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維拉森林(二)
維拉森林(二)
西德有些絕望地看着卡森的背影消失在一棵巨樹後。
如果卡森要殺一個人,他給出的所有條件都不能相信,這點西德再清楚不過了。
卡森是真的想要他死。
西德強忍心中的怒氣,回頭想去撿前面兩個alpha的長劍,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荊棘叢中出現了一顆紅綠相間的腦袋。
這顆腦袋足有馬頭那麽大,也跟馬匹差不多高,但它卻并整個都是腦袋,前半部分是鋼刀般的鳥喙,呈墨綠色。巨大的喙後,才是一顆火紅的腦袋。
這是一只駭鳥,森林初段最危險的野獸。
它們聽力敏銳,喜歡到有聲音的地方一探究竟,一般成群出現。
西德眼前只有一只駭鳥,但他知道,也許他的周圍已經布滿了它的同類。
果然,下一刻,又一柄“鋼刀”破開了荊棘叢。西德在地面上看到了這只駭鳥踏在地面的巨爪,比躺在地上的alpha腦袋大了三四倍,爪子前端呈現真正的鋼鐵之色,無比鋒利。往上是駭鳥健壯的長腿,它們跑得像馬一樣快。
西德往前一撲,沖過去撿到一柄長劍,立刻把劍鋒對準腳上的麻繩。
與此同時,一只駭鳥用帶着鱗片的身體破開荊棘叢,長喙一伸,對西德發起了攻擊。
西德躲過一次攻擊,駭鳥尖利的怒吼在頭頂響起。
西德心裏一涼,這聲鳥鳴将喚來它們更多的同伴。
西德使勁全身力氣把腳上的繩索磨斷,但另一只駭鳥已經來到他的跟前,他左右閃躲着駭鳥力道剛猛的攻擊,脖頸、前胸兩次驚險地躲過駭鳥的喙尖。西德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站起來,第三只、第四只駭鳥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駭鳥的鱗片堅硬,刀劍不入,渾身上下只有腳腕和脖頸沒有鱗片附着。要對付一只駭鳥,正常情況下人們會選擇砍斷它的腳。若要擊殺一只駭鳥,則要砍斷它的喉嚨。這種鳥類生命力極其頑強,單是用劍刺入根本不起作用,非砍斷不可。但它們的喉管跟馬一樣粗壯,上面肌肉堅實,砍斷也絕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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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只駭鳥密集的攻擊下,西德閃避不利,手臂、大腿、後背很快被勾出破口。他都來不及感覺到疼痛,就得繼續集中注意力應付下一輪毫無規律可循的攻擊。
西德漸漸力不從心,他覺得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本來想着往回跑一段能踏上埋有石板的土地,但剛剛才被人劈出來的小徑太過狹窄,西德好不容易站起來,一回頭,又被兩只駭鳥擋住了去路。
在西德遲疑的一瞬間,一只駭鳥的喙尖紮進西德的後背。
西德終于忍不住痛叫出聲。
沒救了,他想。
但西德還是本能地抓住駭鳥的喙,掙紮着與駭鳥角力,把它甩到一邊。
這時,一道劍光閃過,面前一只駭鳥的脖頸被整個切斷!
溫熱的液體濺在西德臉上。
駭鳥們脖子上的毛頓時豎了起來,在它們張嘴的那一瞬間,又有一只駭鳥的脖子斷開了!
擋在西德面前的兩只駭鳥搖晃着沒有頭顱的軀體,踉跄着往荊棘叢中倒去,沉重的軀體卻沒能将厚實的荊棘叢壓倒,鱗片刮搔着荊棘下滑,兩具鳥屍橫在了西德面前。
卡森站在小徑中央,手中長劍爬滿血絲。
西德精神一振,立刻追上卡森的背影往前跑去。
身後傳來駭鳥嘶啞的吼叫與它們沉重的腳步聲,西德沒命地往前跑,耳邊血液鼓噪,很快就什麽也聽不見了。
幸好他們剛才并沒有走得太遠,兩人很快就踏上了底下藏着石板的土地,但他們依舊沒命地奔跑,絲毫不敢懈怠。
身後駭鳥的追擊明顯慢了下來,它們的數量已經相當可觀,密密麻麻的鋼刀喙在林間閃着綠光,嘶啞的吼叫此起彼伏。
西德跟在卡森身後,一口氣沖到入口的拱門處才敢停下來。
踏上石板空地的那一瞬間,西德松了一口氣,左腿卻因此襲來一陣劇痛。
西德往左一倒,摔倒在地。
剛才沒工夫細想自己傷得怎麽樣,生死關頭也幾乎感覺不到疼痛,這時西德才發現,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血跡。
西德吃力地支起半身,卡森走過去,割開西德手腕上的麻繩,握住西德的胳膊想幫他站起來。
西德反握住卡森的手腕,順勢一扯,另一只早已握拳的手擊向卡森的腹部。
卡森悶哼一聲,往前栽去。這時西德也沒什麽力氣了,被卡森的沉重的軀體壓在地上,攤平四肢,身上疼得近乎窒息。
兩人胸膛相貼,感受到對方胸腔內劇烈的振動,沒來得及平複的呼吸在空氣中交錯。
卡森吃力地擡起身子。
西德知道卡森在盯着自己看,而他實在不想看到卡森,于是把頭轉到一邊,卻聽到卡森的哼笑。
卡森凝視西德良久。
如果不是因為在德格城裏看到西德,一時失神,自己不會被鑽空子喝下那杯毒酒。
應該讓西德死的,可他卻回了頭……
想起西德憤恨的目光,卡森心中卻産生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意。
卡森深呼吸幾次,把呼吸穩住,率先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調整好姿勢,把手伸到西德後頸,另一手扶住西德的身體,先讓西德坐起來,接着又架住西德沒受傷的那只胳膊,讓西德站起來,将西德扶到馬料車邊。
西德每走一步都牽動全身的傷口,痛感像在腦門上紮了根,令他眼冒金星。
西德仰躺在馬料車上龇牙咧嘴,連稍微撥一撥幹草、調整姿勢的力氣都沒有。
卡森坐上駕駛座,驅車離開這座森林。
日頭高懸,卡森将馬料車停在一間農舍旁。
這間農舍頗有點離群索居的意思,跟同莊園的其他農舍隔了好幾片農田。
如今正值播種季,田地裏只有一片犁過的痕跡。
農舍裏只有一個又黃又瘦的歐米曼,安達勒斯人,卡森向他要了針線、酒和一塊亞麻布。
那個歐米曼一看見卡森魂就吓沒了一半。他知道卡森是個馬德洛,根本不敢拒絕卡森的要求,将東西交給卡森的時候縮了縮腿,緊了緊身上的亞麻短裙,生怕卡森對他圖謀不軌。
卡森取過東西,從農舍裏走出來。那個安達勒斯歐米曼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農舍裏。
卡森用幹淨的水洗了洗那塊亞麻布,簡單處理了一下針和酒,走到馬料車邊。
西德盯着卡森手上的酒,生怕他一股腦兒全潑在自己身上,想說自己來,又實在沒有那個力氣。
卡森撕開西德傷口處的衣料,拿濕布細致地抹掉傷口邊的污漬。
沒有預想中的粗暴,動作輕柔得有時西德都感覺不到,因為傷口邊都疼麻了。當亞麻布上浸了酒以後,一切又都不一樣了。但這還不是最難忍受的,當針線數次穿過皮肉,西德全身都被冷汗浸沒,下颌無法抑制地顫抖。
駭鳥留下的傷口皮開肉綻,縫合的時候卡森不得不把皮肉攏起來,偶爾往下壓一下,西德嘴唇都疼白了。西德還從來沒受過這麽嚴重的傷。
卡森為西德縫好左腿上的傷口時,農舍的黃臉歐米曼帶着三個安達勒斯alpha來到他們車邊。其中兩個alpha穿着帶兜帽的黑色長裙,是修士,另一個alpha穿着一種叫作圖拉的亞麻短裙,應該是這間農舍的alpha主人。
兩個修士一看清卡森的臉就倒退了兩步。
“我沒說謊,”黃臉歐米曼小聲說,“真的是馬德洛……”
一個修士梗着脖子質問卡森在這個地方幹什麽,卡森說自己在路上撿到一個受傷的安達勒斯人,好心幫他處理傷口,說話的時候也沒停下手裏的動作,西德想幫着說幾句話,以免出現不必要的殺戮,但他實在有心無力。
西德知道農舍的歐米曼主人為什麽要叫來修士。
加威毗鄰馬德洛,布列公爵成為加威的領主一年後,整個加威地區全面向馬德洛人民開放,大批馬德洛人湧進加威,在各個城鎮做起生意。其實在加威全面開放前就已有馬德洛人到加威行商,除了布萊克家族,馬德洛其他家族都在加威擁有自己的産業。
馬德洛人行事蠻橫,祖先以掠奪發家,他們的後代也難以根除掠奪的本性。跟馬德洛人做“生意”根本沒有道理可講,周邊地區的安達勒斯人不堪其擾。
布列公爵順勢制定了一系列通商法律,但并非明目張膽地約束馬德洛人,而是迂回地通過利益互換的方式改變馬德洛人的行商方式、減少他們的掠奪行為。
其中一條法律明文規定,遭到馬德洛人掠奪的居民經認證,可獲得被掠奪物什三倍及以上賠償。
黃臉歐米曼帶來修士只不過是為了得到“認證”,修士們的主要目的是确認這間農舍被卡森掠奪了什麽,是以沒有跟卡森有過多交流。雙方還算相安無事。
西德在卡森穿針引線的時候問他:“你沒給錢?”
“給了。”卡森說。
那就是給少了,西德想,于是又問:“給了多少?”
“一個奧利司。”卡森說話時,穿好針線,站起來按住西德肩頸的皮肉。
西德沒再說什麽,繼續專心致志地與疼痛抗争。
身上的傷口終于全部縫好,西德感覺已經過了好幾天,實際上日頭才剛剛往西偏了一點。
卡森最後用浸了酒的亞麻布在西德的傷口上抹了一遍,喂西德喝了幾口酒,自己喝光剩下的,然後坐上馬料車的駕駛座,驅馬離開農舍。
西德想說他要回波爾克城,又想說他不去馬德洛,但最後他什麽也沒說,任由千斤重的眼皮奪走他的視線。
小時候卡森經常在西德睡得正香時把人敲醒,用兇猛的攻勢逼西德立刻進入戰鬥狀态。久而久之,只要卡森在身邊,西德就不敢徹底睡熟。
但今天,西德怎麽也無法保證自己留着一根神經應對突如其來的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