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例外
例外
江城國際機場到達大廳。
溫璃穿梭在人群中,一身灰色休閑西裝,金發随意散着。
蔣善薇上飛機前發來消息說:“飛機延誤了30分鐘。”
對話框向上拉,依舊是蔣老師關于比賽的那一番話,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再回複,仿佛那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上中學那會,溫璃參加了區裏的繪畫比賽,蔣女士聽說了,倒是滿不在乎的點評了兩句:“不正經的比賽,有什麽用處。”
後頭溫璃拿的獎越來越多,這才真正重視起她的天賦。
出口旁有家麥當勞,看了眼機場大屏,時間不着急,行人一波一波的從出口湧出來,浪潮似的,裹挾着大箱小包,溫璃倚在出口的玻璃栅欄上,百無聊賴的一根一根往嘴裏塞薯條。
蔣善薇是實幹派,個性也強硬,溫璃雖然平日裏極少忤逆母親,但也是極為倔強的一個人,這些年裏如若不是溫書韞在其中調停斡旋充當好人,母女二人的關系不知要差到什麽境地。
在蔣善薇的眼裏,人是社會動物,關系盤根錯節,衆人互相依附才能生存下去。
旁人求權附勢,恨不得巴巴的貼上去,組委會的資源握在手中卻不得善用,分明給她一步一步鋪好路只要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就能獲得成功,她卻非要開辟小徑,走自己的路。
說的好聽是特立獨行,說難聽是愚蠢。
蔣善薇沒再回應那句話,這也是她慣常的冷處理手段,兩個性格都要強的人,硬碰硬只會兩敗俱傷。
連同未回應過的、忽略許久的,溫璃那些郁悶、失望的心境也一同抛到了一邊。
蔣女士從出口出來時,溫璃正吃完最後一根薯條。
蔣女士在人群中很是惹眼,一身米色的香奈兒羊毛套裝,脖子上挂着渾圓的白色珍珠項鏈,眉目深邃,骨相出挑,瞳仁是少見的棕綠色。
胖高的女秘書拉着行李箱跟在她後面。
溫璃拍淨手上的鹽屑,将紙巾和薯條盒随手扔進垃圾箱。
蔣女士瞧了一眼,腳步匆匆的走在前頭,面容上劃過一絲不悅,直到一行三人坐進接機的商務車裏,這才揉着眉心,語重心長道:“這些油膩東西少吃,對身體不好。”
“嗯。”溫璃淡淡的應了聲,倚在靠背上,視線看着機場高架上一閃而過的車影。
蔣女士上車後便開始打電話。
車廂裏只有她談論工作的聲音,秘書時不時補充條文,溫璃将座椅回直,挂上耳機,開始構思課下風景畫作業。
汽車駛過一條隧道後,蔣女士終于挂斷了電話,手中翻閱着合同,後頭的秘書見狀立馬掏出筆遞了過來,她的視線一行一行的掃着條文,一心二用的問道:“梅姨是怎麽回事,家政公司那邊說你把她辭退了?”
“嗯。”溫璃神色依舊不熱絡,她垂着眼滑動屏幕切歌,連白皙的骨節都泛着股子冷峻:“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那你也該跟媽媽商量一下。”
“我問您了,您當時在忙。”溫璃微微側身,看着江善薇,語氣含着些許埋怨的意味,只不過還未讓人捕捉到,便轉瞬即逝了,她的語氣重了些:“而且這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蔣善薇握筆的手頓了頓,從繁雜的條文中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疏離的女孩。
她輕而易舉的挑開話題。
“昨天你爸爸說你要買車?”
溫璃點了點頭,她昨天下午确實同溫書韞提了這件事,當時她正從冰箱裏拿花膠雞的料理湯包,視線瞥過窗外的雨幕,想着擠公交的情形,突然覺得,還是有輛車方便些,況且自己也早有買車的打算,跟蔣女士提了幾次,她都以不安全挑開了。
“嗯,爸爸已經給我訂好了,說是今天4s店的人會幫我送到別墅。”
“怎麽不要輛轎車,小女孩開……”
“媽。”溫璃輕聲打斷她,強調了句:“我已經成年了,可以自己做選擇。”
“well.”蔣善薇适可而止的聳了聳肩,不再繼續說教。
車頭拐了個彎,前頭是高聳的江城大廈。
“一會看見你叔叔伯伯打招呼,笑一笑,別老板着臉,活潑點。”蔣女士補了口紅,囑咐道。
溫璃點了點頭,将手機揣進兜裏。
蔣善薇此行是代替善書科技出席南方科技論壇。
一行三人坐電梯上了一樓大堂。
工作人員帶着秘書去了簽到處。
蔣善薇則忙着和其他人握手寒暄,周遭人西裝革履,胸前夾着銀色的名牌。
溫璃覺得這種場合就是枯燥的吹捧會,她無聊至極,挺着儀态同幾位相熟的長輩寒暄幾句,便背着手去看大廈樓層導引牌。
蔣善薇見她往人群外走,皺了皺眉,朝她找了招手,又使了個眼色。
“這是影創科技的劉叔叔,來打個招呼。”
劉濤今年五十三歲,至今未婚,是和溫書韞同一批創業的朋友,兩家也算交情匪淺。
溫璃依言走近,收斂起冷淡模樣,笑着同他握了握手,親切的喊了聲:“劉叔叔好。”
善書科技近年來拿到了不少政府的訂單,股票一路水漲船高,蔣善薇在會中全程高光,臨了還作為代表上臺講話。
溫璃坐在第一排,舞臺後頭是巨大的玻璃幕牆,兩百六十米的高度足夠一覽江城全景,碧綠的江水穿城而過,高樓大廈的襯托中,她看着母親的朱唇一張一合,微微側身,低聲問了句。
“劉姐,議程是怎麽安排的?”
女秘書從iPad上擡起頭,想了想說:“會議快結束了,一會還有一場晚宴,蔣總給您留席位了。”
溫璃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覺得無聊,便先行離開了會場。
剛出會場門,蔣善薇的消息便緊跟而來。
“晚宴要給你介紹叔叔伯伯認識的,別胡鬧,快回來。”
“我還有作業,先回去畫畫了,您繼續忙吧。”
溫璃悄無聲息的打了個謊,按滅手機,按了電梯的下行鍵。
江城大廈的二到五層是作為購物商場來使用的,琳琅滿目,包羅萬象。
此時正值用餐高峰期,各家餐廳面前都排着長隊,叫號聲在巨大的商場中此起彼伏,溫璃插着兜在商場裏閑逛,她手裏還提着一袋剛買的貓咪零食。
這時,一旁西餐廳裏的一道人影吸引力她的注意。
隔着光可鑒人的玻璃,明眸皓齒的女人身穿墨綠色的長裙,長卷發垂在光裸的後脖頸上,一旁的椅子上還搭着一件卡其色的長風衣。
她拿着銀晃晃的叉子,正低着頭淺笑。
是江倚青。
下一次繪畫時間約在周末晚上,溫璃沒想過還能在這裏碰到她。
商場裏開着暖氣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突然拿起一張紙巾,站了起來,手臂越過了桌子,輕輕的按在了女人的側臉。
動作很是輕柔。
“男朋友?”溫璃心神微動,轉念一想:也對,江倚青應該二十七八歲上,有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收回目光,略過琳琅滿目的櫥窗,江城大廈對過是宜家家居,溫璃進去逛了一會,買了兩條毯子,又去了二樓的食品屋打包了意面和肉丸土豆泥。
回到中福山別墅時,4s店的工作人員正從板車上卸車。
這是一輛白色的奔馳g63,已經辦好了臨時牌照,後視鏡上拴着飄逸的紅綢帶。
車剛落地,溫書韞便打來電話,囑咐了她幾句安全問題。
繞着車身看了看,底盤足夠高,她175的個子,開起來也算相稱,不會顯得沒有氣勢或是太擠促,簽好字後。溫璃指揮着工作人員停進了門前的車位裏,緊挨着輛火紅色的牧馬人。
這是明澈的車。
因為連日的大雨,院裏的西府海棠落了許多,一地萎靡的花瓣,樹上只留着些頑固的嫩葉。
一樓亮着燈。
明澈窩在客廳的大沙發,身上蓋着一條灰色的羊毛毯,一半垂在地上,金寶被她抱在懷裏,恹恹的叫喊着,瞧見來人,更是掙紮着要走。
溫璃踏過草坪,推開門,看了她一眼,徑直往廚房的中島臺去。
“吃飯了麽?”
明澈明顯喝了酒,眼底是氤氲開的紅,臉上滿是倦色。
她的聲音也有氣無力的:“沒呢,買什麽了。”
“意面肉丸。”
紙質包裝盒的蓋子扣的很牢,溫璃打開時費了一番力氣,她把兩個餐盒擱進了微波爐裏,又從飲水機上接了杯熱水,水桶中咕嘟咕嘟的氣泡上浮,溫璃從牆上的鏡子看着明澈:“你這是怎麽了?”
“跟我爸鬧矛盾。”
明澈伸出手,輕輕安撫着金寶,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她細軟的皮毛,“那天聚餐,我爸新合作的一個朋友喝醉了,非要把他的兒子介紹給我,說是快三十了還沒結婚,也沒談過戀愛。
“三十了不戀愛!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麽隐疾,我爸沉着臉也不說話,他這次急着趕訂單,那個叔叔那邊只口頭上打了保票,一千多萬的貨堆在倉庫裏,要是他翻了臉不要了,那不完蛋了,我又不好親自拂了那人的面子,只能應了下來,答應先見個面。”
“我才二十一,姑且不說我還在上大學,就說我跟他差十歲,要是不小心傳出去,我那幾個粉絲指不定怎麽罵我呢。”
溫璃将水擱在明澈手裏,又将那半截毛毯拾了起來。
“這種事,叔叔其實也為難。”溫璃安撫着明澈,心裏卻沒什麽理由的,輕輕摩挲起了“差十歲”這個詞:“是挺大的。”
明澈看着天花板,眼睫上的亮片像是細碎的星星,她小聲說:“我其實也懂,只是有種被随便抛棄的感覺,生我養我那麽多年的人,怎麽會看着我這麽被人擺布。”
微波爐叮的一聲響,溫璃套上手套,将兩個紙餐盒點到茶幾上。
“什麽公司的人,讓我爸去遞個消息?”
“算了,不麻煩溫叔叔,我還是老實去見吧,後面兩家還要供貨,弄的太尴尬也不好,”明澈嘆了口氣:“我是因為我爸的态度難過,倒不是因為要去跟他約會。”
明澈撇了一眼桌上,坐起身來,叉了個丸子擱進嘴裏,她嘟囔道:“你是有多得意這點丸子面條,沒完沒了的吃。”
“還好吧。”
“還有個事。”
“什麽?”溫璃拆了個貓罐頭擱在地上,輕輕的摸着金寶的腦袋。
“你還記得江詩吟嗎?就秦淮那個女友,我同學。”
“有點印象,怎麽了?”
溫璃靜靜的聽,眉目依舊低垂着,金寶瞧着萎靡,有點食欲不振的樣子。
“分手了,不知道有什麽矛盾,鬧得還挺大,講詩吟算是身敗名裂,校領導都發話了,公告欄上貼了處分單。”
明澈嘴裏嚼着丸子,語重心長:“我看這個秦淮像個白面閻王,你們同班,也留點心”
“嗯。”溫璃不愛聽八卦,也輕輕應了一聲。
明澈挑了挑眉,擱下叉子,旋即俯下身把金寶抱進懷裏。
“我要簽經濟公司了。”她忽然冷不丁地說:“啓明星聽過沒,這幾年勢頭還行。”
“決定了?”
明澈點了點頭:“自己單幹太累,還是有公司依仗好一點,我現在粉絲量還可以,夏天去走完法國的秀,公司造點勢,九月有部劇,給我安排了個女三,畢竟我不是科班,還得一步步來。”
溫璃點了點頭:“也好,要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爸開口。”
明澈聽這話倒是樂了,打趣道:“那我需要你爸來當我爸,你不知道明老板這幾天,着了魔一樣,生怕我把約會推了。”
她拿起手機給溫璃看了一串號碼:“就這衰神!”
溫璃瞧一眼:“什麽時候見?我去幫你。”
“五一前,沒定日子,估計也就是個混日子的二世祖,忙的跟什麽似的。”明澈氣的塞了幾個丸子進嘴,囫囵不清的吐槽道:“不用,這事總歸是明老板的事,你們家幫我們太多了,這點事我能擺平。”
金寶喵嗚叫了幾聲,似乎被抱的不舒服了,從明澈懷裏掙脫,轉頭跑進來桌子底下。
明澈清了嗓子,叉着腰啞然一笑:“沒心肝的,當初是誰把你從海南抱回來,太傷我的心了。”說罷又轉頭對着溫璃哀怨道:“金寶除了你,好像誰也不喜歡,連我都抗拒。”
捉住它的脖頸,從沙發下輕輕拽出來,溫璃把金寶抱在懷裏,用下巴輕輕的蹭了蹭它的腦袋,安撫着它的躁動。
意料之外的,她在淡淡的香波氣味中,聞到了一股獨特的味道,像是冬日清晨冷冽的風或是桂樹。
她心神一頓,不由得開口。
“好像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