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的心事
他的心事
林聽覺得付聞語有個習慣挺好的。
他氣歸氣, 鬧歸鬧，卻從來不玩冷暴力那一套。
有些沒擔當的人總喜歡忽視自己的錯誤，有時眼見詭辯不成, 就惱羞成怒地大吼大叫着，然後消失幾天又跟個沒事人一樣出現, 打死不道歉。
亦或者把自己當成個高高在上的香饽饽，不論對錯都要對方先低頭認錯。
林聽本以為中午跟付聞語鬧得那麽僵, 回學校的時候他大概率會選擇自己一個人上路, 暫且避免兩個人獨處。
可出乎意料的是, 林聽嚼着薄荷糖比以往早兩三分鐘從家裏走出來後, 遠遠就看見了付聞語在大門口等待着的身影。
他正低着頭在一小團樹蔭下掰着手指頭, 狀态看起來比放學時好了很多。
“你提早過來怎麽不給我發個消息，進去吹吹空調也好過曬太陽, 你是不是傻子。”林聽牽着車過去, 語氣自然地數落他。
付聞語眼神飄忽了一下, 假裝不經意地抹去鼻尖熱出來的細汗, 淡然道：“我沒提早等着啊，我也才剛到沒一會兒。”
假的, 他比平時早了十分鐘出門。
他怕林聽會生氣先走。
沒想到的是, 林聽還真提前出門了。
可惡。
心如明鏡的林聽靜靜聽完他蹩腳的解釋，笑而不語地看着他慢吞吞跨坐上車。
喜歡嘴硬是吧，沒關系，滾燙的車坐墊将會通過火燒屁股來教育每一個嘴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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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 付聞語坐下去後表情凝固了一瞬間，默默地往前挪了挪。
林聽見狀暗自眉眼彎彎。
夏日正午又悶又熱, 路上除了趕着去學校的學生，基本沒幾道人影。
林聽在這個點通常會騎得很快, 陣陣熱風吹得純白校服衣角偏飛。
付聞語不遠不近地跟着，好幾次想張嘴說話，卻又猶猶豫豫地咽回去。
直到恰好亮起紅燈，林聽漸漸放緩速度，在毒辣太陽下等待着漫長又短暫的一分鐘時間。
付聞語來到她身邊，深呼了一口氣，終于鼓足勇氣從喉嚨裏硬摳了幾個字出來：“林聽，你生氣了嗎？”
正在經受暴曬的林聽扭過頭來，半眯着眼睛看起來表情不是很友好，嘴裏還只吐出了一個單調的語氣詞：“哈？”
很喜歡瞎分析的付聞語有被吓到，心髒當即狠狠一縮，弱了聲音磕磕巴巴道：“我那個時候真不是故意的，我純粹就是身體剛好不太舒服，呃，你知道那個，那個什麽應激反應嗎？我就是被吓到了，我沒想對你那麽兇的.....”
“什麽應激.....哦，那個啊，沒事。”林聽反應過來後随意擺了擺手，沒将付聞語發脾氣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發脾氣也是應該的，給她一個耳刮子都沒問題。
畢竟誰讓她耍流氓在先。
付聞語看着林聽無所謂，甚至疑似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眸光徹底暗淡下來。
“那，除了這件事之外，我還對你撒了謊，我.....”他感覺胸腔憋悶得厲害，沖動之下竟主動提起了兩人默契忽略的事，想看看林聽不一樣的反應。
林聽看了眼只剩下最後十秒的紅燈，踩着腳踏輕描淡寫道：“沒關系，嚴格意義上來講是我逼你逼得太緊，才會讓你情急之下撒了謊。”
“是我忘了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抱歉。”
她不笑的時候，态度一向正經中帶着幾分疏離。
如此禮貌正式的口吻，讓付聞語恍惚間想到了和林聽的初見。
她那時端坐在一衆長輩之中，游刃有餘地應付着。
容貌清隽，談吐風趣，眼神卻淡漠如水，對周遭一切渾然不在意。
付聞語從不覺得自己會和這樣的人走得太近。
可他現在卻害怕自己會離這樣的人越來越遠。
“林聽，你......”付聞語很讨厭有什麽東西隐隐失控的感覺，尤其是莫名其妙收到了來自于林聽的道歉，這種感覺更甚了。
但沒有眼力見的綠燈恰好在此刻亮起，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就這樣飄散在林聽帶起的風中。
匆匆從陽光下逃離的林聽，沒有注意到身邊人低迷的情緒。
在她這裏，中午那點小事早在付聞語主動等在門口時就算過去了，反複糾結讨論并不會得到什麽有意義的結論，所以言辭便幹脆了些。
只可惜她忘了，她和付聞語之間早已經不再是能夠用理性對待的關系。
她能夠分析出喜歡的表現，喜歡的深淺又是多少，卻無法理解喜歡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難以感同身受的她不懂，她普普通通的一言一行會被喜歡她的人無限解讀，即便是再簡單不過的皺眉，也可能成為對方眼中厭惡的信號。
付聞語本就敏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他只恨不得寫一篇八百字作文來全方面解釋清楚，不願讓林聽誤解他一分一毫。
可他才剛念了個開頭，林聽就直接打滿分。
這換誰誰能不惶恐。
無奈話題已經告一段落，再提起就沒意思了。
心情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前後腳進入學校，一個滿腦子都是漿糊，一個滿腦子想着終于不用曬太陽了。
憂愁的付聞語一直煩到了晚自習，直到缺德鬼一個閃現，把正在狂戳草稿紙的他帶去辦公室泡茶。
等到回教室後，他整個人更加心煩意亂了。
“缺德鬼喊你幹嘛去了？”溫卻微用一根筆把頭發盤成雞窩頭，一根筆別在耳朵上面，一根筆在紙上寫着狗啃過的字。
“沒什麽，就是讓我再考慮一下學美術的事情。”付聞語煩躁地坐下來抓着自己的頭發，溫卻微見狀遞過來一根筆，示意他也把頭發紮起來。
付聞語轉頭瞥見她時尚過頭的發型，婉拒了。
“這有啥好考慮的，只要家裏經濟條件過得去，想學就學呗。”溫卻微聳了聳肩，沒覺得這是一件多麽值得糾結的事情。
“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麽簡單就好了。”
付聞語嘆了口氣，攤開數學練習冊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原先在付欣語出意外之前一直都有在學美術，即便練鋼琴之後課程斷了，他私底下也有在偷摸畫漫畫，嚴格來說基礎是很紮實的。
現在已經快八月中旬，正常美術生在高二結束後就會開始長達數月的集訓，以應對一月的聯考或者二月的校考。
若付聞語能狠下心硬着頭皮沖刺一波，在聯考裏拿個尚可的成績對他來說不算難事，然後高三下半年再集中精神抓緊文化課，結果絕對不會太差。
可他就是搖擺不定，遲遲下不了決心。
明明跟家裏人吵架的時候，他總是将想學美術挂在嘴邊，眼看機會真的來了，他又整這死出。
心緒雜亂的付聞語趴在桌上，腦袋埋在臂彎裏，悄悄掀開眼睛偷看林聽。
真的是完犢子，他遇事不決第一時間就想找林聽問問。
也不知道林聽會不會覺得他不夠堅定的性格很煩人.....
不管了。
再煩他也得問！
“嗯？想學美術參加藝考？”晚上放學後，林聽安靜聽付聞語訴說煩惱，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可以啊，只要你喜歡。”
“可是班主任覺得時間太短了，我就算有基礎也不一定能在短時間內拼得過系統學習了兩三年的人，不如保住現在的成績，專心備戰高考。”
付聞語搖了搖頭，經歷過一些事情後，他感覺有關一個人的未來只談喜不喜歡太過草率，更多還是得出于對現狀利弊的衡量。
“你要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有信心，只要你肯下苦功夫，未來誰輸誰贏真不一定。”林聽暫時不是很清楚他猶豫的真實原因，反正肯定不是因為缺德鬼那些翻來覆去應對了好幾屆學生的老話。
“所以你也支持我學美術嗎？”付聞語咬了咬牙關，“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确定學美術，下周就能直接去參加集訓，一直到明年都不會回來。”
“一心閉關修煉不是挺好的？怎麽了，看你的樣子好像不是很樂意的樣子，集訓累一些很正常，你......”林聽唇角一勾，語氣帶上了幾分調侃的意味，“你不樂意去集訓，總不能是因為很長時間都看不見我吧？”
付聞語突然沉默了。
他移開了視線。
單純開玩笑的林聽也沉默了。
別吧。
人生大事，女孩子千萬別戀愛腦啊。
“咳不是，我腦子又沒有壞掉。”付聞語不敢說這是理由之一，只能輕咳一聲否認，“我只是在糾結，我真的要像我媽一樣，朝着自己的熱愛一路義無反顧地走到黑嗎？甚至極有可能會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步。”
“小時候我沒得選，只有喜歡的美術與漫畫可以為我帶來慰藉，可我現在面臨着很多很多的選擇，也有了更喜歡的人.....事物，我在糾結是要将這份漫長的熱愛與我的人生完完全全捆綁，還是，只将它當成純粹的熱愛就好。”
聽到這些話，林聽終于明白了症結所在。
換言之，這其實就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你願意讓你的熱愛變成工作嗎？】
林聽沒想到付聞語居然在這個時候就有了朦胧的概念。
相對而言，說願意的那批人有一大部分應該是無需為生計發愁的，畢竟人的愛好就沒幾個不燒錢的，就算真的能将愛好發展成穩定工作，條條框框限制之下也遲早會造成朱砂痣變成蚊子血的現象。
林聽個人是覺得将愛好保留，重新學一份能吃飯的技能比較保險，不然未來熱情被磨滅，工作出問題，豈不是精神物質雙打擊。
當然，若擁有絕對的天賦和決心，能将愛好發展成該領域裏的頂尖，那無所謂。
“你覺得你現在這個主要學習，偶爾畫畫放松的狀态開心嗎？”林聽不想說一些太死板的話，于是換了個角度去幫助付聞語自己想清楚，“然後你再想想如果去學了美術，後面大概率要靠着你喜歡的畫畫賺錢生活，無法再保持完全自由的狀态，對比下來你會覺得更開心嗎？”
付聞語還真聽話地想了一下。
然後眉毛瞬間擰起。
“聽起來好像不咋地的樣子。”付聞語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糾結了好幾天的事情終于定下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參加高考吧，如果沒有讨厭的東西在前作對比，天天畫畫感覺也開心不了多久。”
“謝謝你啊林聽，跟你聊兩句真的比一個人瞎捉摸舒服多了。”
“真的嗎，那你可以請我吃那個串串香嗎？”林聽見他眉間愁雲散開，便絲滑地換了個話題，“我要加兩塊錢的米粉，還要多加兩勺辣，其他的串串你憑良心幫我拿就行了。”
“好好好我請，我請你吃大碗的！”付聞語無語到笑出聲，任勞任怨地牽着車過去買。
而後一碗變兩碗，他倆一人在車把手上挂着一碗串串香，慢悠悠地邊吃邊聊。
慢慢的，夜深了，風輕了，今天的矛盾也都在此刻盡數化為烏有了。
講真的，付聞語喜歡極了當下放松的狀态。
如果他能夠放平心态就更好了。
林聽說對了一件事，他不願去學美術的原因之一，是見不到林聽。
可林聽不知道的是，他願意去學美術的原因之一，是不用見林聽。
喜歡一個不可能的人真的太折磨了。
但轉頭看看她在氤氲熱氣中微微笑的面龐，又覺得痛并快樂着也挺好。
真讨人厭啊。
林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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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九月初正式開學。
林聽感覺付聞語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自從她察覺到他的心意後，偶爾會想象一下女孩子春心萌動後含羞帶怯的樣子。
可現實是無論她說什麽騷話，搞什麽小動作，付聞語都臉不紅心不跳，表情還頗為嫌棄。
這不應該啊，總不能是因為他打從心底厭惡男性，但陰差陽錯喜歡上了林聽，于是在無法接受的情況下硬逼着自己拒絕回應，妄圖惡狠狠地掐死這份心意。
不能夠吧。
林聽本來在确定付聞語的這份喜歡足夠強烈到無關男女後，打算找個合适的時間告知真實性別。
至于他能不能接受，是想繼續當朋友還是更進一步，都有可操作的空間。
可他現在這個奇怪反應，着實是給林聽整不自信了。
既沒有喜歡女生的跡象，又難以接受喜歡男生，付聞語怎麽回事？？
“等等我等等我！！！”新一批入學的高一新生朝氣蓬勃，跟老油條的高三生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在樓梯間裏嬉笑打鬧，而後猛地一個箭步往後竄，撞上了走得好好的付聞語。
“小心！”林聽及時伸手把人扶住，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新生。
尴尬的新生被盯得脖子一縮，連聲道歉後火速逃離現場。
“你手可以松開了。”付聞語将視線落在腰間的那只手上，冷漠地開口。
“哇你好無情，多虧了我你才沒摔倒耶。”
“謝謝。”付聞語擡着下巴高貴冷傲地離開林聽的身邊，只輕飄飄留下兩個敷衍的字。
直到确定林聽完全看不到他了，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氣，用力搓了搓不争氣的薄紅耳根。
他簡直受不了一點。
免疫是根本免疫不了，反而越陷越深。
一臉茫然的林聽看着付聞語擡腳幹脆利落地走人，心中的疑惑再度放大。
她怎麽感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付聞語了。
實在想不明白的林聽搖了搖頭，正準備也往教室走去，一聲難以置信的輕喚忽然從背後傳來。
“哥哥！？”
林聽頓住，轉頭看去。
頃刻間，她的瞳孔猛地收縮。
一個清瘦的少年正站在樓梯平臺上擡頭望着她，似是意識到自己說出口了什麽不該說的，當即慌裏慌張地捂住了嘴。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那張臉，和老照片上林父年輕時的樣子有八分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