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騎士(二)
騎士(二)
大約一刻鐘過後,西德與海瑟姆來到希爾古堡南門。海瑟姆出示晚宴邀請函,守衛放行。
馬車駛入高大的灰色城牆,穿過一片巨樹森林,來到塔尖林立的希爾古堡正門。由正門進入正廳,一衆穿着橙紅色長裙的beta為往來賓客引路,将他們帶到宴會大廳。
西德大概能猜到伊斯雷爾家族的一些想法。伊斯雷爾家族有意在加威長駐,需要在波爾克城內培養一個能夠信任的安達勒斯夥伴。目前西德是最好的人選。今晚,海瑟姆會給西德引薦一些人。
但西德沒想到的是,海瑟姆領着他來到了布列公爵面前。
布列公爵是一個相當年輕的男性alpha,聽說年齡未及三十。身邊站着亞鱗·巴法羅,毫不遜色。微微帶了一點弧度的黑色短發與咖啡色的眼眸溫和沉靜,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信息素的痕跡,極致的控制力可見一斑。
布列公爵的信息素是自然系,聽說是冰雪。西德在戰神校場上感受過,那是可以震傷一群人的恐怖能力。
前兩年的戰神校場,布列公爵邀請了馬德洛所有家族的唐到現場觀戰,從此他成了唯一一位性情溫和卻無法被馬德洛統領輕視的安達勒斯alpha。連拉紐爾夫都沒貶低過這個alpha。拉紐爾夫一向尊重強者,尤其是當他知道布列公爵的信息素是自然系之後。
自然系的信息素在馬德洛人眼裏是最高等級的信息素,但擁有這種信息素的alpha在剛分化時通常弱得讓人難以置信,他們的分化熱只有幾刻鐘,釋放出的攻擊信息素還不如地痞流氓的一口唾沫有殺傷力。
每個擁有自然系信息素的馬德洛人,不論出生,都會被帶到萬神殿進行魔鬼訓練。但并非每個自然系信息素的擁有者都能夠将信息素的能力發揮到極致,一些人無論再怎麽練都一樣弱,一些人則死在過于嚴苛的訓練中。由此,馬德洛人明白,擁有自然系信息素的并不是什麽“天選之人”,他們需要在明知前途渺茫的情況下依然堅持付出常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訓練自己。這就是連拉紐爾夫都願意對年輕的布列公爵表示些許尊敬的原因。
一些人明知努力訓練可獲得強健的體魄,尚不能堅持下去。而另一類人,他們明知努力過後有可能依然一無所有,卻甘願頂着巨大的心理壓力走到最後。
布列公爵一身深紅色鑲金邊的尼塞拉,沒有任何高傲的神态,只是靜靜站在那裏,在人群中不過分突出,卻又讓人難以忽視。
佩特羅大人就站在布列公爵身邊,布列公爵側頭聽佩特羅大人說着什麽,微微點了兩下頭,然後擡眼,看到海瑟姆及其身後的西德。
布列公爵的目光在西德身上停留了數秒。
比起布列公爵的目光,亞鱗·巴法羅的目光給西德的壓迫感更足。
也許這就是為什麽公爵夫人的容貌驚為天人,卻很少有人敢盯着他看。但沒有一個安達勒斯alpha願意承認,自己被一個omega的目光鎮住了。
Advertisement
“您好,公爵大人。”海瑟姆說着,側過身,“這位是西德,波爾克城馬德洛區的衛兵長。”
“您好,公爵大人。”西德說。他很少用敬語,有些別扭。
“你好,西德先生。”布列公爵對西德輕輕點頭,“聽說你在衛兵所救助了一個omega。”
“是的。”
“比起這件事,”海瑟姆道,“我想您應該對金粉的事更感興趣,公爵大人。”
布列公爵看向海瑟姆。
海瑟姆開門見山:“德格城的地下蜂巢是西德發現的,公爵大人。”
“是這樣嗎。”布列公爵又看向西德。
“是的,公爵大人。”西德道。這時他也顧不上是否會得罪巴頓侯爵了。
“我記得你,”亞鱗·巴法羅說,“金粉工廠的位置也是你發現的。”
布列公爵看了他的妻子一眼,若有所思。
遠處的舞池樂聲缭繞,布列公爵的周圍卻安靜得詭異。
在場的人都在等着布列公爵開口。畢竟事關侯爵,大多數人不敢随便置喙。
良久,布列公爵才再次開口,對西德說:“西德先生,你離我理想中的衛兵很接近,非常接近。你知道加威為什麽要禁止金粉流通嗎?”
西德答道:“金粉會損害人們的身體。”
佩特羅大人輕咳了一聲,像在提醒西德,但西德沒能會意。
“你進過蜂巢,是嗎,西德先生?”布列公爵繼續問道。
西德這才恍然大悟,他忘了在回話的時候加上敬稱,這是安達勒斯對待貴族的禮儀。
“是的,”西德有些緊張,“公爵大人,進過。”
周圍一些alpha暗笑了幾聲。
“如果金粉流通,不出一年,整個加威将變成一個巨大的蜂巢。”布列公爵道,“吸食金粉的人們将對愛林迪的奴鞭束手無策,不出十下,他們就會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到時候愛林迪要侵占奧尼王國的土地,不用費一兵一卒。但他們只能獲得一片屍海。”
周圍的alpha們漸漸收起了笑容,只有亞鱗·巴法羅臉上還帶着淺笑,他旁若無人地凝視着布列公爵。但布列公爵似乎沒察覺到公爵夫人的目光。
“您是對的,公爵大人。”西德說。
布列公爵對西德微微一笑:“我希望王國的衛兵都能像個騎士,守護人民的騎士。你覺得呢,西德先生?”
“騎士”在安達勒斯語裏代表着勇敢、忠誠的守護者,
在接任波爾克城馬德洛區衛兵長這個職位之前,西德曾聽佩特羅大人說過,所謂衛兵,就是人民的守衛者,是守衛人民的戰士。但當西德帶着手下走在街上,卻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omega和小孩倒是不避着衛兵,他們不常出門,根本不知道衛兵是什麽人,他們以為這些身穿軟甲、佩戴武器的alpha只不過是街上衆多alpha的其中之一。于是他們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抓回衛兵所,關在院子的牢房中,等待“判決”……
守護人民的騎士?人民的守衛者?守衛人民的戰士?
衛兵所到現在還在收受街面商鋪的“保護費”,懷特曾告訴西德,這是整個王國的衛兵所約定俗成的規矩。如果他們不這麽做,不僅會引發其他街道衛兵所的不滿,還會讓馬德洛區的居民惶惶不安。人們會以為自己将失去“保護”。
西德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伊斯雷爾先生,”布列公爵道,“假如一個小女孩兒在街上走失,被惡人抓住,您剛好路過,女孩兒向您求助,您會怎麽做?”
海瑟姆也沉默了。那關他什麽事?
有個安達勒斯alpha張了張嘴,估計想打個圓場,但布列公爵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如果将來有一天,您的女兒不慎在街上迷路,被惡人抓住,”布列公爵繼續說道,“這時西德先生路過,您的女兒向西德先生求助,您希望西德先生怎麽做?”
海瑟姆不再置身事外:“我當然會希望西德先生能夠出手相助。”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布列公爵道:“剛才假設過的、向您求助的陌生女孩兒,她也有一個希望別人能夠出手相助的alpha父親。”
海瑟姆以淺淡的表情掩飾自己內心微弱的震動。他知道布列公爵的種種規劃似乎包含着一個美好的未來,莉茲提起過、分析過,但那些思想與馬德洛人的觀念近乎背道而馳。
布列公爵再次看向西德:“衛兵的存在應該成為人們安全感的來源。讓人們知道,他們在街上遇到麻煩可以向誰求助,而不是讓那身軟甲成為人們避讓的标志。西德先生,你有意願成為人民的騎士嗎?”
“安達勒斯人,還是馬德洛人?”西德問道。
布列公爵鄭重地說:“在我眼裏,不論是安達勒斯人還是馬德洛人,都是奧尼王國的子民。”
亞鱗·巴法羅突然勾住布列公爵的脖子,在公爵的嘴角吻了一下:“每次你說這些話,我都會覺得你特別迷人。”
“是嗎,”布列公爵臉上帶着淺笑,“這是你新的嘲諷方式嗎?”
亞鱗·巴法羅彎腰大笑,手還挂在公爵的身上。布列公爵扶住他的腰。
笑夠之後,亞鱗·巴法羅擡起頭,眼眸幽深:“親愛的,我太喜歡你了。”
說完,他的吻落在布列公爵的唇上。
兩人吻得難解難分,周圍的安達勒斯人熟練地裝出什麽也沒看到的樣子。他們對這樣的事似乎已經相當習慣。
沒多久,宴會廳就看不到布列公爵與公爵夫人的身影了。
海瑟姆提前離場,讓西德一個人好好“享受”晚宴。
西德繞着舞池走了一會兒,找到一張有酒的圓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剛放下的酒壺被人拿起,西德側過頭,看到艾德娜,她穿着絲質尼塞拉,安達勒斯alpha的裝束。
艾德娜看上去很苦惱,用馬德洛語抱怨:“他們問我為什麽不戴‘契卡拉’,什麽是契卡拉?”
西德指了指脖子,用馬德洛語回:“戴在脖子上的那個。”
艾德娜環視周圍,不少女人脖子上繞着長條皮革。
“戴那個幹嘛?”她問。
“阻隔信息素。”西德說。沒解釋太多,否則艾德娜一定會生氣。他不想承受艾德娜的怒火。
“你怎麽不戴?”問完,艾德娜自己發現了端倪,沒等西德回答,額角青筋暴跳,“他們以為我是個omega?!”
不少人朝艾德娜側目,艾德娜統統瞪了回去。
“豈有此理!”艾德娜仰頭喝光剛倒的酒,将酒杯砸到桌子上。
“他呢?”西德問。
艾德娜的心情看上去跟更不好了,換上了安達勒斯語:“噢……在處理奴隸灣的事,那地方被馬修搞得烏煙瘴氣。他打算把奴隸灣送給克利夫蘭家族,但弗雷德好像另有打算。”
“馬修呢?”
艾德娜面帶鄙夷:“縮在萬神殿裏。”
艾德娜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安達勒斯的omega們看上去不是很喜歡我。”
“你想結婚?”西德突然問。
“?”艾德娜看西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弱智,“聽說你在衛兵所養了一個omega。”
“嗯。”
“你要跟他結婚?”
“沒有。”
“哼。”
艾德娜沒在西德身邊停留多久,看到馬德洛區商會會長柯林先生後,立馬端着酒杯走了。
喝光一壺酒後,西德蹭佩特羅大人的馬車離開希爾古堡。
佩特羅大人特意繞了遠路,将西德送回馬德洛區衛兵所。
馬車停在十字路口,西德正往下走,卻見衛兵所敞開的大門裏走出兩個alpha。衣衫不整,兩人中間有一個看上去相當沉重的麻袋,一人拖了麻袋一角。
看到門口的馬車,兩個衛兵愣住了,一個衛兵立刻把手從麻袋上撒開。
西德心中一沉,大步走到門邊,撕開麻袋。
看到裏面兩個人,一股火立刻沖上腦門。而拖麻袋的兩個衛兵早在西德撕麻袋的時候拔腿跑了。
西德壓抑着粗重的呼吸,起身,繼續朝裏面走去。
佩特羅大人走下馬車,走進衛兵所一樓的大廳。
空氣中殘留着一種淫|靡的氣息,很淡,随着omega的死亡迅速消散。
佩特羅大人看着腳邊的麻袋,從裏面依稀辨認出被咬爛的脖頸,還有被砍傷的軀體。一大一小。
佩特羅大人很快跟上西德的腳步,跟西德一起站在通往內院的門邊。
院子裏,衛兵所的alpha們蹲在地上,手裏不是拿着鬃毛刷就是拿着水桶。
此時,他們已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紛紛擡頭朝西德和佩特羅大人看來。
月光下,西德看着這些或驚懼,或冷漠,或挑釁的目光,心想:
這難道就是人民的騎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