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雪》

第5章 交心

交心

病好了以後的鬼切突然變得很純情。

頭發長長的留到後頸，額前的碎發半蓋住如水的眼睛，整個人漂洗得不染一塵。

還是很愛彈吉他唱歌、折千紙鶴和吃巧克力蛋糕的少年，可自從那層窗戶紙被捅破後，他見到他之後總會怦怦怦心跳，或許鬼切真的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深愛了那個人如此之久。

年少時因為未曾聽聞，而不曾深谙愛的含義，但這并不代表鬼切喪失了愛人的能力，與被愛的權利。

正如源賴光無數次籠着鬼切的肩頭，在他耳垂旁輕聲說的那般，鬼切這麽溫柔，他值得人間所有的美好。

愛那麽純粹，又何苦逃避呢。

于是鬼切主動牽起源賴光的手，主動學會袒露對男人的深情，主動為他挽起高高的馬尾，主動摟着他的脖項輕吻。

那天是除夕，上午陽光馥郁溫柔，鬼切距上次大病一月有餘，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再去彈唱了。

“賴光，”他喚他，斜倚在他肩上，“我想出門彈吉他了。”

源賴光眼底有一片看不真切也不夠耀眼的星河，但點點的亮色讓整對眉目變得鮮活。

源賴光遲疑片刻，答非所問，“你的生父生母聯系上我了，”他垂眸，“就今天早上，他們想帶你回去，你原來是有個家的。”

鬼切怔住，呆在原地不說話。

“他們對你好嗎。”詢問的口氣。

鬼切努力回憶，只記得三歲那年的福利院，大概也是個冬天，天空陰沉沉的，仿佛釀着一場大雨，他看着別的孩子撒嬌撒癡後被領養人含笑帶走，哭到失去聲音。

那是自己第一次與世界的敵意交手，如今想來，那種撕心裂肺的能力已然喪失殆盡。

他搖頭，“沒印象了。”

“那就再等等，我到時候安排他們和你見一面，你自己定奪。”

腰突然被環住，源賴光一怔，“可我不想離開你。”鬼切難過時說話都帶鼻音。

“他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男人恻然，沒言語。

“賴光說話啊，他們是怎麽找到我的！？”鬼切從未這般動容，眼眶紅着，嗓音大了幾分。

源賴光發覺自己在踐踏鬼切的痛處後着急收回抛出來的話題，可鬼切卻目睹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傷口，狠狠蹂躏掐扣，贏得片刻清醒，而不自知自己本是無法承擔這樣的痛苦的。

他對自己好狠好狠。源賴光沒來由生出些許嗟嘆，把身側人抱到腿上，那人身子軟綿綿的，淚痣挂在眼角，欲頹的悲涼。指尖撫過眉眼，他替他擦去淚水，吻住他的額頭，收緊了手臂的力道。

“也許是動用了公關。他們應當是很想找到你吧，不然也不會聯系我。”

“不過沒關系，我一直都在，我不會離開。”

除夕那天的午後，源賴光驅車帶鬼切去了圖南商場，相似的草木行人，只是心境再不似當初了。

“賴光，”鬼切微微出聲，“去買什麽。”

源賴光停好車，拉開車門讓鬼切下來，牽住了他的手。

他帶着他推開了雜物社的門。

鬼切有些發懵，似乎從未想過他會帶自己來這裏。

兩人的腳步停留在那一面明信片牆上，祝福明顯增加了，似乎在簇擁之下，再宏大的願望都會顯得渺小。

可這只是似乎，鬼切很快找到了當時自己貼的那張明信片，躺在角落裏，但仍然有光照過來。

“後來我單獨來了這裏一次，那天結束飯局已經很晚了，我喝了很多酒，也很郁悶煩躁，也許是項目沒談妥，又或許單純是不喜歡被別人勸酒罷了，順着路崖一直走，路過雜物社就停了下來，看着店裏面的暖光就想起了那天你從店裏走出來的模樣。”

“我其實吹着冷風想，這個世界為什麽如此冷漠呢，憑着生活施舍的氣息與資本周旋，我真的沒有想象中那般脆弱嗎。我想了很多很多，可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我不該就此放棄。直到我在明信片牆上看到你的玫瑰和滿天星，我知道我內心的堅定并非空穴來風，因為…”

男人看向身側聽得入神的少年，認真鄭重，“因為那些深夜鼓勵我的話，都是你悄悄對我說的。”

“原先我一直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可從那天晚上開始，我便知道我最愛你，你是最珍貴的星星。”

“那天回家後我抽了支煙，腦子逐漸清明。時至如今，我仍然堅持我的看法，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源賴光看着少年眼角的淚痣，想起他曾經束發高高，深深眉色，丹眼一瞥驚鴻。

時已至今，自己仍選擇無條件相信，無理由呵護。

鬼切握緊他的手，半晌沒吐露什麽，可眸色潋滟像是極感動。

言語極少的男人第一次說這麽多，都是對自己說的。

源賴光想在鬼切的明信片旁補上一張，擇的是小王子的圖樣。

小王子愛着玫瑰，小王子擁有星星。而自己的玫瑰是他送的，他是自己的星星。

「長日歡喜，不減當年」

男人如是寫，須臾間筆走龍蛇，錦繡字骨。

寫完後把明信片貼在鬼切那份的旁邊，從此沒人能将他們分開。

回到家後正值深深夜色，兩人都沒有看春晚的習慣，于是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開了RIO的雞尾酒，将近零點時已是微醺。

“為什麽說「不減當年」呢，我們才在一起多久。”飲酒半酣，鬼切先調侃的，打趣的成分。

源賴光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酒瓶，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捏捏太陽穴，裝着自己喝高的樣子，源賴光側目轉笑，“一日三秋，三秋似三年，年積情漸深。”明顯順着人的話說，也沒有暗示或敷衍的跡象。

男人及時轉移話題，“一起看煙花吧。”

鬼切站起身望向窗外，煙花盛世，燈火通明，闌珊處明滅霓虹，一派繁華景象。

也不知道是自己醉了還是這個世界醉了，竟歡喜般不吝溢美萬般情深。

這萬水千山，從此有人一起看了。

未來還很長，鬼切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