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城[ABO]

第24章 渎神（四）

渎神（四）

邁克爾坐在離新婚夫婦最近的圓桌邊。一衆和諧美好中的一抹陰郁。

塞勒坐在邁克爾對面，笑中帶淚。之前親朋好友大都不看好馬修，如今這場豪華的婚禮讓他們對馬修刮目相看。塞勒為此高興的同時，時不時向邁克爾投以哀傷的一瞥。揩一揩眼角的淚水。邁克爾并不看她。塞勒流露出受傷的神色。

母親總是這樣，露出這樣的神色想讓他感到愧疚，邁克爾想。真正受傷的人是他才對。她說過自己是她最疼愛的孩子，是她心尖兒上的一塊肉，連他的小名都是“肉肉”。每當父親不在的時候，她就會喊他“肉肉”。可是聖戰一開始，她就選擇了馬修。

聖戰開啓後，邁克爾在萬神殿待了一個多禮拜。沒有食物，奴隸冷眼以對，他向萬神殿裏的其他家族求助，卻只得到鄙夷的眼神和嘲諷的話語。

邁克爾實在待不下去了，不得已離開了萬神殿，來到離萬神殿最近的奴隸灣。他想找馬修求和，他不想參加聖戰，他愛他的家人！

可是當邁克爾見到馬修，馬修卻對他說：“這次就算了，下次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他要殺了邁克爾！

邁克爾能看到馬修眼睛裏的不忍，可邁克爾知道，馬修真的會對他動手！

這就是聖戰，無情的鐵則！

對自己的家人下手！邁克爾哭得很傷心，這是他永遠都做不到的事。因為塞勒從小就對他說，母親有多愛他、哥哥們有多愛他，父親只是不善言辭，但他深深愛着這個家。他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什麽人會對自己的家人動手呢？

那天邁克爾已經很久沒進食了，他向馬修讨要食物，馬修給了他。他要求見塞勒，馬修離開廳堂，過了一會兒又出現在邁克爾面前，告訴他母親不願意見他。

“不要再傷她的心了。”馬修這麽對邁克爾說，“快點成為一個男人吧，邁克爾。”

邁克爾紅着眼睛，一邊流淚一邊吃光馬修給他的食物，然後離開了奴隸灣。

邁克爾什麽都沒有。他在一個葡萄園裏幫工，不是收獲季，沒有工錢。打打雜，葡萄園主最多每天給邁克爾提供一餐。根本吃不飽。然後前天，他收到了馬修發給他的邀請卡。回到萬神殿，看到他的兄長舉辦了一場豪華的婚禮。

火紅的喜袍将米莎冷淡的小臉襯得格外嬌豔。周圍人沒有大呼小叫地起哄，但至少都在微笑。而身為新婦，米莎的臉上只有陰沉。

馬修小心翼翼地瞄了米莎幾眼，低聲問：“不舒服嗎？”他想她是累了。

米莎沒有回應。

馬修以為她沒聽到，又再問了一遍。

還是沒有回應。

馬修明白了米莎的意思，她還在生他的氣。馬修心裏蹿起一點火氣，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生氣。他愛米莎，愛米莎的全部，包括她的小脾氣。她理應生自己的氣。可今天是他們結婚的好日子，他還花了那麽多錢，精心準備了婚禮現場，連通天階上的碎石都處理得幹幹淨淨。她應該領點兒情。她會領情的，她需要一點兒時間……

婚禮最後的儀式上需要親族敬酒，卡森出現在邁克爾的身邊，臉上有淺淺的笑意，看上去很邪門。

馬修朝卡森看了一眼，勉強對卡森點了個頭。他最讨厭卡森臉上帶着笑。卡森一笑，就說明他要幹點兒出格的事。他一笑，不需要多久，就會得到父親贊賞的眼神。

馬修不記得拉紐爾夫上一次對他目露贊賞是什麽時候了。就算馬修帶回了真正的萊恩·波利卡，拉紐爾夫也沒有對他表示過任何贊許。而拉紐爾夫卻經常在卡森看不見的時候對他露出自豪的神情。

小時候，馬修做夢都想殺死卡森，每天都在期待聖戰的到來。這是馬修從來沒告訴過塞勒的事。但有時候，馬修也覺得塞勒希望卡森死。卡森是三兄弟裏唯一一個比起母親，跟父親走得更近的孩子。

馬修在人群中看到了伊斯雷爾夫婦，剛才他們跟卡森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還離馬修很遠。但伊斯雷爾夫婦并沒有公開支持卡森，他們還是來參加了馬修的婚禮。

伊斯雷爾夫婦模棱兩可的态度讓馬修感到有些窩火。克利夫蘭家族也是一樣。他們在聖戰中并不明确支持某一方，最後不論哪一方獲得勝利，他們都能夠很快與新的唐建立真正的合作關系，毫無芥蒂地合作。

他們理應更能互相理解，馬修想。莉茲和海瑟姆互相傾心，他和米莎也是。莉茲和米莎原來都是克利夫蘭家族的人。現在她們都懷了孩子……

婚禮的儀式結束，西德遠遠看到卡森跟在新娘以及一大群人身後，走進布萊克家的院子。沒多久，卡森又從裏面走了出來，回到吃席的圓桌。

弗雷德舉起小小的白瓷酒杯：“這一杯敬米莎，和她即将出生的孩子，小布萊克。”

衆人齊齊舉起酒杯：“米莎。”

入夜後，吃席的人們七倒八歪，趴在桌上的有之，被人架走的有之。

圓形廣場漸漸安靜下來，這時，遠處一聲暴喝響起：

“她敢？！媽，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允許她那樣對你的！如果她再那樣對你，我會讓她知道我的厲害！”

西德那桌的人都朝遠在中央的圓桌那邊看去。

馬修滿面通紅，神情兇惡，手裏還拿着酒杯，搖搖晃晃。塞勒一手搭在馬修的肩膀上，另一手輕輕拍着馬修的胸膛，似是安撫，回頭對同桌的親友賠笑，嘴裏說着什麽，太遠了無法聽清。馬修慢慢坐了下去。

弗雷德先回過頭，拍了拍還在用眼神剜着馬修的瓦勒，待瓦勒回頭後，頗為無奈地對他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卡森也回過頭，飲下最後一杯馬德洛烈酒，起身朝布萊克家族的院子走去。

“西德，”莉茲溫聲說，“你今晚可以住我們那兒。”

西德搖了搖頭：“不了，我住布萊克家，那裏有我的房間。”

莉茲輕輕點頭：“我們明天一早出發，我會派人去布萊克家的院子叫你的。”

西德對她點了一下頭，接着起身，跟在卡森身後走進布萊克家的院子。

卡森推門走進自己的房間，西德跟了進去，回身關上門。

“你想做什麽，”卡森的呼吸就在西德耳畔，他用安達勒斯語喚道，“西德。”

“睡覺。”西德強裝鎮定。他甚至能感受到卡森的體溫。

“你的房間在隔壁。”

西德重新把門打開，走了出去。

身後的門被關上。

難以置信，西德有點愣了，卡森居然真的把他趕出來了？？

他以為卡森只是想欺負他一下。

西德在門口停留了一小會兒，然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現在再回去敲門太丢人了，這種事西德幹不出來。

西德走進自己的房間。裏面真的已經收拾好了。

……

邁克爾敲響卡森房間的門，門開了。

“哥……”邁克爾仰起臉，看着開門的人，泫然欲泣。

卡森把邁克爾讓進房間，将門關好。

邁克爾走進去的時候，一個奴隸正端着一盆水從小門離開。

為籌備婚禮的宴席，布萊克家的院子裏白天堆放了許多宰殺完的禽畜，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邁克爾在圓桌邊坐下，眼角鼻尖泛出粉色的同時，眼淚從臉龐滑落：“哥，我不想這樣……我不想被你殺死，也不想殺死你……”

卡森坐在邁克爾對面，對此無動于衷：“你想說什麽？”

小門被人打開，一個奴隸走進來，将點好的煙鬥放在卡森手邊，接着又退了出去。

奴隸們總是特別尊重強者，對兇暴者俯首稱臣。他們對卡森畢恭畢敬，跟前幾天對邁克爾的态度截然不同。

“哥，我們不應該這樣……”邁克爾的話語時不時被自己的哭嗝打斷，“媽媽說了，我們是萬神殿有史以來感情最好的三兄弟……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已經放棄了……”

“你可以在我和馬修之間選一個。”卡森說。

邁克爾的眼裏湧出更多的淚水：“哥……你們能不能不要這樣，我真的不想……”

“你可以勸馬修放棄。”

邁克爾猛地搖頭：“他不可能放棄的……他會贏的。他現在有很多錢，看他辦的婚禮就知道了……可是如果我們放棄，他會接納我們的，媽媽會保證這一點……”

“她向你保證過了？”

“她會保證這一點的，”邁克爾的聲音弱下去，“我相信她……”

“她選擇了馬修。”

邁克爾急道：“這是迫不得已！”

邁克爾雖然這麽說，但他心裏也明白，如果塞勒真像她說的那樣公平地愛着每一個孩子，她應該誰都不選，待在萬神殿裏，等聖戰結束以後被布萊克家族的新唐殺死，或流放。這就是馬德洛家族的聖戰，殺死親族，被視為殺死內心的軟弱。如果拉紐爾夫沒死，他也會發動聖戰。但拉紐爾夫的目的絕不是犧牲自己、成就兒子。無法超越拉紐爾夫，就沒有資格成為布萊克家族的新唐。唐這個位置，只留給最強的人。拉紐爾夫訓練兒子的目的并非讓兒子們像他一樣強，而是超越他，成為更強。如果沒有兒子能夠做到這一點，他寧願整個家族就此消亡，反正這也是遲早的事。

“媽媽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邁克爾對卡森露出可憐兮兮的目光，“任何一個孩子受傷她都會心痛……哥……”

卡森正要說什麽，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從門外傳來。

卡森起身出門，邁克爾緊随其後。

還在圓形廣場拼酒的人們聽到尖叫聲，陸陸續續走進布萊克家的院子。

馬修的房間正對庭院，這原來是拉紐爾夫的房間，為跟其他房間區別，房門修得格外大。如今，洞穴般的拱門大敞，離得稍近一些的人能将房間內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塞勒從圓形廣場趕到新婚夫婦的房間門口，看到裏面的場景，再想關門，已經來不及了。

用大紅幔布及飾品布置得喜氣洋洋的房間裏，米莎倒在地上，細白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紅色的開口，比喜袍更深的顏色從那道開口中汨汨而出。

米莎瞪着早已無神的雙眼，臉上挂着淚痕，門口的人們能清楚地從她僵硬的神情中感受到她生前的怨恨。

在她身邊，馬修呆呆站着，宛如雕塑，鮮血順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

門口傳來一聲呻|吟，馬修回過頭，看到莉茲蒼白扭曲的臉。

海瑟姆握住莉茲的肩膀，将她攬進懷中。兩人匆匆離開。

“竟敢在萬神殿殺人！”一個人說道。

“他瘋了，”另一人說，“這下好了，他死後入不了輪回！”

“萬神殿裏殺人！這是在亵渎神明！你會遭報應的！馬修·布萊克！”

“聽說只要他喝了點酒，什麽都幹得出來。”

“布萊克家的瘋子，我就知道，拉紐爾夫生不出什麽正常的東西。”

“他剛才在廣場上吼的那些話，聽到沒？”

院子裏的人你一言我一語，低聲交流。

塞勒緊緊抿着唇，瞪着雙眼，看到人群中的克利夫蘭兩兄弟，她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幾乎是歇斯底裏地說：“是我|幹的！”

馬修轉過頭，看向塞勒，眨了眨眼，手足無措的樣子像個未分化的少年。

“你當然這麽說。”瓦勒語帶譏諷，冰冷的目光從塞勒轉移到馬修。

弗雷德略顯冷靜，但臉色也很難看，他吩咐兩個盟衛，進去把米莎擡走。

塞勒喊道：“但她現在是布萊克家的人了！”

“按照習俗，他們還沒洞房，”弗雷德說，“婚禮儀式還沒完成，她還是克利夫蘭家族的人。”

克利夫蘭家族的人有仇必報。

“他們早就洞房了！”塞勒無法自控地顫抖着，“米莎還有了馬修的孩子！”

“是啊，兩條人命，”弗雷德陰森笑道，“而且，那可能并不是馬修的孩子。誰都知道，米莎在玫瑰城有一個男寵。”

“那是我的孩子，”馬修說，“她親口說過的……”

“現在我們誰也無法知道了。”弗雷德說。

米莎的軀體被盟衛們擡出房間。

瓦勒臨走前，惡狠狠地撂下一句話：“你們等着血債血償吧！”

“我大哥不會殺米莎的，他愛米莎！”邁克爾抓住瓦勒的手臂，極力解釋。

“邁克爾……”馬修眼眸微動。

“滾開！”瓦勒想甩開邁克爾的手，但邁克爾的力氣太大了。

“他愛的是塞勒，”弗雷德在邁克爾身後幽幽道，“邁克爾，如果不是年齡不對，我都要懷疑你是馬修的孩子了。”

人群裏響起一片嗤笑。

“你！”邁克爾松開瓦勒，轉身怒瞪弗雷德，“不許你侮辱我媽媽！”

弗雷德冷笑一聲，對克利夫蘭家族的人揮了揮手：“走吧。”

克利夫蘭家族的人離開了布萊克家族的院子。

馬修的聖戰結束了，西德心想。現在只要馬修離開萬神殿一步，立刻就會被克利夫蘭家族守在通天階底端的盟衛截殺。

“走吧。”卡森低聲說。

西德轉身跟上卡森。卡森背對着西德，但西德能感覺到，卡森的心情不錯。也許正在笑。

“明天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卡森回過頭，果然在笑，那種意味不明的笑意，“伊斯雷爾家那兩個估計顧不上你了，莉茲要生了。”

“哦。”西德說。

卡森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西德的房間還要再往前。

西德繼續往前走，很快聽到卡森的關門聲。

居然真的讓他睡自己房間！西德難以置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