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為商
為商
“少爺,”來福用手碰了碰杯壁,确認茶水的溫度合适後再端到他手邊,“昨兒個夜裏新抓到了兩個刺客。”
“抓到了就抓到了,”陸聞硯閑适地拿着本書,心說近三年自己這院子遇上的刺客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他們前陣子消停了些,我還以為是回心轉意了。”
他慢慢悠悠地伸手去端那杯盞,生出幾分心思打趣:“現在看來……總不能告訴我是看在我新婚燕爾的份上,想着給我送個賀禮吧?”
手中的《道德經》施施然翻過一頁,小厮來福卻有些猶豫地說:“這次……他們的方向好像是沖着郡主的院子去的。”不過被中途截下了。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
聽到這句話的陸聞硯終于舍得把他的目光從書冊上轉移,但青年的反應也不算大,只搖搖頭:“想加害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為不齒。”
“之前他們也想過對父親下手,不曾想現在連郡主都被盯上了,”骨節分明的手撚着書頁,他垂了垂眼睛,“派兩個人護着些郡主的院子。”
來福領了差事正要退下,陸聞硯卻是再度開了口:“郡主這幾日在做些什麽?”
他名義上的妻子這幾日似乎格外忙,兩人現在連吃飯的時間都有些對不上,這讓陸聞硯不由得有些好奇。
雖然派了家丁随侍,但來福也不是事事都那麽清楚,聞言稍稍一愣,随即低頭回答:“回少爺,家丁那邊說郡主這幾日基本上都是去書坊裏看賬,新安排進賬房的牛二和王大差不多學成了,郡主這幾日好像是在和他們核算這段日子裏書坊的賬目。”
小厮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這幾日也有和周邊幾個鋪子的店主交談,具體是為着什麽小的不太清楚。”
陸聞硯也不強求事無巨細,只知道個大抵動向也就差不多了:“驗書賠償應該是花出去不少銀錢,但鋪子裏熱鬧。這陣子的生意應該也不會太差,只是沒看到具體賬目,不知道究竟是虧損還是進益。”
來福有點琢磨不清他的意思,試探性地問:“要不要小的問問郡主能否将賬冊拿來一觀?”
“不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陸聞硯低頭慢慢抿了口茶,然後繼續看自己手中的《道德經》,“我與郡主既是夫妻,還有什麽信不過的?她在費心打理,我不善經商,又何必上前添亂。”
夫唯不争,故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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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蔓最近如此忙碌,除開日常打理可能也是要有什麽新動作。對此,陸聞硯很是期待。
來福當然知道自家主子這句話不過是表面功夫——真要什麽都能信得過,哪裏用得着叫手下的人對那和尚盯得那麽緊?不過小厮也不太在意這些啞謎,忠心耿耿地點頭稱是。
不過很快。陸聞硯就知道了黎蔓究竟想做些什麽。
這日晌午過後,蘇葉來請陸聞硯,說是奉自家主子之命來請少爺過會兒一道用晚飯,陸聞硯欣然同意了。
酥酪和糖在冰鑒附近制作成梅花的式樣,這“水烏他”吃着嚼之若雪,顏色潔白,被盛于木匣之中;上山采來鮮筍野蕨,挑最嫩的下水去煮,再取肥美的魚蝦切成塊狀,用湯泡裹蒸,加入油、醬、鹽和胡椒,以粉皮盛覆,同先前的竹筍蕨菜合炖,味道鮮美;五香糕主要是用二、六分的糯米和粳米做的,再加入芡實幹、人參、白術、茯苓、砂仁等磨細了,歷經多次過篩,白砂糖滾湯拌勻,蒸熟了即可食用。
“二郎要不要飲一杯米釀?”黎蔓笑了笑,“已經叫小廚房備下了。”
陸聞硯一愣,雖然飯桌上的兩人都明白這頓飯某種意義上當得起一句“有事相求”,但此刻他還是點頭應允,且頗有興致地打趣道:“郡主莫不是……我上次沒留意小廚房上錯了酒,實屬不該。”
這話活像是黎蔓今日大費周章地特意擺了一桌鴻門宴,只是為了報複對方上次沒品出來酒讓她喝醉了的事。
黎蔓心說我才沒有這麽無聊,面上只佯裝委屈地皺起眉,“二郎這話說的,”她接過蘇葉遞上來的酒壺,親自替陸聞硯滿上,“你是我夫君,無論什麽事,都哪有怪你的道理?”
她頓了頓,又道:“再說了,小廚房上錯了酒,也不是二郎的錯。”
陸聞硯從善如流地接過那酒杯一飲而盡,還不忘輕輕翻轉手腕展示自己确實喝完了,笑眯眯地說:“是陸某小肚雞腸了,郡主莫怪。”
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小夫妻。
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最先被搬到飯桌上的話題則是陸聞墨最近的課業。
“也有賴郡主的法子,”提到這兒陸聞硯臉上的笑意真切許多,雖然不免帶了些戲谑的打趣,卻不是沖着黎蔓,“聞墨最近對課業很是上心,我聽夫子說他這幾日較之以往靜下來不少。”
可不嘛,比起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只是和老夫子與書冊鬥智鬥勇,外加還能沒有那麽多顧忌地去吃好吃的。兩相對比之下,陸聞墨覺得現在的日子可太舒坦了。
黎蔓對這個事兒不算驚訝,捏着筷子笑道:“是好事,潛下心來讀書,總歸是能更長久的。”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黎蔓欲言又止,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垂眼輕聲道:“二郎能不能……借我一千兩銀子?”
陸聞硯怔楞片刻,饒是想到黎蔓今日可能是要請自己幫忙,可出門前琢磨了一圈也沒想到會是借錢。他不由得蹙起眉,招手叫來福去書房取個匣子過來。
頗有分量的烏木匣子被交付到黎蔓手心,陸聞硯溫聲說:“這些錢郡主先拿着,不夠了再跟我說。”
他沒問黎蔓要錢的緣由,但借錢的人覺得這事還是得和對方通氣。
“我打算新盤下間鋪子,就在書坊旁邊,再一道打通。”黎蔓一面低頭去開那個匣子,一面跟他解釋,“我與那店家商量了,他要價三千兩銀子。書坊賬上去除要發給夥計們的月錢,現在與餘下的有一千七百兩,我想着起碼得餘下四百兩以備不時之需,我自己這兒現錢大抵還有七百兩。”
書坊賬上的銀錢一是這段時間經營去除本錢所得,二是從前陣子被扭送到京兆尹的前掌櫃家裏所找到的貪墨的銀錢。雖說陸明德和王氏的态度都是書坊有何所需只管在家中支銀子,但黎蔓提出驗書賠償一事已是大手筆,這次她想着不從陸家總賬房走賬。
樂安郡主出嫁,無論是禮部本身所定的份利,還是皇帝皇後、衆大臣的帶頭添妝,林林總總累下來的嫁妝都是非常可觀的。但黎蔓這段時間來操持事情衆多,四處打點花銷不小,嫁妝中的大部分也并非現銀。她倒是有珠寶可以典當,但成婚不到小半年新婦就去當嫁妝,傳出去不是打陸家的臉麽?
重重因素,難免讓黎蔓在算賬時感覺相形見绌了。
烏木匣中大約有金銀各一百兩,還有一疊銀票,每張上的面額都是一千兩。十分綽綽有餘,也讓黎蔓對陸家財力之雄厚再次小小咂舌。
她既主動提出是為了書坊,陸聞硯生出興趣,多問半句:“是要再把書坊經營的位置擴大些麽?”
“是也不是,”提到自己的新主意,黎蔓的心情雀躍不少,她擡起頭沖陸聞硯笑了笑,“打通之後,這新盤下來的部分,不用來賣書、刻書。”
陸聞硯奇了:“那是用來做什麽?”
正好兩人用完飯,盤子碗碟撤下去後黎蔓讓蘇葉拿了紙筆過來,她站起身來走到陸聞硯身邊,在桌上攤開那繪制好的紙頁。
女子今日穿了一襲鵝黃繡花廣袖長裙,頭上簪着掐金點翠琉璃簪,顏色鮮亮卻又清麗不俗。因着衣袖寬大,她為着方便就用左手輕輕托着右邊的袖子,伸出手握着筆來指着那圖紙。
手指纖長,白中透粉,夏天于她而言還算好熬,因而氣色也顯得不錯,胸有成竹地圈點出圖紙上的一處:“我預備盤下這兒,讓客人們讀書。”
“只讀書?”陸聞硯挑了挑眉,對她的想法似乎懂得了一些,“是擺些書上來允着大家看?但咱們家不本就是開架售書?”
京城裏的各家書鋪也多為開架售書,即除開一些格外珍貴的,如前朝的集子、私藏的善本。大多都允着客人們翻閱借讀,也有買不起書上不起學的寒門子弟便是憑着這種方法得了一肚子學問。
“我知道,但大多數店家至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我要光明正大地擺上桌椅,只用來讓那些好學之人讀書。”
身為愛書之人,陸聞硯當然懂得好學之士的渴求;但身為陸家人,他也保有商人無利不起早的部分特點,因而他問:“盡皆免費?”
“是也不是。”黎蔓提筆,在紙頁上寫下“租賃”兩個字,顯然是對此事已經有了大致規劃。
“首先是供給人們閱讀的書冊,十分珍貴的前朝古籍輕易不展,不然不慎損毀是誰也不想見到的局面,字畫日歷不展。其次來讀書也有不同,一是只來讀書,不用茶水筆墨之類,保證自己不會惡意損毀書籍後只管找位置坐下讀就好;二是需要茶水者,則一杯茶水與外頭賣糖水的婆婆處同價;三是需要筆墨紙頁者,也按相應的計價,四是兩種皆需的,盡數參照上面所列——”
“但是,如有确定自己會常來陸氏書坊這兒讀書的人,而且可以直接定下一段時間的,店裏就會給他便宜些,”黎蔓話鋒一轉,又在紙頁上寫下減免二字,“如所需茶水者直接定了一個月的日子,那他可以日日來,每日來三次。一次要多少杯茶水也無不妥,店裏只給他按一次茶水記賬累滿三十天再減去一成的價錢,他付這個賬即可。”
陸聞硯垂眼去看那紙頁上的字,忽而明白了什麽,于是他伸出手去指那“減免”兩個字,笑道:“若他這個月只來了二十天呢?”
黎蔓也笑,眼睛亮亮的,露出一點狡黠的味道:“但他定的是這個月三十天。”
陸聞硯對上她的眼睛,心想:這做商人的門道,對方是真得了不少關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