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蟄伏
(二)蟄伏
學校附近有幾條死胡同挺出名的。
死胡同不但沒有路,連正經住房都沒有,幾乎沒什麽人會走進去。
沒什麽公德心的人會往胡同裏扔垃圾,有需求時也好跑到這裏,已經成了髒亂差的代名詞。
沈卓和幾個同學就被推到了這樣的胡同裏。
沈卓不愛幹活,但愛幹淨,一看到滿地的垃圾便忍不住作嘔。
可他還不敢真表現出來,現在有動靜,待會兒肯定要挨打。
沈卓幾人已經被逼到牆跟前。
他從前都沒注意到,這紅磚壘成的破牆坑坑窪窪破爛不堪,好像一推就會倒。
沈卓的同學對着後方鞠躬哈腰,“狼哥,大家都是兄弟,您這是幹嘛,有事您就說話。”
狼哥留着三七分的短發,油光锃亮,抹了一頭的發膠。
穿着的是松松垮垮的花襯衫,破舊的西褲一邊挽着褲腿,一邊垂直耷拉下來。
年紀比沈卓幾人要大一些,但大不了太多,也就二十五六歲,是附近一帶的小混混。
沈卓這幾個愛玩的人地位其實很尴尬。
想在學校搞出點動靜來,但膽子又小,不敢真做出格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時常想裝逼,但又不受真混混的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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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內以認識社會青年為榮,出了學校真遇見了就得點頭哈腰,人家還不一定樂意看。
狼哥的五官生得尖銳,組合在一起不太好看,像影視劇裏下一秒就會挂的小配角。
他推了一下沈卓的同學,說:“兄弟?你算哪根蔥,跟我稱兄道弟。你們幾個,讓你們幹點事磨磨唧唧,不想收他們的錢,那你們就自己交,兜裏有多少錢,趕緊拿出來。”
沈卓吓得不敢說話。
幾個同學已經開始翻兜,沈卓摸了摸口袋,一毛錢都沒有。
他有幾分慶幸,沒錢就不用上交了。
狼哥挨個收錢,收了三個人,便輪到沈卓。
沈卓擠出一個龇牙咧嘴的笑容,“狼哥,我身上沒錢。”
狼哥沖他笑笑,“沒錢?”
“真沒有,不信你自己看。”
沈卓把所有口袋都翻了出來。
狼哥手裏攥着一把零錢,一塊五塊的都有,甚至還有幾張一毛的。他笑了幾秒鐘,就把錢抽在了沈卓臉上,惡狠狠道:“沒錢就回家要去,今天拿不來錢,你們幾個都別走。”
沈卓吓得變了臉色。
他終于意識到,眼前這些人,和平常在學校的小打小鬧完全不同。
沈卓磕磕巴巴道:“哥,我家裏也沒錢,要是讓我爸媽知道,我會挨揍的,我……”
狼哥擡手又扇了他一巴掌,“不會不讓你爸媽知道?蠢貨!”
這一巴掌打得結結實實,幾個高中生“花容失色”,誰都不敢說話。
沈卓哪裏敢反抗,差那麽一點兒就要吓尿褲子了。
就在沈卓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麽辦時,胡同口有人叫了他一聲,“沈卓?放學不回家,在這裏幹什麽?”
沈婉婉走過去。
狼哥的兩個小弟正巧擋着她的路,她不耐煩地撥開,臉色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你是不是活膩歪了,媽不是和你說了要早回去,還在這晃悠?”
沈卓快被他姐整暈了。
她是分不清現在是什麽情況嗎?這下好了,姐弟倆一起被搶錢吧。
這也不錯,他姐有錢,交了錢就不會被爸媽知道了。
沈卓拽拽沈婉婉的衣角,低聲問:“你有錢沒,給他們一點,我們就能走了。”
沈婉婉譏諷地瞟了眼沈卓,“在家的能耐都哪去了?”
沈卓:“……,這會兒就別說這些了,到底有錢沒?”
沈婉婉不想搭理他。
她看向狼哥,簡單地掃了兩眼。
狼哥見一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走過來,只認為多了一個拿錢的人,沒放在心上,可沈婉婉的目光卻讓他不太舒服,好像被挑釁了,“你,要麽滾回家拿錢,要麽跟我們幾個走,自己選。”
沈婉婉揚起唇,“就怕我敢跟你們走,你們不敢讓我進門。”
“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狼哥罵道,“給臉不要……”
最後一個“臉”字還未說出口,狼哥頭上的幾嘬毛便被沈婉婉單手揪住,狠狠一壓,直接拽到她面前,她笑呵呵地問:“不給你面子,你想怎麽樣?”
沈卓瞠目結舌,“我們人少,還是先……”
話未說完,沈婉婉單手壓着狼哥的頭,膝蓋對準他的腹部狠狠撞上去。
狼哥慘叫一聲,捂着腹部痛得直打轉。
沈卓:“……”
他都忘了他姐是刑警了??
沈婉婉松開手,“找警察要錢,你們幾個挺有本事。”
狼哥身後幾人臉色大變。
在小弟們面前,狼哥不想丢面子,他罵道:“你要是警察,我就是警察的祖宗!”
狼哥剛發洩完,林玉英和鄒國棟便找到胡同。
林玉英恐懼地尖叫一聲,朝沈婉婉和沈卓跑來,“你們是什麽人?離我的孩子遠一點!”
鄒國棟摸摸頭發,掃了眼狼哥模樣,晦氣道:“就是你小子耽誤我吃飯,前幾天我去找你,你是故意跑的吧?可讓我逮住你小子了,和我走一趟!”
鄒國棟已經工作十多年,許州城的大混混小混混沒有他不認得的。
像狼哥這種,都是最低級別的,平時鄒國棟都懶得搭理他。
鄒國棟一般只和大混混打交道。
狼哥見了鄒國棟,才相信沈婉婉是刑警,他顧不得喊疼,膝蓋先軟了。
狼哥跪在地上祈求,“別別,鄒哥,饒過我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鄒國棟沒去理他,而是走到沈婉婉旁邊,“婉婉啊,這就是你弟弟?死小子不學好,跟人家學起搶錢來了?搶劫是重罪,知道嗎?”
沈卓何時見過親姐如此風光。
不僅打了狼哥,還和狼哥害怕的人談笑風生,沈卓都快不認得沈婉婉了。
沈卓兩眼直冒星星。
狼哥還與其他案子有關,鄒國棟直接把他拎回局裏。
沈卓幾人也被迫配合調查,好在他們雖然想跟在狼哥身上混,但不敢真的收同學的保護費,這次又是受害方,教育幾句便被各自的家長領回去了。
此刻的沈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靜。
明明全家人都到齊了,卻沒人開口說話。
沈卓垂着頭,不敢吭聲。
沈和平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煙一言不發。
至于劉翠霞和林玉英,一個看沈婉婉的臉色,一個看沈和平的臉色。
只有沈婉婉剛削好一個蘋果,惬意地享用着。
林玉英先打破沉默,“都餓了吧,我炖了雞,趁現在還熱乎着,我去端過來。”
“站住,”沈和平終于放下那根煙,“玉英,以前你說什麽,我都不同你争,孩子現在都成什麽樣了?這次再不好好教育他,他是不是就要去殺人放火了?”
“小卓他不至于……”
“他就是一步步學壞的!如果不是婉婉是刑警,她又恰好在,誰能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這次我一定要,我……”沈和平起身去尋掃帚,“我一定要好好管教!”
劉翠霞和林玉英撲過去攔着沈和平,沈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婉婉依舊在吃蘋果。
脆脆甜甜的,真好吃。
四個人鬧了好一會兒,沈卓的屁股也被抽了好幾下。
沈婉婉吃飽喝足,打算回房間。
沈卓剛被趕出來一日,劉翠霞便心疼孫子,把他接到自己房間去住,沈和平和林玉英商量過後,決定在劉翠霞的房間裏再隔出一個小房間,以後就是沈卓睡覺、學習的地方。
果然若是沈卓的問題,那便不成問題。
見沈婉婉要走,林玉英心中更急,不知何時她已經把沈婉婉當做家裏的主心骨,“婉婉,你勸勸你爸,你弟弟他就是頑皮了點兒,不會闖大禍。”
“玉英!這是大事,他膽子再大些,就要去勒索同學了!”
劉翠霞也把希望寄托在沈婉婉身上,“婉婉是警察,這種事婉婉最了解了,她說的肯定不會錯,兒子,你得聽婉婉說幾句啊。”
沈婉婉聽得想笑。
原主在沈家生活時,好事輪不到她,壞事也輪不到她,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他們會時時刻刻關注沈卓的情緒,卻不在意女兒是不是偷偷躲在房間裏抹眼淚。
可現在他們說話,就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
可惜了原主,一輩子都把沈家人當做最親近的人,為了沈卓犧牲自己,可笑又可悲。
沈婉婉是支持沈和平揍沈卓的。
雖然二十一世紀提倡所謂的快樂童年,但沈婉婉堅持認為,長歪的孩子不揍學不好。
不過像沈和平這般只偶爾管教管教的,也管不出什麽成果來。
沈婉婉看向還在抹眼淚的沈卓,“知道錯了嗎?”
沈卓眼淚汪汪地看向姐姐,“姐,我錯了……”
“錯哪了?”
“我……我不該和他們混在一起,姐,我真沒想勒索同學,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我以後放學就回家學習。”
沈卓認錯的态度倒是比渣男們強,起碼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沈婉婉這才對沈和平說道:“爸,這畢竟是第一次,你再給他一次機會,下次再犯,直接打死我也不管。”
沈和平臉色仍沉着,但好歹是放下了掃帚,“沈卓,最後一次,明白嗎?”
鬧劇總算收場。
沈婉婉吃了晚飯便回了房間,劉翠霞心疼孫子,張羅着要出門買藥。
只剩下沈和平還有林玉英兩口子唉聲嘆氣。
他們想不通,怎麽就把沈卓養成了這個模樣。
家裏兩個孩子,一個成績優秀,考上警校,另一個連及格都費勁。
差距也太大了些。
“是婉婉太讓我們省心了,才會顯得小卓調皮,話又說回來,婉婉這幾日有些變了,你感覺到了嗎?”
沈和平盯着女兒的房間門看了好半晌,才憂心忡忡道:“她是不是碰到什麽難事了?”
林玉英想到沈婉婉面對狼哥時的狀态。
狼哥雖然只是小混混,但就她這一把年紀的中年婦女見了,心裏都是害怕的,可沈婉婉絲毫不怕。
不但不怕,還敢對狼哥動手,最重要的是,狼哥竟還跪下求饒了。
她何時見過這樣的女兒?
林玉英說:“我倒是覺得女孩子厲害些挺好,起碼不會受欺負,什麽溫柔賢惠,你們這些男人,竟挑溫柔的欺負!”
*
在許州,狼哥只算底層混混,否則也不會淪落到去收高中生的保護費。
但凡遇到的是大學生,他那小腦袋都得好好轉轉,掂量掂量是不是能打得過人家。
鄒國棟找狼哥,更多的是讓他配合調查,好去收拾那些大混混。
大混混也不是全都要抓走的,每個刑警都有自己的眼線,他們只要不犯事,基本上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狼哥在局裏待了兩個鐘頭,便被老媽領走了。
他媽五十多歲才生了他,一大把年紀,已經幹不動活兒,家裏很拮據。
平時收到的“保護費”,狼哥會上交家裏一部分,但他從來不敢讓兄弟們知道他家裏的狀況。
怕沒法混日子,也怕丢人。
剛出警局,狼哥便和親媽兵分兩路,就怕被他的狐朋狗友看見。
他沒直接回家,今天沒收到錢,他心裏郁悶,便想去找大哥唠叨唠叨,看看大哥能不能帶他去做點兒賺錢的營生。
狼哥佝偻着身子往小胡同裏鑽。
許州的高樓并不多,狼哥進的胡同更是平房的聚集地。
墨黑的夜空咫尺之遙,星光墜落,有寧靜之美。
狼哥是沒心思欣賞夜景的,他只想換個方式搞錢,哪怕是……也行。
可他還沒走到大哥家,就聽到了噼裏啪啦的聲音。
狼哥好奇地加快腳步,轉過一道胡同後,火光驟現。
那火光忽明忽暗,在微風的撫摸下,愈演愈烈。
黑色的人影立在火光之中,一動不動。
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