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白家的雲霧亭正對着一片即将凋萎的草。
若是在一個月之前,這裏還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灌草叢,期間還夾雜着春末即将衰敗的花,可以窺見另一個花季即将到來的光景。
白家老爺待在雲霧亭的時間也比往常更加長一些,雖然有仆人照料,但是他對養花之道非常喜愛,也常常親自過來照看。
這滿園的不惑仙草,還是當年他去西域走商買回來的。
不惑仙草來到冀州初始,因為氣候原因,雖然抽枝冒芽得厲害,卻遲遲不見開花,原本是春末的花,卻到了夏季,開出一顆米粒大小的骨朵,繼而就衰敗了。
白家老爺遍尋養護之法,最終得以成功在雲霧亭前栽下這滿園的不惑仙草,每年夏季遍開瑩亮的白色小花,飄溢着一種奇異的香味,屆時左鄰右舍,城中官家商賈,無一不想到這雲霧亭中坐坐。
又是一年初夏,卻只有白家老爺一人,面對着滿園枯敗之象,拉着個苦瓜臉,一籌莫展。
“老爺——老爺——”
白家老爺是在管家的呼喚聲中回過神來的,側眸便看見手中已經涼掉的茶水,擡眼又是草木枯萎的凄涼之色。
他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衣袍,朝着由遠及近的人影問道:“一清早,何事慌慌張張。”
管家順了口氣,接着說道:“門外有一後生揭榜。”
白老爺聞言,也只是微微擡了擡眉,語氣平淡,“一名後生?我這園子裏,來了多少異士,查了好些日子,都不見好,就連城裏的杜捕頭查了也連連搖頭,說是尋常辦法皆不頂用,或許熬過這一季就好了。”
管家也知曉這園中情況,但是眉眼之中還是有幾分喜悅,“那位公子有些不一般,他說問題不在花草本身,或許和這建築某個格局相沖,他需要入園轉一圈,方能知曉其中緣由。”
白老爺心中雖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于是也抱着好奇之心引見了這位後生。
沒過一會,管家就領着兩位公子來到了這園中。
白老爺見到這兩人,捏着茶盞蓋的手頓了一頓,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帶着幾分疑惑,“兩位公子都是來幫我調查這園中不惑仙草凋零不開的事情?”
“都是”二字加的巧妙,言下之意,似乎覺得齊修竹和蕭啓煜不是一路人。
這樣問倒也合情合理,因為他倆看起來真的不像是一路人。
齊修竹穿着素色的長袍,頭發紮的松松垮垮,除了右手手腕上帶着一根挂着桃木的紅繩,再無配飾,眼角眉梢又皆是笑意,看起來就是一位品行、脾氣俱佳的公子哥。
蕭啓煜則不然,或許是皇家貴胄的出身,又是習武之人,他的背脊總是挺得板板正正,舉止也總是帶着幾分警惕和疏離,神情密不透風,看起來就不好惹。
所以齊修竹也想不通原主究竟是哪根筋錯了,會去綁這樣的人。
齊修竹籠着手,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這件事,“初來冀州城就聽聞白老爺家中之事,我本是出門游歷,又喜愛花草,這不惑仙草本是稀罕之物,若是我能解了這困局,不知道白老爺可否收我做莊園裏的花農,那三萬金我倒是不稀罕。”
白老爺聞言,愣了一下,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你幫我解了這困境,就只要這點報酬?”
齊修竹道:“我家境貧寒,自幼就出門游歷,一個人在外面讨生活,若是能在冀州城有一陣子的安身之所,便足以。”
話音才落,齊修竹便聽見了身邊傳來一聲很輕的“哼……”
齊修竹:“……”
當炮灰習慣了,經常會遇到不同的窘境,所以他會依托情景編撰出不同的理由,就連自己的身世、身份都可以随意杜撰。
他忘記身邊還跟着蕭啓煜了。
雖無大礙,但是在一個對他有着威脅的人面前撒謊,還是有些心理負擔的。
白老爺聞言,眼神之中透出幾分可憐之色,語氣也柔和了許多,“我這莊園之中花木甚多,确實缺一個打理之人,無論這件事情能否找出緣由,公子都可留下。只是不惑仙草凋零之事确實蹊跷,城中也傳出了很多不好的傳言,我那女兒的婚事也因此耽擱。”
齊修竹問道:“這件事為何會和小姐的婚事扯上關系?”
白老爺嘆了一口氣,解釋道:“不惑仙草本身有一個傳言,盛開時帶來福祉,凋落時是帶來禍事,我只當是西域百姓随口說說,也沒有當回事,如今想來,還好沒有把這則傳言說出去。不過恰逢婚事,我這心理也不舒坦,李家是我至交,我也有所擔心。”
這幾件事情乍聽之下極為散碎,但是齊修竹本就是有心之人,這不就是當初進城聽聞的一件喜事和一件奇事嗎?
蕭啓煜站在齊修竹旁邊,他聽下來只覺得是散碎之事,想來是這白老爺像是愁事多了,于是含含糊糊把這幾件事一起說了。
但是……
他瞥見齊修竹眼神亮了亮,想必是白老爺說的這些事情,他已經想到了其中聯系。
果然,齊修竹說道:“如今天光大好,不知可否在白老爺園中逛一逛。”
“阿義,”白老爺朝着管家招了招手,“你帶着兩位公子在莊園裏面看看,想看什麽就看,不需要知會我,一會兒有貨物來藥莊,我要去點貨。”
管家連連答應:“老爺盡管去忙,這裏有我呢。”
白老爺和齊修竹致歉片刻,便匆匆離去了,那管家便帶着倆人在莊園裏面逛了起來,齊修竹想要看哪,他就帶着齊修竹往哪裏走。
走了約莫一刻鐘,齊修竹就知道白老爺對花草樹木的喜愛之情确實是十分濃厚的,白家府邸本就大,裏面用以種植花草樹木和藥材的庭院便是不下五處,各具特色,題名也不同。
有一處名為聞香園,齊修竹正想問問這名字緣由,但是才靠近,就聞到芬芳馥郁,就知曉這名字的含義了。
管家解釋道:“百花莊園裏,除了雲霧亭,就數這園子裏的花香最為濃郁了,只不過這園子裏面種的都是藥材,均可入藥制作安睡香,能助人安睡。”
“白家藥材業龐大,這安睡香收益甚微,還以為白老爺不涉足這個産業了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蕭啓煜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倒是讓管家愣了一下,不過也只是片刻,他立刻解釋道:“确實無利可圖,只是小姐熱衷此道,所以特意開了這個園子。”
管家說着,指了指園子深處,“那裏有幾間屋子,是小姐制香的地方,只是她近日懶懶的,有些日子沒來了。”
齊修竹問道:“小姐可是生病了?”
管家擺擺手:“心情不太好,請了大夫來看了,也只是開了一些安神的藥,沒有太大毛病,想必是婚事讓她發愁。”
齊修竹:“小姐也信不惑仙草凋零的傳說?”
管家想了想,說道:“倒也不全是,自打開始商議婚期開始,小姐就一直擔心,和老爺說了一些對婚後的擔憂,想必是心中有些害怕,不過老爺也說了,雖是嫁女兒,但是白李兩家素來交好,府邸又相近,可以常回來,讓小姐不必擔憂。”
齊修竹笑道:“原是如此,畢竟要嫁給一個不是很熟悉的人,小姐心中擔憂也是理所應當的。”
“公子說笑了,”管家說道,“我家小姐與李家公子自小青梅竹馬,熟悉的很,也是如此,這樁婚事是一樁美事。”
“即使如此,”齊修竹接着問道,“李公子這些時日可有來過?”
齊修竹這麽一問,管家又愣了一下,然後猶猶豫豫說道:“是有些時日沒來了……想是……事務纏身?”
說到這,管家臉上立刻凝上了幾分笑意:“李公子近日在接手家中事務,想必是忙了些。”
“原是如此。”
齊修竹念叨了一聲,即将轉身跟上管家,突然感覺有人扯了一下自己的手。
“去裏面看看。”
齊修竹看了看身邊的蕭啓煜,“那裏沒什麽好看的。”
蕭啓煜:“我想去看看。”
齊修竹:“那裏真不是重點。”
“我想看,”蕭啓煜小聲道,“不是說了喜歡我?這點小事都不答應。”
齊修竹突然很懊悔當初在寨子裏說的那些話,而且蕭啓煜看起來也不相信這件事,卻每次都要拿這件事挑釁他。
喜不喜歡的不重要,打不過他倒是真的。
齊修竹只能憤憤喊了管家一聲:“管家,能去制香室看看嗎?”
管家答應道:“這制香室的鑰匙在小姐那,現下不好打擾小姐,在外面看看可否?”
齊修竹看了身邊的人一眼,見對方沒有拒絕,便說了聲“好。”
齊修竹還以為對方會問些什麽,或者對裏面有所好奇,沒想到也是跟着随意轉了轉,又一起出來了。
這一回,輪到齊修竹好奇了,他故意落後了幾步,靠近蕭啓煜,小聲問道:“你要去看什麽呢?”
齊修竹只有在好奇心作祟的時候膽子最大,或許是擔心管家聽到,他現在整個人都貼在蕭啓煜身邊,渾然不覺,只想聽一個答案。
蕭啓煜看着對方近在咫尺,依稀可見欣長的脖頸隐入粗布衣領之中,烏黑的發絲落了幾根在上面,黑白分明,又似乎有隐隐淡淡的香氣散發出來,與在山寨時聞到的不一樣,像是某種清淡的花香。
意識到自己在聞對方身上的味道,蕭啓煜眉毛皺了皺,擡起手指輕輕推了對方的背部,拉開了距離。
齊修竹:“?”
蕭啓煜:“随便看看,快走,落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