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陸冼趕忙下車,把車鎖好,追了上去。
“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啊,不生氣了好不好?”陸冼一向如此,知道自己錯了之後,都會非常快速地跟別人道歉,态度十分誠懇。
江诏正在氣頭上,他本來就生氣他哥明知有圈套還要來鐘表館,他哥還嫌棄他是小孩什麽都不懂。
江诏本着臉,步伐極快,心想我們到底誰是小孩?誰跟你似的,這麽容易就被人騙。
江诏正想着,突然停下腳步。
也是,他哥本來就心思單純,要不然也不會被自己裝乖蒙騙這麽多年。
少年的心裏難得湧上來一絲內疚,然而他氣還是沒消。
陸冼試圖來拽他的胳膊,也被他抽手躲開。
兩人一直走到屋裏,江诏靠在大門旁邊的玻璃櫃上,臉色冰冷,垂眸看着地面。
陸冼湊過來哄他:“不生氣了好不好?我真知道錯了,我弟弟最厲害了!”
江诏嘴角動了下,唇角隐隐有些笑意,他最受不了他哥柔聲哄他了,他趕緊繃緊唇線,揚頭點了下店裏的修複臺:“別管我,你管文物。”
陸冼看出他氣消了大半,臉上浮現笑意,繼續哄道:“修文物是正事,哄我弟弟也是正事,你這正事,比修文物重要多了!”
江诏立刻轉頭看向旁邊,努力抿緊嘴巴。
陸冼跟小孩似的,探頭過去看他:“不生氣了?”
江诏扭頭不看他,十分傲嬌地開口:“本來也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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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冼放下心來,柔聲道:“那我去忙了?”
江诏點下頭:“嗯。”
陸冼松了口氣,這才走到修複臺旁邊。
修複臺上,那件千花百鳥鐘的底座,被人用電鋸從上而下,劈成了兩半,被鋸斷的齒輪有的從機關上掉落下來,都分不清它原來的位置。
而鐘表臺上,那件連接着銅棒的金鳥也被人直接鋸斷,不翼而飛。
沈自在嘆了口氣,似乎已經接受了鐘表被人破壞的事實,說:“我下午才看到,已經報警了,警察去對面查監控了。”
他屋裏沒監控,然而周邊店家屋裏屋外都有監控,警察去附近查一查,說不定能查出來蛛絲馬跡。
以這件文物的歷史價值,以及丢失金鳥本身的金價,都可以達到立案條件了。
沈自在繼續道:“我仔細檢查過了,這屋裏其他東西都沒丢,就這件金鳥丢了,真是奇了怪了。”
沈正清在旁邊趕忙插嘴:“你其他東西也不值錢啊,你賣的表又不貴,這金鳥光金價就有九萬五。”
沈自在白他一眼:“怎麽不值錢?我幫人修的勞力士不值錢啊?”
沈正清頓時啞然,沒有說話。
陸冼把斷裂的齒輪拿起來,仔細端詳,把是一對的部分放在一起,單獨收好。
“這兩個應該是一對。”沈自在戴上一次性白手套,把掉落下來的兩截齒輪放在一起,裝到小塑料袋裏。
陸冼點下頭,又仔細觀察其他裂口。
這兩人開始旁若無人地對斷開的底座進行整理,必要的時候會拿起螺絲刀,把挂在機關上被鋸斷的齒輪拆下來。
沈正清在旁邊站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爺爺,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沈自在擰着眉,憋着一肚火:“你說。”
沈正清看一眼陸冼,終于開始他的表演,他顯得很氣憤的樣子,瞪着陸冼:“昨天晚上,你不是回老家了嗎?店裏只有我一個人看店。大概零點的時候,陸教授開車過來了,說要把這座鐘搬回他家慢慢研究。我沒同意,畢竟這麽珍貴的東西,不可能讓他直接拿走,他要是拿走搞丢了或者不還了,我找誰要去?我當時喝了好多酒,喝醉了,說話也沖,就跟他吵起來了,還罵了一些髒話,結果陸教授惱羞成怒,就拿電鋸把底座割壞了,金鳥也被他鋸掉拿走了。”
沈正清咬着牙,一副氣壞了的樣子:“後來我就把底座搬進了倉庫。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我以為是我喝大了,就沒當回事,早起又差點遲到了,我就沒多想,提上書包就趕緊去上學了,現在想起來,原來我昨天晚上沒有出現幻覺,陸教授真的沒控制好情緒,把底座破壞成這樣!”
沈正清深吸一口氣,似乎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對陸冼說:“陸教授,昨晚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你好歹把金鳥還給我們啊,偷東西是犯法的!”
江诏垂着眼眸,緩緩捏下手指,骨節摩擦間發出清脆的咯咯聲。
忍住,當着他哥的面,打人不好。
宋陽光站在他旁邊,舌尖抵了下腮幫,問江诏:“這能忍?”
江诏看着沈正清,眼神冷到極點,沒說話。
沈自在聽着自家孫子的胡言亂語,緩緩摘下手套,對正在給文物檢查的陸冼說:“陸教授,你等我一下。”
沈自在摘掉老花鏡,随手抄起挂在牆上的雞毛撣子,突然往他孫子身上打:“你胡說八道什麽呢!陸教授會偷你家鳥???”
沈正清被揍得上蹿下跳,邊躲邊哎喲地叫:“是真的,我沒說謊!昨天晚上就我一個人看店!我喝醉了,差點跟他打起來!”
沈自在氣得差點撞到桌角:“你還敢胡說!”
宋陽光趕緊跑過去假裝阻攔,實際雙手用力地把沈正清抓住,好讓老爺子能打到人,他裝模作樣地開口:“有話好好說,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宋陽光說着,把沈正清往他爺爺那邊推得更近了。
“哎喲我去!”宋陽光離得太近,自己都差點挨了一下。
沈自在趕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沈自在說完,一撣子結結實實地劈到沈正清胳膊上。
沈正清被打得龇牙咧嘴,又被宋陽光抓着,沒地方躲,他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下打,掙紮着拿出自己的手機:“是真的,我都跟我同學講了,我同學都幫我打抱不平,發微博了!”
沈自在一愣:“你居然還發微博了?”
沈正清疼得呲牙:“不是我發,我同學發!”
宋陽光扭頭看眼江诏,江诏冷着臉,示意他先把人放開。
宋陽光趕緊松手。
沈正清揉揉被打疼的胳膊,點開微博,拿給他爺爺看:“你看,不是我發的,是我同學發,我同學都相信我,幫我發微博求證,你怎麽都不相信我呢?”
宋陽光湊過去一看,十分鐘前有個微博小號發表了一篇長微博,指責陸教授情緒不穩定,破壞文物,還見財起意,偷走金鳥,并且艾特了黎陽博物院官方微博,問官方怎麽處理。
這條微博熱度不高,只有幾十人點贊,一百多條評論裏,前排都是路人或陸冼粉絲在幫他說話:
[開什麽玩笑?陸教授會偷金鳥?你要不要看看他脖子上的項鏈多少錢?]
[情緒不穩定?吵架氣上頭了拿電鋸劈文物?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太假了吧?]
[哥們,造謠犯法的,趕緊删了吧。]
這微博號主還特意出來解釋:[沒說一定是他幹的,只是合理懷疑,我更傾向于我同學說的都是真的。微笑.jpg]
底下評論:
[槽多無口,讓警察來。]
[報警了嗎?發生這麽嚴重的事情不報警?]
號主:[已經報警了,正在處理。]
除此之外,還有複仇群裏的人在渾水摸魚,胡說八道,試圖帶節奏。
有罵陸冼是小偷的,也有罵他情緒暴躁的,管不住情緒的,說他上次B市罷錄節目就是證明,肯定是跟別人吵起來了,所以才沒錄,耍大牌的是他才對,孟平訣說不定就是無辜的,替陸冼背鍋的。
當然,提到孟平訣的微博號主都是看不出粉籍的路人號。
沈自在對網上的糾紛不了解,但看到評論區這麽多人罵陸冼,他依舊氣得手都在顫:“這怎麽罵人啊,趕緊把微博删了!”
沈正清假裝無辜:“我删不了,這是我同學的號,是我同學在替我打抱不平!陸教授!陸教授!陸冼!”
沈正清突然把矛頭對準陸冼,逼問他:“網上這麽多人罵你呢!你說兩句啊!”
從一進門,陸冼除了看他弟弟,眼睛就一直在觀察這件文物。
他放下放大鏡,站起身,終于回了兩個字:“能修。”
沈正清:“???”
他随即反應過來,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有病啊!”
他話音剛落,後腦勺就狠狠挨了一下。
沈自在狠狠瞪他:“怎麽說話呢?”
沈正清莫名有點委屈,眼睛都紅了:“爺爺,我可是你親孫子!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你再是我孫子,你也不能往別人身上潑髒水!”他顫着手,手指指向門外,忽然間明白些什麽,老爺子的眼眶也有些紅了,說,“警察就在外面!我店裏沒監控,那街上能沒監控嗎?小陸昨天晚上有沒有過來,監控一查就知道!你信口開河胡說什麽呢!”
沈正清梗着脖子:“監控有盲點,他把車停在別的地方,躲開監控跑過來的!”
“我家小區樓道有監控,小區門口也有監控。”一直沉默的江诏突然開口,冷冷看着沈正清,說,“我哥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我算是人證。小區的監控也能查到我哥昨晚九點多回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這算是物證。你口口聲聲說我哥跟你吵架,一氣之下把文物鋸斷了,你的人證物證呢?光憑你的一面之詞嗎?還有,那鋸子呢?有我哥的指紋嗎?”
沈正清沉默一下,嘴硬道:“電鋸被他拿走丢掉了。”
江诏都被這傻逼逗笑了,語調突然輕松起來:“行,那等警察查吧,看看警察能不能查出來,那把電鋸有沒有可能被某人裝進書包,帶到學校裏扔掉,反正這大街上,哪哪都是監控,你說是不是?”
沈正清瞬間臉色一白。
江诏繼續補刀:“還有,你說我哥開車過來,誰家車上沒有行車記錄儀,調出來一看不就知道我哥昨晚有沒有開車過來。”
沈正清臉色已經全白了,卻依舊試圖争辯:“也有可能打車過來,或者坐地鐵,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話音剛落,宋陽光都忍不住噴他了:“傻逼,打車能沒有記錄嗎?你當警察查不到?還坐地鐵,媽的半夜十二點有個屁地鐵!”
江诏突兀地嘆口氣,他已經不想跟傻逼說話了,跟傻逼争吵,容易顯得自己智商也很低。
沈自在已經完全聽明白了,他震驚地看着沈正清,指着那件斷成兩半的鐘表底座,聲音顫抖:“你幹的?”
“怎麽可能?”沈正清仍然嘴硬,氣勢卻已經完全消失了,他聲音微弱地開口,“我昨天喝醉了,有些事情可能記錯了吧。”
宋陽光撸起袖子:“酒還真是個好東西。”
他已經忍不住想打人了。
江诏突然拿起手機,撥通一個人的微信電話。
與此同時,沈正清的微信鈴聲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一看,來電正是今天新認識的女孩子,備注叫小陽的。
宋陽光走到江诏旁邊,頓時笑了,他挑釁地看眼沈正清,輕笑:“愣着幹什麽,接電話啊。”
沈正清擰着眉,正要挂斷,宋陽光突然夾起嗓音,做出那個标志性的wink動作,對沈正清抛媚眼:“哥哥接電話呀~我是小陽呀~”
沈正清瞬間瞪大雙眼:“!”
“操!”半分鐘後,沈正清終于反應過來,憤怒地朝宋陽光撲去,“老子弄死你!”
宋陽光身手敏捷,早就跳到一邊去了。
屋裏頓時亂成一團。
怕這兩人誤傷到陸冼,江诏趕忙跑過去,皺着眉,把他哥安全地護在自己懷裏。
……
半小時後,幾人出現在鳳祥街派出所。
事情都已經調查清楚了,沈自在看着他孫子手機裏的聊天記錄,人氣得差點暈過去。
他下意識摸摸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幾件趁手的可以打人的工具,他邊找邊罵:“畜生啊,我還以為你真的喝酒喝醉了,記錯了,原來你早有預謀,追星追成這個瘋樣,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沈自在情緒非常激動,聲音都在顫抖,他說着,大耳光子就要往沈正清身上打去。
可惜沒打着。
一旁警察趕緊把他攔住,把他拉到一邊安撫:“消消氣,警察局不能打人。”
與此同時,沈正清的保證書已經寫好了。
警察接過保證書,繼續對他嚴肅教育:“以後不許再幹這種事!這個群我們現在就聯系微信官方,給你封掉,群裏其他人我們也會一一找他們談話。下次還敢建這種群,搞這些三觀不正的東西,我見一次封一次,聽見了嗎?”
沈正清此時乖得不得了,唇角卻露出難以掩飾的勝利的笑意,回道:“知道了,我肯定改正。”
警察嚴肅道:“不許嬉皮笑臉,你們這是造謠!到底能不能改正?還有你爺爺的文物,從你爺爺的爺爺傳來的寶貝,能随便鋸嗎?還能找人修好嗎?”
警察都氣得不行。
沈正清趕緊收斂笑意:“你放心,能修好,肯定能修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會在網上造謠,再也不敢損害文物了,我都改!”
他保證書都寫了,以後的确不敢亂來了。
該批評的話警察剛才都已經說完了,這事發展到現在,就算徹底結束了。
江诏狠狠磨了下牙,胸膛劇烈起伏一下,深深喘了口氣,問警察:“道歉,和解,寫保證書,這事就這麽算了?”
警察也很為難,還沒等警察開口,已經看得很明白的陸冼替警察開口,語氣非常平靜:“網上的負面消息早就被清空了,原微博的浏覽量只有一點,這事沒有鬧大,定不了他們的罪。”
陸冼站起身,說:“走吧。”
圍觀全程的宋陽光只在心裏說句可惜。
網上的負面消息能夠瞬間清空,原微博能夠很快删除,全靠江诏找他爺爺幫忙找人做的公關。要是這事能鬧大,陸冼犧牲一下,名譽受損,肯定能以毀謗罪把沈正清他們送進監獄。
可惜了,這事還沒發酵起來,就已經被江诏扼殺掉了。
江诏說了,不能拿他哥當魚餌。
這要是換成是他,他肯定要釣魚,哪怕自己多挨罵,也要把造謠他的人送進監獄!
江诏站起身,跟在陸冼身後。
陸冼剛走兩步,突然停下腳步,看着沈自在。
沈自在沒臉見他,低着頭,枯瘦的手指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事情發展成這樣,陸冼不想再幫他修文物了,他淡淡開口,提醒道:“那座鐘能修,壞掉的零件可以找工廠,利用現代技術複制出來。比較麻煩的就是底座機關,有些齒輪掉下來了,得找到它原來的位置,其餘的就沒什麽了。”
底座是被電鋸從中間鋸斷的,受損的地方只有這條鋸斷的線上的零件,斷掉的齒輪以及其他金屬部件可以找出原件,拼好後花錢找工廠複制出來。其餘的還是原來的老問題,損壞的機關部分得好好整理調試,還有些安裝不穩的齒輪被電鋸震掉了,也得找出它原來的位置在哪,總而言之,得把複雜的機關修好。
至于那只丢失的金鳥,沈正清剛才已經交代了,被他藏在自己卧室的枕頭底下了,這部分也能修好。
沈自在捂着臉不停點頭,連個謝字都沒敢說出來,他現在已經完全不好意思跟陸冼說一句話了。
陸冼神色淡然,帶着江诏和宋陽光離開派出所。
三人剛上車,沈自在他們也緊跟着從派出所出來,準備打車回去。
江诏安靜坐着,陸冼剛插上車鑰匙,江诏突然扯開安全帶,飛一般從車上竄出去!
“江诏!”陸冼趕緊下車追出去。
下一秒,江诏跟瘋狗一樣,飛起一腳把沈正清踹飛出去,然後整個人騎到他身上,揮起拳頭往他臉上捶!
沈正清下意識想喊,嘴巴卻被江诏左手死死捂住。
他眯起眼睛,下手毫不留情:“閉嘴!”
他下手極重,幾拳下去,沈正清臉上就糊了一臉的血。
沈自在下意識想過來拉人,卻被江诏兇狠的目光死死釘在原地。
“你報警啊!”
江诏豁出去了,他們現在就在派出所門口!
他現在跟條瘋狗一樣,又像只餓狼,逮誰咬誰,他胸膛劇烈起伏着,額頭突起青筋,鬓角因為打人開始冒汗,不一會兒,他頭上碎發全濕了。
冬天裏,路燈下,他每一次喘息,臉前都浮起白色的霧氣。
江诏跟瘋了一樣,在派出所門口沖着沈自在大喊:“要臉你就報警!報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