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鹦鹉
鹦鹉
“這鹦鹉确實可愛,”黎蔓站在廊檐下,注視着鳥籠內毛絨絨的小動物,“這種白面藍花的,我只前些日子在宮裏住着的時候,見過貴妃娘娘養的一只。”
眼前這只生得雖不如宮裏那只精細,但也很是乖巧伶俐。
被養在籠子裏的小鳥不過巴掌大,橙色的嘴,黑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打轉。圓圓腦袋由白色漸變到灰色,羽毛和身子由深藍色和灰藍色組成,翅尖則為雪白。它歪頭歪腦地盯着黎蔓,時不時發出叽裏咕嚕的聲音。
“郡主往裏頭站站,仔細別着了風,”蘇葉捧來大氅給黎蔓細細披上,系好繩結後再慢慢撫平,她扭頭也去看那籠子,點了點頭,“奴婢也覺得好看。”
黎蔓為它添了些水和吃食,這鳥兒大着膽子輕輕啄起少女的手。
蘇葉吓了一跳,幾欲伸手去攔:“郡主小心。”
“無妨,哪兒這麽嬌貴了,”正在逗弄雀鳥的人不躲不避,“你忘了?在燕北的時候,二哥養了只蒼鷹,那才是只脾氣兇的。”
籠中的鳥兒抖落兩下翅膀,頗通人性地停了啄手的動作,反倒扭了扭身子,軟軟的羽毛掃過黎蔓的手心,帶來些許癢意。
至于黎蔓二哥養的,則是只威風凜凜的蒼鷹——尖尖的嘴,銳利的眼,有時翺翔于天際,有時盤踞在黎蔓二哥肩頭。長長的羽毛和将軍的鐵甲相互掩映,在太陽或月亮的照耀下總會泛起點點光澤。
親人亡故固然是黎蔓的心頭之痛,但她對此一向不曾避諱。父母兄長都是豪邁大氣之人,生前便提過他們的歸宿終是戰死沙場。
都道一語成谶,不過她知道他們若泉下有靈,定然不願看見自己為此終日啼哭,尋死覓活。
“怎麽會不記得,”蘇葉興致勃勃道,“二少爺那只鷹可是兇猛極了,黎家到整個燕北軍上下,除了郡主和二少爺,那是對誰都敢叼上一口的。”
“有次二哥沒留神,讓那鷹叼了父親一口,”黎蔓的眼底也忍不住漫上笑意,“啊呀,那可壞了事,二哥護着鷹被父親一頓好打,差點沒從家裏躲到軍營去。結果還是在頭上留了印子,第二天去軍營裏被笑了半天。”
可惜燕北被破之時,忠心的蒼鷹為護着主人半步不退,終被對方的弓箭手射落,漂亮的尾羽染上血污墜入泥土。
黎蔓出了會兒神,蘇葉見她沉默也就跟着不說話。涼風吹過,站在廊檐下的少女捂住胸口,不住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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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回來也還沒服丸藥,”蘇葉急急忙忙地勸她,“咱們還是先回屋裏歇着才好。”
見黎蔓點頭,蘇葉忙不疊扶着她進了屋子,又尋來溫水服侍着主子吃藥。
她這身子是打娘胎裏來的弱症,太醫和各路郎中都說是先天不足,要好好調養。黎蔓自覺時好時壞,每每時節更替時會格外難受些,已至深春,按照往年來看,這兩天只是咳嗽頭疼,已經算正常的了。
“我這身子未免太誤事,”少女穩了穩氣息,略帶不悅地搖搖頭,又見蘇葉皺着眉,知道她是不樂意聽這種話,遂打住不提,只道,“不過既然拿給我養,我自然要給那鹦鹉取個名字。”
收拾給黎蔓的屋子很是寬敞,上好的黃花梨打造成箱櫃、桌椅,一水兒的木質家具泛着溫潤的黃褐色,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一面素淨大氣的屏風被放置在屋中,連燈架的木柱上都雕了花紋。
許是陸聞硯自己格外風雅,又或是管事考慮得周全,這屋子還在北面放了一方雅致的案幾,筆墨紙硯都備得整整齊齊。
黎蔓伸手輕輕撚了撚紙張,蘇葉上道地幫忙研墨,少女将紙撫平,兩眼彎起:“陸家果然是書商起家,這紙墨都是上乘。”
“取個順口些的名字。”黎蔓垂下眼思忖片刻,提筆在紙上寫了句詩。
她學過顏體和柳體,筆法舒展,柔中帶剛。
“就從這句詩裏取,”黎蔓指了指紙上的詩,扭頭去問自己的婢女,“蘇葉,你猜猜那鹦鹉叫什麽?”
适逢秋月推門進來,蘇葉不願意自己一個人摸不着頭腦,忙把秋月也拉過來。
黎蔓順勢在椅子上坐下,支着腦袋看自己的兩個婢女你一言我一語地嘀咕,誰也不服誰。
兩個人叽叽喳喳地争執了半天,總算得了個回答,蘇葉試探性地問:“是……是‘舒舒’?”
見黎蔓點頭,兩個婢女高興地擊了下掌,秋月推推蘇葉的肩膀,得意地抽着鼻子:“我猜得準吧。”
蘇葉佯裝見不得她神氣,上前就要呵她癢癢,黎蔓忍不住笑,觀戰的同時偶爾煽風點火兩句。
三個人笑鬧了一會兒,黎蔓又隐隐地開始頭疼,于是蘇葉和秋月服侍着黎蔓睡下歇息。
過了會兒來福過來,一是替陸聞硯帶話,說他有舊友來訪,問郡主身子是否爽利,可願一同見客。二是說王氏讓府上管事指了些丫頭、嬷嬷過來,讓郡主得空時挑幾個留在院裏負責灑掃伺候。
來福是個機靈的,得知郡主已經歇下,只道會讓小廚房溫着飯菜,等郡主起來再給送到黎蔓屋裏。至于王氏那邊也不着急,晚些時候再挑也是可以的。
他一溜煙兒地跑去回了自家少爺。
……
“那讓郡主好好歇息,我自去見就是,”陸聞硯從匣子裏挑了把折扇,用它随手敲了敲來福的腦袋,“走罷。”
醇厚的酒香從被提起的酒壺中緩緩傾瀉而出,嚴智文嘴裏啧啧作響,他本想叫友人不要老這麽墨跡,但對上對方的眼睛時還是默默咽了回去,不耐地握着手中的酒杯:“祝你大婚吉樂,我叫人送過來的賀禮收着沒?”
清潤潔淨的竹骨被握于掌心,漂亮的淺色紫藤在扇面上栩栩如生。他穿着一襲天水碧的衣裳,端的是翩翩公子:“還不錯,只是不像你愛送的,怕是你夫人幫着參謀了更多吧?”
“你怎麽知道,”說完這句看見對方眼底的戲谑,嚴智文這才發覺自己上了當,“好吧,原本我想着送對兒獸骨扳指,苒苒說獸骨兇氣太重,叫我換個,最後才送了這麽盞琉璃燈給你和郡主。”
“原來送的是琉璃燈,”見對方怒目而視,陸聞硯舉了下手以示讨饒,“不敢辜負嚴大哥和梁夫人的心意。你倆的那份賀禮我早就叫來福單獨收進了書房,好好放着的。只是這兩日忙,還沒來得及看。”
“況且我昨日成親,正是新婚燕爾,你今日卻來興師問罪,”陸聞硯搖了搖扇子,“倒是不合理。”
想到今天本是對方大婚過後頭一天,自己卻這麽急赤白臉地跑了過來,嚴智文不由得感到一陣心虛。他清了清嗓子:“那什麽,二弟你之前一直不肯成親,如今既與郡主喜結連理,感受如何?”
陸聞硯揮着扇子輕輕搖頭,“兩手空空地過來,一見面就打探別人的夫妻密事,”他一手搭上輪椅,作勢要喊外面候着的來福,“看來我得去求一求我家娘子,叫她上門與你夫人好好說道說道。”
“哎哎哎,”聽到對方要找人與自己妻子說道,嚴智文一個頭兩個大,火急火燎地出聲攔住,“別別別,算大哥我說錯話壞了規矩,下次來找你的時候一定備上厚禮,怎麽樣?”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陸聞硯繼續搖自己的扇子,語氣溫和,“嚴兄大氣,這事雖然不急,但陸某和郡主先謝過嚴兄了。”
平白無故又被陸家小子擺了一道,嚴智文讪讪地摸摸鼻子,又聽他對郡主毫不避諱,斷定對方對這門不算太有不滿,語重心長道:“不過如此看來,你與郡主還算投緣,我可放心了。”
他拍拍陸聞硯的肩膀,“雖說郡主我沒見過,但我見過他爹和他大哥,”嚴智文口吻裏滿是敬仰,“我與黎大哥比劃過,黎大哥武藝着實厲害,那次我輸了我父親都沒訓我。”
“郡主是将門虎女,肯定也格外英姿飒爽……”嚴智文頓了頓,正欲說改日讓自家夫人和郡主見見,估計也會投緣,對面的人卻是慢悠悠地開了口。
青年垂下眼,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邊把玩着手裏的茶杯一邊溫吞地說,“母親給了只白面藍花的鹦哥兒,說是拿給我和郡主解悶,”他再擡起眼時,眼底蘊上些許散漫,唇角勾起一點弧度,“嗯,我倒是覺得母親眼光銳利,确實和郡主有幾分神似。”
嚴智文怔愣半晌,随即滿是不可置信:“你說郡主像雀鳥啊?”
陸聞硯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思忖片刻:“那雀鳥很是稀少。”
“原來如此。”嚴智文想了想,白面藍花的鹦鹉确實珍貴,他也早聽聞這新封的黎家郡主是個難得的美人,加之出身特殊,對方這麽說也情有可原。
“但是我可不敢這麽說我家娘子。”嚴智文嘀嘀咕咕,“我要這麽說她,她不聽我解釋就得先把我宰了。”
“看來嚴大哥今日又讓你夫人不高興了,”陸聞硯一展折扇,向後微微一哂,“可想好怎麽賠罪了?”
被人揶揄多回,嚴智文這次本想狠狠駁斥,畢竟人也成了親,應該能懂得惹夫人生氣為伏低做小頭疼很正常。但他和好友對上目光,想了想還是誠懇道:“也是,你這脾氣也就乍一看還行。”
陸聞硯笑而不語。
嚴智文說不過他,憤憤起身告別,小厮來福上前,附在自家主子耳邊。
來福道,三少爺遞了消息,說是過會兒要來探望自己的兄長和二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