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試水
試水
求是堂正式開業那天,陸氏書坊的門口熱熱鬧鬧地放了一串鞭炮。噼裏啪啦的聲音熱熱鬧鬧地湧入行人的耳朵,紅色的紙紛雜地散開,蘇葉和秋月則小心地護在黎蔓身前。
夥計石頭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塊木板來舉着,放在求是堂門口,也不大聲吆喝。但鞭炮的聲音實在太響,“求是堂”三個字新奇又紮眼,不少人好奇地圍觀着。
不同于“陸氏書坊”牌子下門戶大開的三間屋子,“求是堂”的匾額下只挂着個素淨的風鈴,門口則由細密的珠簾作為遮擋,一顆顆漂亮的珠子連綿地綴在一起,将外界與求是堂內部隔絕開來。
待炮竹放完,兩個侍女總算放心讓自家主子走上前去。黎蔓揣着手從側邊慢慢走到求是堂門口,有人認出了她,不免探頭探腦地問,樂安郡主,這求是堂是什麽?也是陸氏書坊賣書的地兒麽?
“是也不是,”黎蔓笑意盈盈地解釋,“準确說來,求是堂是為着諸位愛書之人開的。”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
“求是堂?”
“什麽叫‘是也不是’?我怎麽有點聽不明白。”
“為着愛書之人開的……聽上去還是賣書的哦。”
等人們的好奇心因着這七嘴八舌達到了頂點,黎蔓這才開口給大夥兒解惑。
“自我上任陸氏書坊掌櫃以來,前前後後遇到過諸多嗜書成癖的客人,有客人曾跟我說,因為開卷有益,所以他始終手不釋卷。”黎蔓頓了頓,“我的學問不如人家,但大夥兒對書冊的喜愛我卻是懂的。”
她微微擡眼,目光所至可以看見求是堂對面的那座酒樓,有人在三樓窗邊朝這兒望來。
“畢竟我家二郎也是愛書之人。” 黎蔓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同二郎在一起,我對大夥兒喜歡讀書更覺将心比心。”
身後是店裏的兩個夥計端着一大桶加了冰的酸梅湯,哼哧哼哧地擡着往求是堂裏屋走。珠簾被掀起時人們隐隐約約地可以看見裏面的長椅木桌,也能瞥見左右兩側木櫃的一角,是古色古香的紅棕色。
微風拂過,吹動屋檐下的那只風鈴,使其叮當作響。女子聲如珠玉落盤,清冽幹淨,娓娓道來:“我們陸氏書坊遇到過這麽多愛書的客人,而在我們的客人之外,想來也會有很多嗜書如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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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書坊的職責,便是廣出善本,帶給大家更多更好的集子;但我想,讀書以明理,這是大夥兒更加認可的道理,其實這才是書坊更應盡到的作用。思來想去,我們陸氏書坊決定出資建一個‘求是堂’,讓更多的人能夠不受銀錢限制,看到更多的書。”
她擡手向大夥兒示意身後的屋子,“我們會在求是堂內供給各類書冊,還會定期換上新書。無論任何身份地位,只要在名冊上予以登記,保證自己會妥善對待書冊,不會使其損壞,即可求是堂內讀書,無需任何銀錢。我們在求是堂裏擺了上好的桌椅,大夥兒只管坐着就是。”
“但若有客人需要茶水紙墨,則還是按定好的價錢來。我們是小本生意,雖也想為大夥兒帶來更多的好處,但也得稍稍顧惜一點自身,我自兒個也就罷了,總該給我們店裏的夥計一些跑腿錢是不是?”她溫和地笑了笑,又很快補充道,“但茶水紙墨一類全憑大夥兒心意,您要用我們便賣,您只想看書我們也不會多叨擾。”
盡管她後面講到茶水紙墨還是要錢,但光是讀書“無需任何銀錢”幾個字就足夠引起人們雀躍的心思。宛若沸水進油鍋,一下便在大夥兒中炸開。有人高聲問道,“郡主!這求是堂裏看書……真不要錢麽?”
“看書真不要錢,”黎蔓耐心地解釋,“而且我們擺出來的都是好的、新的,只要您保證看的時候莫把它們折了、撕了、弄髒了,看求是堂裏的哪本都是可以的。”
“不過今天我們求是堂新建成,今天的茶水是不要錢的,因着苦夏,堂裏還給大家備了酸梅湯。”黎蔓微微側身,“書坊終歸是歡迎大家的。”
京城裏的書鋪大半都是開架售書,你若沒錢,站在架子前翻翻也是可以的,各家掌櫃老板大多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黎蔓這麽光明正大地允着人們免費來讀的,倒是頭一遭。
因着這書冊的價格……仔細論來,其中話本小說、日歷冊子價格不高,小兒開蒙之物刻得多也還好。但若是那種名人集子,頗有口碑的注本,尤其是經過仔細校勘、批注的,那價格便昂貴起來,小富人家都不見得能承擔起多少,就算有,那也是放在家裏妥善存着的。
前朝的本子中,又以宋本為上佳,因着宋人校書仔細,用的紙墨講究,請的刻工也仔細。紙張光潔,字大如錢,善本頗多。若是哪家有這麽一兩冊,那真是當傳家寶似的供起來,絕不輕易外借。市面上想要購得一兩冊,先不說好不好找,就是找着了,為此花個上千兩銀子也算不得稀罕。
世家貴爵也會因自家藏書頗豐而自豪,有名的大藏書家們也會被大部分人奉若上賓。
寒門難出貴子,不僅僅是指後期在朝堂上做官,人脈方面與世家蔭蔽相比短上一大截。更可能是在念書求學之初,就會因為家庭困窘,湊不出拜師禮,起步便比人差。縱使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想要自學成才,可基礎開蒙之物還好,想要更上一層樓,自然要博覽群書,但這“群書”又從何處來呢?
為着今日開業,黎蔓在前幾日就和酒樓的說書先生打好了招呼,使了些銀子讓他們幫忙跟大夥兒說兩聲,因此今天到陸氏書坊附近看熱鬧的人不可謂不少。
有人還在原地躊躇不已,有人還在與同伴低聲交談,但也有膽大好奇者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誠如黎蔓所言。也如那日她和陸聞硯商議所得,兩邊的書櫃擺滿了各類書冊,與櫃子留有一定間隙的中央擺了顏色淨潤的桌椅。只在屋子最裏處放了一方用玉石砌成的櫃臺,陸氏書坊的夥計就在那後面候着,他面前擺了用于紙墨和登記的名冊。
屋內還零散擺着幾盆吊蘭文竹,櫃子上放着幾把輕巧的折扇,夥計身後的牆壁上挂着一副吳道子的寫意山水,鼻間萦繞着絲絲縷縷的墨香,處處風雅、潔致。
因着事先就與新招來的店鋪夥計細細講過,又特意從陸府帶了兩個家丁維持場面,黎蔓并不操心裏面會發生雜亂,只站在門口笑着同來往詢問的人一一解惑。
在這馬行街上,有座坐落于陸氏書坊斜對面的酒樓,名喚明月居,是京城八十六家酒樓之首,生意火爆到小道消息說他家一天上繳給官府的酒稅就有兩千五百錢。其一樓大堂拘束不多,二三樓的雅間難定許多,二樓或許還能憑着個財大氣粗,能上三樓的,基本都是達官顯貴了,這一層不僅講錢財,還講門路。
但那許是因為他們還不夠有錢,京城首富陸家的陸聞硯顯然不受此拘束,因着他坐輪椅,故他每次來時,酒樓還會特意叫幾個小二出來幫忙擡着陸聞硯的輪椅上樓去。
此刻在三樓的一處雅間,小二在确保酒水和菜品都上齊後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離開前殷切又不顯谄媚地道上一句,“您幾位慢用。”
嚴智文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杯酒,見坐在輪椅上的陸聞硯和從思拓依舊在那窗邊望,想了想不忘出聲提醒道:“醜話說在前頭哈,今日出門前我可不知道要來的是這明月居,苒娘給我的銀錢可不夠。”
“知道了,我請客便是,”陸聞硯終于将目光從那底下的求是堂處移開,降尊纡貴地瞥了正悶頭喝酒的嚴智文一眼,“莫怪我不提醒你,你少喝些,別惹得嫂嫂生氣。”
“誰怕她生氣!”沒曾想嚴智文聽了這話一反常态,不服氣地回瞪了陸聞硯一眼。
陸聞硯輕輕地挑了下眉,沒吭聲,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繼續去看底下的求是堂。
從思拓是三人中年紀最小的,現在于刑部供職。他盯着嚴智文看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得出了結論:“你是不是藏的體己錢被嫂嫂發現了?”
嚴智文:“……”
有時候是真的讨厭你們以前在大理寺供職的和現在于刑部供職的!他忿忿地又喝了口酒,複把杯子放下,也走到窗邊。心中的憤憤不平還未得到平息,從思拓還未娶妻,于是嚴小将軍的苗頭就對準了陸聞硯。
他說:“你家郡主難道每次都由着你出來吃酒?”
難道成了家的人不都會被自家媳婦兒揪着耳朵數落嗎?好吧,就算不揪着耳朵,也不可能對自己夫君的事毫不過問吧?他嚴智文才不相信。
與自己妻子貌合神離的陸聞硯輕飄飄地看了發問的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然今兒個你出這桌子酒菜的飯錢?”
從思拓默默圍觀兩位友人的交鋒,心裏一萬個搞不懂嚴智文為什麽非要湊到陸聞硯跟前自取其辱——嚴大哥,陸二哥的脾氣你是頭一天知道嗎?就說這每次論辯,你哪次在他那兒讨到過好?
傷敵不知道多少但自損有着一萬的嚴智文閉了嘴,幹脆也觀察起這求是堂門前的熱鬧景象。
從思拓冷不丁開了口:“陸良白死了。”
陸良白就是陸氏書坊的上一個掌櫃,被陸聞硯打趣雖是遠親但也還未出五服的那一個。
“嗯?”陸聞硯搖扇子的動作停下,“什麽時候的事?”
從思拓:“今早獄丞發現的,仵作來驗了說是昨晚自盡的。”
陸聞硯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語氣淡淡:“照流程是已經叫家裏人來認過屍了?”見從思拓點頭,陸聞硯繼續搖扇子:“那得把他女婿盯牢一些。”
從思拓會意,嚴智文對這兩個心眼子加起來得有八百個的人所讨論的事不算太能插上嘴。他不愛看書,因而盯着底下求是堂也盯得是百無聊賴。
但是三人中嚴小将軍眼力最好,片刻後他猶疑地推了推陸聞硯:“我好像看到個人……有點眼熟……”
陸聞硯心說那門前全是人,面上還是配合道:“誰?”
“好像……”嚴智文皺了皺眉,“好像是……淩鵬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