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又思慮着怎麽開口去說那一批貨的事情。
明老板急得不行,日日發消息詢問。
明澈深吸一口氣,掀開紗簾進屋。
剛站定,正對上一雙橫眉怒目的眼睛。
他束手站在自己身前,倒像是一座鐵塔。
“你是阮先生?”
明澈有些慌了,倒吸一口氣,正戰戰兢兢之際。
卻聽見了後頭一道清麗的音色。
“阿榮,別吓到人家,讓我跟明小姐單獨聊一會。”
明澈順勢看去,這才發現後頭的八仙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她一身即為幹練的灰色修身西裝,披在身後的長直發,腳下是極豔的紅底鞋。
她的面容秀麗又富有侵略性,手邊扶着一瓷杯白茶。
阿明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才離開了房間。
“別見怪,他只是比較謹慎,我小時候被綁架過。”
“坐吧。”
說話間,女人替她倒了一杯茶。
明澈乖順的坐在她的對面,垂着眼眸,用餘光端詳了面前的女人一番。
她話語溫婉,唇角含笑,瞧着不像是有惡意的模樣。
明澈問:“你是阮老板。”
女人點了點頭,瓷杯一傾,灑了些茶水出來,小指沾了些,在桌面上寫下了“殊清”二字。
明澈提起頭看了眼,也點了點頭,阮殊清便拿起桌旁的紙巾,輕輕覆蓋在水漬上,烏木桌上幹燥如舊,唯獨留着那個“清”字。
明澈哪見過這架勢,心裏有些沒底,正犯嘀咕呢,只聽見對面人說了句。
“叫我阿清。”
她也有樣學樣的倒了些茶水,寫了“明澈”二字,她的字體不好看,比不上對方得端莊雅秀,倒有些歪歪扭扭的,澈字筆畫多,筆畫擠在一團,很快聚成了一團水漬,只餘一個明字。
明澈見狀有些尴尬,順勢說道:“阮老板可以叫我小明。”
不是什麽親近的叫法。
更像是長輩對于小輩的便稱,明澈也是不想與眼前人太過親近,此人雖面善,但從扣住她家的貨物來看來可謂是城府極深,說不定抱着什麽壞心眼。
蛇蠍毒婦。
阮殊清倒是沒再出聲,擡手叫了人來,擦淨桌面,囑咐了聲:“上菜吧。”
菜肴清淡,大都南方地區的家常菜,唯獨最後一道避風塘炒蟹,倒是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想來也沒什麽異常,明悅府是有名的私廚,自然有什麽菜色都不奇怪。
明澈索性低頭吃飯,懷着“戳一下就放個屁”的打算,準備見招拆招。
“嘗嘗這個。”阮殊清用公筷夾了塊蟹肉放進明澈的盤子裏,又解釋道:“避風塘其實就是味精,經過高溫炸過的。”
“謝謝阮老板。”明澈聽話的嘗了一口。
阮殊清倒也沒介意她的疏離,繼續問道:“好吃嗎?”
明澈點點頭:“好吃。”
想着還要維護身材。
明澈便吃了五分飽,擱下筷子,她又偷偷去瞥阮殊清。
這人倒是個左撇子,一只手攏着一側的頭發,吃飯也是慢條斯理的。
明澈端起茶杯,入口是醇和清爽的味道,茶湯清亮。
是那天茶藝師為她斟過的茶。
她倒是有些驚異,不過又轉念一想,興許這是招待客人的例茶。
見阮殊清一直沒說話,明澈便開門見山道:“阮老板,您邀我來這,是想說說我們明氏手底下那批貨的問題吧?”
阮殊清倒是沒發話,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
明澈方才還覺得她儀态端莊優雅,如今只覺得磨磨蹭蹭的惹人惱,自己都火燒眉毛了,這厮還慢悠悠的品茶。
半響,阮殊清才放下茶杯,不緊不慢的道了句:“你叫我什麽?”
明澈乖巧道:“阮老板。”
“我們明氏手下那批貨……”
阮殊清沒聽見似的,推過一個白瓷碗過來,打斷了她的話:“港式楊枝甘露,要不要嘗嘗。”
明澈頓時洩了氣,瞧着女人笑吟吟的面容,只覺那句老話說的真是不錯。
咬人的狗不叫,殺人的刀不見血。
好一個蛇蠍毒婦。
她禮貌道:“減肥,吃飽了。”
她哪是吃飽了,是氣飽了。
用餐的中途阮殊清吩咐人上了一盤葡萄,貌似無意的提到了句水果可以解酒。
明澈不再說話,想到自己來前喝了酒,自顧自的吃了幾顆葡萄。
既然不談貨的事情,也沒必要再談別的了。
從明悅府出來時,門前停了一輛純白色的的賓利。
阮殊清正打電話,瞧見人來了,便挂斷電話,透過副駕駛敞開的車窗看她。
“我送你吧,這不好打車。”
此時正是晚高峰,車流擁堵不堪,只見一片紅色的尾燈。
明澈抱着臂,倚在副駕駛的靠背上,頭偏向車窗外側,後視鏡裏能看到阮殊清的一角側臉。
她外頭加了件長款的風衣,一串珠鏈從袖口探出。
等紅綠燈的間隙,阮殊清突然問:“小明現在是在做模特嗎?”
明澈“嗯”了聲,算是回答。
阮殊清見她神色恹恹的模樣,便不再說話,探出手打開了空調暖風。
車廂裏頭靜谧,明澈倚着靠背,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夢裏她被人逼到角落嘲笑,每個人手上都提着一雙斷根的高跟鞋,她卻無力辯解,低下頭看,t臺遠的似乎沒有盡頭。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阮殊清的車已經開到了小區樓下。
駕駛位沒有人,阮殊清在車前面聽電話。
挂斷電話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瞧見人醒了,打開車門又坐到了駕駛位上。
“不好意思啊。”明澈紅着耳朵,有些尴尬:“你不會等了很久吧?”
她的臉壓出了幾道紅痕。
阮殊清忽然探出手幫她理了理耳邊的頭發,幾根發絲被她模模糊糊的含在嘴角,暮然被柔順的動作扯了出來。
阮殊清的手很涼,感覺到她的觸碰,明澈霎時紅了大半張臉。
阮殊清只溫婉一笑道:“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