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醉酒
醉酒
陸聞墨回到自己的小院後有多麽歡天喜地在此處不必再贅述,至少黎蔓和陸聞硯在送走小少年後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這樣……也算給了母親一個交代。”黎蔓用手輕輕順了順自己的胸口,“三弟那邊應該是徹底打消了念頭。”
“徹底打消了念頭”或許都說輕了,陸聞墨從此該是對習武避如蛇蠍了還差不多。
“家中對三弟雖不算驕縱,但他總歸沒吃過什麽苦頭,”陸聞硯搖搖頭,“如此這般,應是能消停好一陣子。”
“不過為了不讓三弟起疑……”黎蔓頓住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二郎院子的花花草草怕是還得和這些鐵樁相伴一陣子。”
她當然知道這些看上去冷冰冰、銀光锃亮的鐵柱和某人的小院乃至他所喜好的風雅有多格格不入。
陸聞硯失笑,有心打趣道:“郡主這話?”
“為了三弟,有勞二郎擔待。”黎蔓眼珠轉了轉,抱了抱拳。
陸聞硯佯裝不滿,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長籲短嘆,“唉,可憐我這費心裝點:東搬來一顆文竹,西邊新養了一株木槿花,到頭來一進院子,滿滿當當地都被這些鐵樁子占滿了。”
高大冰冷的鐵樁上反射出院裏一片生機盎然的光景,兩者看上去着實不相稱。
黎蔓在心頭嘀咕着這是你三弟又不是我三弟,面上還是十分懇切地打太極:“三弟長大後定然能明白二郎的一片苦心。”
再說陸聞墨年紀雖小,但輩分上卻是黎蔓實打實的的小叔子,這幾日若是把習武的地方安排到黎蔓的小院子,若是不慎被傳出去了算什麽話?
說到養的花花草草,黎蔓忽然想起來一個巧合,“說起來我和二郎第一次遇到就是在街上那賣花草的店裏。”
畢竟是天降婚約,陸聞硯對那天的記憶很清晰,“父親喜蘭草,那日我便是替父親去取之前在鋪子裏訂的吊蘭,沒曾想遇見了郡主。”他想到那日發生的事,想到那當衆發難的淩鵬遠,想到彼時被人咄咄相逼的黎蔓。
陸聞硯有些好奇,他想知道黎蔓對那門婚事……對淩鵬遠的态度。曾派人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他黎蔓和淩鵬遠并不熟識,只在定下姻親前見過兩面,還是那種在山寺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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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種偶遇……想來也不過是皇後當時為了促成兩人姻緣所以刻意為之罷了。
但是就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陸聞硯自認為對黎蔓的性子也有了幾分了解。她是個有主見的,既然能那麽決絕地回掉與淩鵬遠的婚約,那麽當初答應的時候呢?至少面上黎蔓當時肯定是點頭同意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然難拒,更何況是天家意願。
但那門親事實打實的存在過,整個京城知曉,怕是燕北那裏,那黎家世世代代鎮守過的地方,那曾被黎家守護過的百姓們也會知曉。
知曉黎蔓曾經是要嫁給淩鵬遠的。
定國公府門楣顯赫,黎蔓是鎮國公獨女,皇後做媒,不知有多少人會稱贊這是一樁天賜良緣。
縱使昔日淩鵬遠所做之事在京城傳了個遍,但若非那日他當街咄咄相逼,黎蔓态度堅決,兩人就會如期成親。
陸聞硯這樣想着,對上了黎蔓的目光,後者發覺前者陷入了沉思,遂善解人意的一聲不吭。陸聞硯瞥見她眼角的一顆小痣,瞥見她那一截雪白修長的脖頸。
那些人都知曉黎蔓曾經是要嫁給淩鵬遠的。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裏,陸聞硯忽而覺得不大舒服。
不知名為什麽的複雜情緒猶如藤蔓一般在心間環繞盤折,陸聞硯垂了垂眼,只道,“三弟回他的院子裏去了,看來今天的晚飯就咱們兩個。”
黎蔓聽了這話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今天吩咐小廚房的時候就說只用做兩個人的飯,”她頓了頓,許是為了報剛剛陸聞硯用鐵樁揶揄的仇,此刻女子皺起眉來,狐疑地問,“原來二郎的意思……是你和三弟一起用?”
伶牙俐齒,陸聞硯甘拜下風,一手收攏折扇,另一手抵上掌心讨饒:“是我說的不明白,但郡主放心,短了誰也不會短了郡主的吃食。”
既是了卻了一樁事,自然得好好慶祝一番。
帶皮的五花肉被放在火上烤黃,洗淨改刀後劃出虎皮的花紋,放入各式作料烹煮至入味,收濃的湯汁澆覆其上,肥而不膩,軟爛香甜;海參、鮑魚、肥母雞、豬蹄筋混合着放進砂鍋,高湯和老酒散發出濃郁的香氣,文火煨制後最是滋補;莴苣去掉皮葉切成片,過沸水後加入姜末、鹽、熱油還有醋,拌勻即可,在苦夏裏更顯脆爽。
陸聞硯還吩咐小廚房上了一壺不太醉人的果釀,清亮的酒液被倒進蓮花式樣的瓷碗,剔透的冰塊與碗壁碰撞發出清脆的當啷聲。
陸聞硯行雲流水地端起拿小碗,朝黎蔓颔首,“這段時間實在有勞郡主。”
黎蔓端起自己面前的小碗朝他颔首示意,微微抿了一口酒液後道:“這酒味道不錯。”不泛苦,很是清爽。
“這個不太醉人,郡主若喜歡可以多喝一小碗。”陸聞硯伸手将那酒壺移到黎蔓手邊的位置,“只是記得用些飯菜,空腹喝容易傷脾胃。”
雖不打算在此刻對那些無名的情緒打破砂鍋問到底,但也難免受它們的影響,陸聞硯今天在飯桌上的話不多,悶頭仔仔細細地将夾到自己碗中的肉塊剔掉不吃的蔥葉,再一擡眼,正好對上黎蔓的目光。
對方盯着他,慢慢地皺起眉。
還沒等陸聞硯琢磨出個所以然,黎蔓冷不丁地開了口,語氣倒還顯得認真,吐詞清晰,“你剛剛敬的那碗酒,不會是想抵消我解決了那個書坊掌櫃吧?”
她顯出幾分警惕的神色,似乎是要和陸聞硯把道理講清楚:“這可不行,如果只是感謝打消了你三弟習武的念頭,那可以接受,但是書坊的話,就像你上次說的,需要一點誠意。”
陸聞硯瞥見她素白面龐上泛起的淡淡薄紅,忽然生出的想法讓他伸手去拿了那酒壺,分量格外輕先不說,他再倒了剩下的一點進自己碗裏,認真嘗了口發覺了一點不對,“這酒……”
小廚房好像把兩種相仿的弄混了,這種芙蓉蕊剛入口沒什麽,後勁兒卻是有些大的,他剛剛沒仔細品,竟沒發覺出不對。
眼下卻來不及追究小廚房的不對,陸聞硯把酒放下,坐在桌子的對面的黎蔓還在等他說話。
女子微微地歪了歪頭,催促道:“二郎?”
她聲音很輕,像雀鳥在心間輕輕地撓了撓。
陸聞硯自知酒量頗好,但黎蔓許是喝醉了。
他不着急點破她現在不算太清醒,只順着她的話半真半假地裝傻:“嗯?”
黎蔓似乎有些不滿,但良好的家教與脾性又讓她壓住了這份急切,只又給陸聞硯講,很認真地商讨:“我說,你上次說我向你借人需要誠意,那日我回去想了想,覺得當初是你叫我進書坊的,”她笑起來,露出幾分狡黠,“所以二郎是不是該給些誠意?”
不僅如此,為了更有說服力,她伸出手掰着指頭算:“你看,我解決了汪求石,解決了上一個掌櫃,解決了那天在書坊門口的人給陸氏書坊立了個活招牌,還打消了陸聞墨習武的念頭……”
她總是有些醉了也還是坐得直直的,說了這麽幾件事也不喊累,只盯着陸聞硯說:“陸聞硯,你看,是不是該你給誠意?”
陸聞硯沒想到自己那天随口說的一兩句玩笑現在回轉到自己頭上,但被這麽問着他覺得有幾分道理,聲音照舊溫和:“那郡主需要陸某做些什麽?”
真心或者假意,誠實或者試探,他很好奇黎蔓想讓自己做些什麽。自她嫁進來,她總是和順的,雖有鋒芒畢露的時刻,但也幾乎都是被動的,她自己好像無甚所求。
也不能這麽說,陸聞硯心想,她對書坊還是很上心的。
“我要你……”出乎意料的是,黎蔓的眉頭皺得更緊,她的腦袋昏昏沉沉,可也記得一些事,有些事是很要緊的,不能說。
但她又确實有幾分不服氣,她不喜歡一直被各種事情推着走的感覺,雖然當上書坊掌櫃讓她感覺不賴,也能滿足她想要多多結交他人的要求,可她也覺得自己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籌謀打算,有點辛苦。
她似乎有點苦惱,陸聞硯想。
對方這段時日裏本也有些辛苦,陸聞硯忽然意識到,坐在自己對面的人也不過十七,而且早早地失去了自己的所有親人,只餘着她孤零零的一個。
身形單薄,體弱多病,像是刮一陣風就能把人吹倒了。
陸聞硯忽然心軟幾分,又重複一遍:“郡主需要陸某诶出什麽誠意?”
她有什麽所求的事嗎?
也在此刻,黎蔓突然開了口,她是遲疑的,卻又因為醉酒顯得直率,“我還沒想好,這樣吧,你就先答應了,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好,”陸聞硯笑了笑,“我答應。”
他随口道:“需不需要什麽信物,以免我賴賬?”
“賴賬”兩個字被明晃晃地提出來,黎蔓瞪了瞪眼睛,似乎是被陸聞硯這個有些直白的無恥的“賴賬”給驚訝到了。
可她一向不信怪力亂神,發誓這種對她不太有說服力。
黎蔓還在冥思苦想,陸聞硯卻是給了對策。
“這個給你,”他解了腰間的玉佩,遞給她,“郡主若想好了……”
流雲式樣的玉佩泛着瑩潤的光澤,他慢慢地說:“凡有所命,莫不遵從。”
“哦,”黎蔓呆呆地接了,也不知信沒信陸聞硯的話,也不知是不是沒想到更好的辦法,只得拿起自己的筷子咬了咬筷子尖,點了點頭,“好吧。”
陸聞硯收回手,一如往常的溫文爾雅,“吃飯罷,”他笑着搖了搖頭,“沒曾想小廚房弄出的錯,倒是讓我給趕上了。”
黎蔓的反應有些慢,聽了這話也沒太反應地過來後半句,只繼續開始吃飯。
打消了陸聞墨的念頭,她又不是徹底閑下來了,明兒個還得去書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