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放棄
放棄
第三根鐵樁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陸聞墨抿着嘴巴,試探性地探出一點腳尖,努力地去夠柱子邊緣。
一旁負責看護的壯漢目不轉睛地盯着陸聞墨的整個動作,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在心底嘆了口氣——縱使大部分人第一次走梅花樁都不見得能走好,但有沒有天分習武,是一看便知的。
先不說陸家三少爺看着便是養尊處優的,他剛剛攙着人上第一根鐵樁時悄悄把了下脈,感覺筋骨也不是适合的。而且樂安郡主找到自己時便說了,陸家三少想習武不過心血來潮之舉,不會長久。
壯漢姓孫,曾是黎舉飛的老部下,當初因傷病嚴重被安排回京城休養,黎家舉府殉國後他悲痛之餘生了懈怠之心,索性到鄉下老老實實地做起了莊稼漢。近日樂安郡主找到他,對于昔日上司的留下的唯一血脈,壯漢對其請求自是滿口答應,所以他易了容來充當起陸家三少的“周師傅”。
但曾見過鎮國公大将軍及兩位少将軍的人此刻看着走個梅花樁都歪歪扭扭的陸家三少,再看看坐在輪椅上這輩子都難以站起的陸聞硯,難免要腹诽幾句——小姐的親事,要是将軍和兩位少将軍在,想來怎麽着也不會答應的。
他一邊想一邊随着陸聞墨的身形移動。
“哎!”
在柱子上顫顫巍巍地保持平衡已經耗去了小少年大半體力,稍稍分心就很難控制住肌肉。對于初學者來說,走梅花樁自是需要斂息屏氣,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的大事,稍有差池便容易在梅花樁上栽個大跟頭。
已經滿頭大汗的陸聞墨慌張地叫了一聲,身子一歪,手足無措地撲騰着直直地往地下栽,像剛剛得知自己要被抓去炖湯的大鵝,瘋狂扇動翅膀時落了滿地的毛——他在慌亂之中左腳絆右腳,衣袍也絞作一團。
壯漢趕忙上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在心裏吐槽兩位少将軍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能在梅花樁上健步如飛了,面上按照黎蔓的囑咐裝作世外高人的模樣:“三少小心。”
黎蔓飛快垂眼打量了一下旁邊的陸聞硯,見他手指微蜷,對這兄弟二人關系的揣度又多一分。她随即站起身,快步走到梅花樁處,關切地對着陸聞墨上下打量,語氣很是擔憂:“三弟沒事吧?”
錦衣玉食将養長大的陸府小少爺哪裏遇見過這般陣仗,驚魂未定地連連拍着自己的胸口,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沒,沒事,”他甚至不忘禮節,機械性地點點頭,“謝,謝謝二嫂嫂挂牽。”
“沒傷着就好,”黎蔓皺起的眉頭松開一些,長舒了口氣,又言辭懇切地問,“三弟今天走了這麽一段,感覺如何?”
“還,還行?”陸聞墨還沒有完全緩過神,心裏像揣了一百個炮仗一樣咚咚狂跳,但他對上黎蔓問題,複又看見她身後的陸聞硯,那已經湧到嘴邊的“有點吓人”打了個轉兒,就變成前面半句,他繼續補充,“還挺,挺有趣的。”
他這反應對于黎蔓來說算意料之中,女子聞言高興地彎起眼睛,扭頭去看自己的夫君,“二郎!我看沒準兒三弟真能習武,”她看上去興致沖沖,小步快走到陸聞硯身側坐下,輕輕扯住他的一截衣袖,“二郎,若三弟真能文武并進,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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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望向陸聞硯時,眼若春水,唇如朱砂,皮膚光潔白皙。說話的人語氣雀躍,像在這炎炎夏日吃了甘甜涼爽的甜瓜,叫人也忍不住跟着高興起來。輕輕扯住衣袖的手沒怎麽用力,一如她的纖纖身量。
縱使知道對方是假裝的,陸聞硯還是難得地恍了下神,反應過來笑着溫和地說:“嗯,确實是好事一樁。”
陸聞墨拍了胸口好幾下才覺得自己緩了過來,此刻瞥見自己的兄嫂說話,看着看着不知為何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沒由來地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啊,二哥和二嫂嫂的感情是真的好啊。陸聞墨又一次有了這個想法。
他沒來得及關心兩個人說了些什麽,正暗自嘀咕時就見自家二哥的目光忽然轉向自己,握着折扇一派淡定風流,朝自己這邊輕輕颔首:“三弟既有心習武,也是好的。文武雙全,也是當今聖上需要的人才。”
陸聞硯思忖片刻:“你若想學,父親母親那邊我去說便是,但這樣急赤白臉地去定然是不行的,需學出些成果來。”
黎蔓也在旁邊幫腔:“縱使三弟頗有天分,這習武之事也難以一蹴而就,雖不至于焚膏繼晷,但也要好好下功夫。”
陸聞墨被說得一愣一愣,他深深認可了習武是得好好下功夫,也可能是剛剛要摔倒的那一下還有影響,他又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忙,只得順着兩人的話下意識地接:“呃,嗯……所以我應該……”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想必三弟已經做好了打算,”黎蔓已經開始細細打算起來,“先這樣,三弟每日下了學便過來走梅花樁如何?”她事無巨細,“黎家身法,講究輕敏迅捷,三弟如今……”
女子溫和地笑了笑,“三弟目前的身形還需再清減些,少不得要在用飯上少進些,有些辛苦,”她頓了頓,“但熬過這段時間便是更上一層樓。”
“學會梅花樁最基本的走樁過後便是上中下三種盤練方式,”黎蔓的語氣依舊是不疾不徐,她伸出手細細地數,“槍法、劍法、刀法、拳法……”
“兵書入門,陣法圖略、城防布局……”
被迫趕鴨子上架知曉了過後一大段時日的安排的陸聞墨腦袋暈暈乎乎,他想起這段時間看過的幾本兵書,想到自己剛剛走梅花樁時的顫顫巍巍,又回憶起自己每日面對的夫子的之乎者也,只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嫂嫂,若是我習武,那文試……”
“都要學的,三弟,”黎蔓正色道,“在未能說服母親前,這課業和習武二者都不能落下,況且一個有将帥之才的武将,又豈可目不識丁?”她忽而有些擔憂地皺起眉,“只怕是三弟這段時日會受些苦……”
陸聞硯适時開口:“無妨,聞墨在課業上最是用功,對習武也不會輕易怠慢。”
其實我只是想比二哥多會一些……
陸聞墨張張嘴巴,應對上兩人欣慰的目光,忽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畢竟習武一事最開始也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他撓撓腦袋,明明兄嫂二人滿是對他的誇獎,也聽到了嫂嫂說二哥比不上自己的話,卻還是覺得心中發悶。
他又聽到黎蔓說:“不過三弟要是哪日覺得勉強,定要和二郎或者我說,習武事小,過于煩勞傷了根基可就不好了。”
陸聞墨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啞巴,只會默不作聲地點頭。
黎蔓和陸聞硯又商讨了許久,留着陸聞墨一道用了晚飯才讓人回去了。
往後的幾日,陸聞墨都循規蹈矩地下了學便來陸聞硯的院子裏走樁,用完晚飯後又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溫習功課。壯漢依着黎蔓吩咐日日陪着,小夫妻兩人尤其是黎蔓因着偶爾要去書坊打理,倒不是天天都在。
陸聞墨覺得自己每日都苦哈哈的,夫子的課業沒減少,習武的任務又不輕,晚飯還不能吃太多。
這也太讓人難受了!
就這樣過了六七日。
“我覺得三弟有些吃不消了。”陸聞硯道。
“的确為難他了,”黎蔓點點頭,她目送着小少年邁出院子往他自己屋子的方向走,“是該停下了,我看着這幾日他臉頰上的肉都消了點兒。”
小少年的臉龐原本十分圓潤,今日過來着實清減了不少。
女子歪了歪腦袋:“他已經越發意識到自己不愛習武,身心俱疲肯定吃不消。今天走完梅花樁他好像想說點什麽來着,但可能是脾氣太倔,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黎蔓朝陸聞硯點點頭,意思是按計劃行事。
于是第二日陸聞墨來的時候,就發覺少了個人,他左看右看,在院子裏打量了一大圈,狐疑地說:“嫂嫂,周師傅呢?”
黎蔓聽了這話,悠悠地嘆了口氣。
陸聞硯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沖陸聞墨解釋:“周師傅家中有急事,不得已先回去了,你嫂嫂因着你極力想要勸他留下,可惜他家中着實需要人。”
黎蔓歉疚地沖陸聞墨笑了笑:“沒人指引,這習武之路便會難上千百倍,三弟的練習也就不得不擱置了。”
陸聞墨本來正在偷偷揉捏自己因為日日練武而泛着酸疼的筋肉,聽了這話只覺自己的心狂跳不止,這驚喜來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有些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地說:“真,真的嗎?”
他二嫂嫂看上去愁眉苦臉極了,甚至有些無精打采的味道,陸聞硯複又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兄嫂二人對自己習武一事有多上心陸聞墨這幾日已經見識到了,見黎蔓頭疼喪氣至此,加之對習武下意識逃避的心理作祟,小少年已經信了七八分。他本想笑,但又怕自己格格不入,只得裝模作樣地跟着嘆氣:“唉……”
黎蔓當即坐直了些,神色鄭重地說:“無妨,三弟,待我再為你尋一位師傅來。雖然需要費些時日,但定然能做到。”
陸聞墨聽了這話眉毛狠狠一跳,這幾日顫顫巍巍邁腳伸腿以及各種掉下梅花樁的光景此刻歷歷在目,他趕緊開口:“不!”
小少年覺着自己聲音太大,似乎有些突兀,怕兩人懷疑,他趕緊補充上一句,“不必勞動二嫂嫂,我……我等周師傅回來便是!”
說話的人義正言辭:“怎可學了一家路數又去找別的師傅?我等周師傅辦完急事就好了!”
“好吧,”黎蔓猶豫了許久才點點頭,“就依着三弟的意思。”
不管如何,先把眼前應付過去。回頭再另外找人給周師傅錢,讓他躲得遠遠的,最好永遠也別讓二嫂嫂找着。
陸聞墨的算盤打得叮當響。
黎蔓和陸聞硯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輕輕點了點頭。
至于那位周師傅,自然是不會再來教陸家小少爺習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