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渎神(三)
渎神(三)
德格城,金字塔頂層。
這個貼金鑲玉的奢華房間原屬于城主尼諾·桑德,奧利弗·巴頓侯爵兵不血刃地攻占了德格城後,暫時住在這裏,等候布列公爵的調令。
德格城的奢侈遠近聞名,裏面的接待者們使盡渾身解數為往來顧客提供賓至如歸的服務,短短一刻鐘內就能讓人樂不思蜀。連向來自持的巴頓侯爵都沒能抵抗得了德格城的魅力,在四樓的賭桌上投了幾次骰子,身邊多了一個名叫小茉莉的歐米伽。
這個歐米伽深得巴頓侯爵的青睐,不僅僅是因為她那張馬德洛臉。巴頓侯爵還在聖朵拉學院時就偏愛體型嬌小的歐米伽,小茉莉天真爛漫的臉上偶爾閃現出的聰慧,讓巴頓侯爵想起他曾喜歡過的女孩。
巴頓侯爵很願意把荷包交到小茉莉的手上,看她為自己投出的數字開心地尖叫,或是委屈地嘟起粉嫩的小嘴。他也願意與她分享同一杯甜膩的葡萄酒,在深夜時帶她回到頂層的房間,讓她享受其他歐米伽羨豔的目光。
在德格城留駐的第六天,巴頓侯爵開始感到不安,他的存款已經見底了。一想到這将迎來小茉莉失望的眼神,巴頓侯爵就覺得丢人。安達勒斯alpha最在意自己的臉面。巴頓侯爵很快想到借錢,可以向布列公爵借,就說想犒勞一下駐紮在德格城的戰士們……
巴頓侯爵知道這麽做不夠理智。他不能再留在德格城了。
巴頓侯爵已下定決心,頂樓的房門被敲響。
是小茉莉。
巴頓侯爵走過去開門,将小茉莉讓了進來。
一關上門,小茉莉就踮起腳吻他。
巴頓侯爵一邊狂熱地回吻着小茉莉,一邊想,這是最後一個晚上,明天一早他就立馬找個借口離開。兩個人倒在柔軟的大床上。巴頓侯爵昨晚也是這麽想的。
第二天,天光從高處的窗口灑落,巴頓侯爵的眼皮動了動,随即睜開。
旁邊沒有動靜。
過去幾天,小茉莉總會在他睜眼的那一瞬間就撲過來親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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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頓侯爵感到一絲異常,旁邊太過安靜了。但他能确定,小茉莉還在。
他突然緊張起來,一邊用手肘撐起半身,一邊往旁邊看去——
巴頓侯爵先是一僵,整個人如墜冰窖,喉嚨裏發出古怪的氣聲,猛地滾到床底,又顫抖着在床邊站定,呆呆看着床上的一切,幾欲作嘔。
淩亂的床單上,小茉莉變成了數不清的碎塊。碎塊拼合在一起,仍是小茉莉嬌小的軀體。小茉莉的頭顱還在枕頭上,她昨晚躺下的位置,雙眼圓睜,但裏面再也看不到天真爛漫的神采……
……
壞消息接連不斷,馬修近日總是愁眉苦臉。
原本依靠尼諾提供的金粉,馬修的聖戰資金長勢喜人。在拉紐爾夫的統治下,馬修從小過着簡樸堪比苦行僧的生活,頭一回到手這麽多錢,大手大腳地花了一段時間,以至于沒能存下多少。
如今德格城不再屬于桑德家族,金粉工廠被摧毀,馬修的經濟來源只剩下了奴隸灣,聊勝于無。
馬修坐在房間裏,為自己倒了一杯馬德洛烈酒。他本已答應了米莎不再喝酒,至少是在她懷孕的這段日子。但他實在無法忍受以如此清醒的狀态面對即将毀滅的事實。
“你還有機會,”米莎曾這樣安慰過馬修,“只要你能殺掉卡森。”
殺掉卡森,就能得到金山一般的玫瑰城,還有波爾克城馬德洛區的東街,那是布列公爵晚宴的入場券。在馬德洛擁有霸主地位的巴法羅家族現在與布列公爵關系密切,其他家族絕不能坐以待斃,就算削尖腦袋也要往希爾古堡裏擠,唯恐兩個公爵聯軍,對生活在萬神殿裏的家族趕盡殺絕。
弱肉強食,這在馬德洛是天經地義的法則。馬德洛人絕不會對弱者展露一絲一毫的憐憫,他們甚至認為溫和只是向別人示弱。
米莎勸馬修在婚禮結束後就動手。卡森一定會參加他們的婚禮,否則就是在告訴所有人他畏懼馬修。
馬修拒絕這個提議,他不希望自己的大喜日子被卡森的死玷污。婚禮當日成為卡森的祭日,那樣馬修以後都無法慶祝這個日子。
馬修為此跟米莎大吵了一架,馬修被怒火奪走了理智,在他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又對米莎動手了。他連忙向米莎道歉。他是真的後悔這麽做了,他無法控制自己,就像邁克爾一樣。但米莎看向他時,眼裏只有怨毒。
馬修是愛米莎的,馬修自己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他從來沒有這麽愛過一個人。所以,馬修決定按原來的預算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而不是資金來源斷裂後,他與米莎重新商定的簡單儀式。
米莎聽說後只是冷笑。馬修認為自己不得不這麽做,如果不這麽做,他無法原諒自己對米莎的所作所為。
塞勒聽說這個消息後卻認定這是米莎的決定,她認為這是米莎的虛榮心促使馬修作出如此不理智的決定。馬修極力解釋,塞勒一個字都不相信,還跑進米莎的房間,對米莎破口大罵。反常的是,米莎一句話也沒有反駁,神情漠然。在馬修看來,米莎這麽做的原因是她心甘情願為自己背負母親的誤解。馬修更覺愧疚,也因此更加堅定了認真籌辦婚禮的決心。他絕不能委屈了米莎。
……
馬修的婚禮定在十一月的最後一個禮拜三。
西德收到了邀請卡,雖然如此,他孤身一人也無法前往馬德洛,更別提還要到馬德洛的中心地帶——萬神殿了。
西德往莺波別苑去了一封信,沒多久就收到回信,海瑟姆表示他很願意捎上西德。
婚禮當天,萬神殿內布滿大紅色的綢繩幔布,同色地毯一直鋪到通天階的最底層。圓形廣場上,每個神明身上都被綁上火紅的繩結,最中心的戰神竟被一層透明的紅色輕紗籠罩,頗有點不倫不類。
馬德洛人的審美一向不怎麽樣。
圓形廣場擺滿了大圓桌,圓桌上布滿馬德洛美食,全是有名的廚子當場制作的。
宴席的座位沒有什麽講究,西德跟着伊斯雷爾家族坐在角落的圓桌邊,這張桌子上已坐了克利夫蘭家族的一對兄弟,莉茲和米莎的哥哥弗雷德和瓦勒。弗雷德和瓦勒早就過了馬德洛的“花齡”,弗雷德還勉強維持着自己的美貌,瓦勒已經從美男子變成油膩大叔,跟肚子一樣圓的光頭還真有油光閃爍。
西德在海瑟姆左邊的椅子上坐定,對面的弗雷德盯着西德,目光裏滿是西德讀不懂的善意,就好像西德是克利夫蘭家的小輩。克利夫蘭家族的人都很擅長讓人對他們産生親近感,讓人們卸下防備,暢所欲言。
但沒過多久,弗雷德的目光就往西德的頭頂上移。
西德的椅背被人抓住。熟悉的信息素鑽進腺體,西德感到自己的腺體很沒出息地罷|工了。
左邊的椅子被拉開,很快被一個alpha霸占。
西德轉過頭,正好對上卡森戲谑的目光。
“聽說巴頓侯爵占領了德格城,”卡森說,“還摧毀了兩座金粉工廠。”
西德知道卡森這是在嘲諷他。
西德為巴頓侯爵提供了消息,理應獲得提升或獎賞,結果卻什麽也沒撈着。連個表彰都沒有。
這件事卡森再清楚不過了。如果沒有卡森,西德就無法将金粉工廠的确切位置告訴巴頓侯爵。
當然,現在卡森也知道,德格城已經不再由巴頓侯爵把守了。
莉茲看了看卡森,又看了看西德,抿嘴一笑,道:“立了這麽大的功,難免有些得意忘形。”
指的是小茉莉的死。
把守着德格城,卻疏于防範,讓尼諾有了可乘之機。死的是個馬德洛人,就算巴頓侯爵想為自己讨回公道,也師出無名。馬德洛人不歸他管。
“尼諾把他吓壞了。”瓦勒咯咯笑起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馬德洛烈酒。
“聖吉托的西索牧首親自為他祈福,”弗雷德伸出四根指頭,微笑十分克制,“整整四刻鐘。”
“真能給人添麻煩。”卡森說。這回他說的是巴頓侯爵。
巴頓侯爵離開後,把守德格城的人換成了亞鱗·巴法羅。
公爵夫人可沒有巴頓侯爵那麽仁慈。尼諾為奪回德格城安插|進去的盟衛,在公爵夫人入駐德格城的當夜就被揪了出來,一個不留。
那可是盟衛,馬德洛區最骁勇善戰的alpha們!
一時間,關于亞鱗·巴法羅絕對防禦的傳說又沸騰起來了。omega的腺體天生無法釋放攻擊信息素,最多只能訓練出抵抗alpha壓制信息素的能力。而亞鱗·巴法羅在腺體沒有缺陷的情況下,被皮姆·巴法羅訓練出了絕對防禦的能力。這意味着,沒有一個alpha能用信息素壓制住他。當然,這是他結婚前的說法。現在,他跟布列公爵既是百分百匹配,又擁有終身标記,很難說他對布列公爵也有絕對防禦的能力。何況他們在戰神校場比試上被禁止使用信息素,旁人無從得知真相。
尼諾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現在大家都在争論他是否有資格繼續留在萬神殿。但即便桑德家族沒落,馬德洛地區暫時也沒有其他家族能夠補上。近年馬德洛的家族普遍不怎麽景氣,大家好像被巴法羅家族和布列公爵磨光了銳氣。
玫瑰城對面住着布列公爵夫人,卡森的壓力就大了。
“他前年剛在西邊戰線一戰成名,”弗雷德說的是亞鱗·巴法羅,“沒人相信這真是一個omega能幹出的事兒,安達勒斯alpha都在說,愛林迪王國衰敗了,王國軍隊不堪一擊。”
三年前,愛林迪王國的小王子威克·博亨死于奧尼王國北境,愛林迪王國對奧尼王國發動了全面戰争。處于王國東南邊境的馬德洛地區首當其沖,亞鱗·巴法羅集結布列公爵提供的軍隊,在邊境抗擊愛林迪王國的進攻,未嘗一敗。
擊敗愛林迪王國的軍隊還不足以讓亞鱗·巴法羅被人們認可,但在德格城裏,他幾乎殺光了尼諾的盟衛,這件事讓他至少獲得了馬德洛人的尊敬。只有馬德洛人才知道“盟衛”這個稱號的份量。
“你們猜,”卡森看向克利夫蘭家族的兩兄弟,“現在德格城屬于布列公爵,還是屬于亞鱗·巴法羅?”
卡森沒把亞鱗·巴法羅稱為“公爵夫人”,這是他對亞鱗·巴法羅的認可。而他提出的疑問也正是在座各位想知道的:布列公爵夫婦究竟是站在同一戰線,還是各自為政?
亞鱗·巴法羅至今還冠着巴法羅家族的姓氏,并沒有宣布自己成為亞鱗·布列。但根據馬德洛的傳統,已婚omega隸屬于其alpha的家族,除非是像克利夫蘭家族這樣,一開始就明說了接受入贅。但布列公爵的身份擺在那裏,人們很難想象誰會以公爵的身份入贅到某個家族。
所以,人們不免對布列公爵與亞鱗·巴法羅之間的關系感到困惑。
“也許,”莉茲說,“屬于他們兩個。”
伊斯雷爾家族是在座唯一能夠經常出入希爾古堡的家族,莉茲的話不容忽視。但她這麽說,卻并沒有将布列公爵與亞鱗·巴法羅混為一談。
“屬于他們兩個”,以馬德洛人的視角來解讀,表明德格城已被一分為二。一半屬于布列公爵,另一半屬于亞鱗·巴法羅,至于确切比例,他們無從得知。
但憑借卡森對莉茲的了解,他知道莉茲這句話并非毫無保留,于是他提醒莉茲道:“也許海瑟姆忘了告訴你,我救了他一命。”
上個月的拍賣會場,若非卡森一箭射死了加裏諾家族的科慕,以海瑟姆當時身邊的盟衛數量,幾乎難逃一死。
海瑟姆聞言,看向卡森,笑了笑:“所以我才沒有追究你殺了我的馬。”
“你沒有追究的資格,”卡森道,“那是亞鱗·巴法羅的戰馬。”
卡森射殺戰馬時,拍賣師已經宣告交易成立。
“我們也不能确定,”莉茲溫聲說,“感情的事,誰說得清楚呢。”她看向遠處,那對在傧相高亢的喊聲中拜天地的新人:“就在前不久,米莎還為另一個alpha神魂颠倒。一轉眼,她為馬修放棄了克利夫蘭這個姓氏。”
克利夫蘭家的兩兄弟也看向那對新人。大紅喜袍精致華美。
“聽說他對米莎動過手。”瓦勒的眼神裏帶着冷意。
弗雷德嘴角噙着冷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過了今天,她就不再是克利夫蘭家的人了。”
也不再受克利夫蘭家族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