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誘敵
誘敵
“如此看來,郡主這看賬的本事已算學成大半了,”說話的人沉吟片刻,适逢奶娘将陸茵茵抱上來,王氏接過自己的孩子,安撫性地輕輕拍着女孩的背部,順口道,“茵茵也為你二嫂嫂高興,對吧?”
陸茵茵不過四五歲的年紀,性子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看向自己的美人嫂嫂,高興地點點頭:“嗯!”
若說對着陸聞墨是以頭疼為主,那對上陸茵茵時的黎蔓就歇下大半心思。她彎起眼睛,語氣溫和:“黎蔓謝過母親,也謝過茵茵。”
黎蔓忽又站起朝王氏行了個禮,低頭垂眼,語氣歉疚地說:“兒媳有一事自作主張了,還請母親責罰。”
“這是哪裏話,”王氏怔楞半晌,自己身邊的嬷嬷也沒說這家中近來出現了什麽異動啊?好半天她才道,“你先坐罷,”婦人忽而想起什麽,不由得頭疼地皺起眉,“莫不是聞墨又跑去纏着你說要習武了?”
小兒子入了學堂都一年了,性子卻越發變得頑劣。王氏又急又怒,扭頭喝道:“讓三少爺今日下了學就過來見我!”
“沒有,”黎蔓慌忙擡起頭,因為心下焦急說話也快起來,“不是的,母親!是那日我和二郎勸三弟時想出了個法子......但因着我們自己也拿不太準,是以之前不敢告訴母親。幸而這幾日看下來還有些成效,思前想後覺得實在不妥,故今日來向您告罪。”
王氏擰起的眉毛松開些許,半信半疑,一邊叮囑身邊的人說不必把剛才的話告訴三少爺,一邊又問:“什麽法子?”
黎蔓娓娓道來,“那日我和二郎勸解了三弟一番,叫他棄了習武的念頭。但想來是因為三弟實在求知若渴,他便沒有當即答應下來,”她餘光裏瞥見王氏的手指不自覺攥緊幾分,又繼續道,“于是我和二郎便想了個迂回的法子,只叫他先去找些兵書看,說那些書有些連二郎都未曾看過。又說開卷有益,三弟便答應下來,我就叫人去書鋪買了些書回來。”
王氏抿抿唇,拍着陸茵茵背部的動作都慢了些,狐疑又帶着些緊張地問:“這不是……又叫聞墨離習武近了些麽?”
這難道不是把聞墨往習武的道路上推?
“母親不用擔心,”黎蔓搖搖頭,“我問過三弟,他對兵家之書不甚了解,那書單我和二郎仔細商量過,雖也有幾本講兵法的但都很粗淺,餘下的都是君子之基。”
她頓了頓,篤定道:“三弟年紀小,對這些一時好奇是難免的。但先不說真正是兵書的那幾冊很是枯燥乏味,二來以文入仕的課業本也繁重,三弟很快就會發覺習武一事于他而言是南轅北轍,自然不會再起習武的念頭了。”
“縱使三弟将那些書全看完了,學的大多不是兵法,而是切切實實的學問,”女子福了福身,“左右我和二郎盯着。若是三弟看完那些書後猶覺習武有趣,屆時我便去請幾位先父舊部陪三弟操練一番,雖然可能會讓三弟吃些苦頭,但定然能叫他知難而退。”
王氏對這近似貍貓換太子的法子是否有用其實拿不準主意,但她更清楚地知道小兒子慣常是更聽他二哥的話。躊躇半晌後,婦人擡了擡手,“郡主先坐吧,”她讓奶娘抱着陸茵茵,自己則端起手邊的茶盞,嘆了口氣道,“是我關心則亂了。聞墨雖調皮,但一直很聽他二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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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須得你和硯哥兒多照料照料。”
幼子近來确實沒再天天嚷嚷着要習武練功,婦人心下籌謀,面上則道,“有勞你們兩個費心,聞墨這幾日也确實乖巧幾分。看來是得徐徐圖之,”王氏總算拿定主意,神思冷靜後對黎蔓的目的了解幾分,“我明白了,且叫聞墨先讀着吧,我只管問問夫子就好。”
婦人思忖半晌,覺得應是黎蔓在自己幼子面前許諾幫其遮掩,此刻不如順水推舟成全一番。
是以她看着案幾上擱置的賬本,索性放下茶盞遞過新的話頭,“不說聞墨了,你這學着看賬學了大半月竟已吃透七八分,實在聰慧伶俐。”王氏心頭漫上幾分複雜思緒,“既是如此,這些日子你終究是以書坊為主,不如再仔細看看其它田産、莊子什麽的?”
王氏自己出身不算太高,父親不過是一個六品官員。剛教人看賬時王氏很是驚訝,黎蔓出身優越對這些卻不甚了解,不像是高門貴爵裏專門請嬷嬷或由長輩親自教過的。思來想去後王氏找到緣由——黎蔓早喪雙親,又始終體弱多病,想來是既無人教也有心無力了。
身為婦人的她這句更顯懇切:“郡主嫁妝裏各種各樣的門面、田産、鋪子都有,若是學會了,你自個兒也打理得更順心些。”
同是女子,王氏知道嫁妝的重要之處,它是一個女子嫁出門的極大底氣。
“不了,母親,”誰知黎蔓搖搖頭,“我覺得我學得真真是不到家呢,只咱們家書坊的賬本就夠我接着學一陣兒了,”她好奇地問,“說來我已經看到上個月的記賬,是要等下個月才能看到這幾天的麽?”
“其實是日日都有記賬的,今日事今日畢,這是陸家的規矩。若是想看,叫管事的讓他們把當天記的賬送過來就好,”王氏對黎蔓的态度本也微妙,此刻随口道,“你若想再看一陣子也無妨,有什麽不明白的只管來問我。”
“好,”黎蔓點點頭應下,忽又說道,“這些日子我也去過咱們家的書坊兩次,覺得生意頗好,客人們絡繹不絕,掌櫃和夥計都挺爽利,實在不錯。”她彎起眼睛,“都說咱們家出的書好,說起來快到我大舅舅的生辰了,我想着花四百兩銀子在咱們家書坊挑些上好的給他和我兩個表姐妹和幾個表兄随賀禮一塊兒捎到建州去。”
“本是自家人,還費什麽銀子,”王氏擺擺手,“你盡管在書坊裏挑就是了。”
“這不成!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者那書坊的掌櫃和夥計素日辛苦,縱使別的不算,也合該賞給他們上下跑腿的。”黎蔓言辭真誠,有理有據。
王氏想了想答應下來,只囑咐她若是不夠便向管事的支銀子。
說了半天話,黎蔓見王氏有些困乏,主動起身告退。
蘇葉和秋月大抵是除黎蔓外最了解整個計劃的人,兩個婢女為此盡心盡力。此刻蘇葉随侍黎蔓左右,她是個事事謹慎小心的性子:“郡主,這樣子那掌櫃就會放下心來中計麽?”
“他既愛斂財,有一就有二,貪得無厭之人是不會輕易收手的,”黎蔓走進自己的小院,俯身随手撚起水缸裏的一叢水芙蓉,“上次汪求石一事,陸氏書坊沒受到任何處罰,我估計所謂查證也不過是走馬觀花。可那《居士集》又确實有問題——想來那掌櫃為保住自己的位置沒少費心打點。”
“他最近許是花了不少錢,現在又有這麽個天賜良機幫忙轉圜,他怎麽會不心動呢?”
“你想,一個初到京城、對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商人,主動找上京城數一數二的鋪子想要買書帶回去……畢竟陸氏書坊名頭這麽響,慕名而來,這多正常。”
簇擁包裹着黃色花蕊的由白到粉的層層花瓣,碧綠的莖筆直挺立随着微風輕輕晃蕩,散發出絲絲縷縷的淡淡香氣。嬌美的花朵被掩映在寬大的荷葉裏,紅綠交錯,更覺鮮妍動人。
“那商人第一次來買走了些巾箱本,此物小巧便宜,受文人墨客喜愛,很适合售賣;第二次買走了些兵書和名家著作,說是他那邊的大戶人家酷愛詩書,而且周邊的兵士和學子興許會喜歡;第三次他來買一些經史子集和名貴字畫,說是要帶回去給自家人送禮。”
“他次次來,雖屢屢再三挑揀,但每每出手闊綽,還和你定了以後也要在你家買書;他外地口音,多次請教書坊相關,行徑頗像是要開書坊的;再者一個外地商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诓騙他幾次,縱使以後他發現不對,大多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黎蔓用指腹輕輕掃過荷葉,觸手光滑微涼:“母親信不信我和二郎的法子不重要,只要知道我們買了多少錢的書就好。”
“最重要的是,” 她直起身子收回目光, “這外地商人即将離開京城,只要他一走,又有誰會來追究這筆錢?”
“普通人家一年都見不着多少兩銀子,這商人幾次出手都大方,眼下更是能直接拿出四百兩。自己又剛花了錢打通關系,正是囊中羞澀的時候……”黎蔓笑了笑,口吻戲谑,“哎呀,這說着說着,就連我也要心動不已了。”
引蛇出洞,攻心為上。
她心情頗好,賞完水芙蓉尤嫌不足,索性走到廊檐下去逗那只已經被喂得圓滾滾的鹦哥兒。
給舒舒添了吃食和水,陸聞硯派小厮來福來傳消息,說是陸聞墨又讀了一點兵書,高興地過來找兩個人吃飯。
雖然小胖子不見得是真心想習武,但已經布完局的黎蔓今日心情着實不錯:“既是如此,無論三弟日後習不習武,今兒個嫂嫂都先教你些東西。雖然簡單,但也還算有趣。”
黎蔓叫人取來竹筐,又讓陸聞墨折了段木枝,最好是帶着枝杈的那種。她指揮着陸聞墨在院子一角灑了些粟米,給木枝系上與地面顏色相近的絲線再撐住那竹筐,讓小少年攥着絲線屏住呼吸遠遠地躲着。
黎蔓慢悠悠又輕飄飄地說:“平心靜氣。”
陸聞硯坐在輪椅上,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形。
呆呆的雀鳥一蹦一跳地靠近竹筐,歪頭歪腦地打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走進光影斑駁處去啄食粟米。
陸聞墨也不笨,見雀鳥的喙開始一低一低,眼疾手快地扯動手上的絲線。
木枝飛到一旁,竹筐落下,罩住了終于發覺不對卻無力逃出的雀鳥。
“三弟你瞧,”黎蔓雙手交疊,自然垂落在身前,笑意盈盈,“這叫誘敵深入、一招治敵。”
她面容清麗,彎起眉眼時似乎萬千光影躍于她身,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