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阿中
阿中
郁此回去就看見阿佩達南仰起一張哭的淚汪汪的臉,他嘆了口氣。
斯特奇納不在,否則少不了一頓數落。
“怎麽了?沒有買到票嗎?”
阿佩達南抽噎道:“沒……沒有。”
郁此耐心道:“沒有就沒有,怎麽還哭成這樣?”
不提還好,一提阿佩達南就繃不住了,“排到我的時候才沒有的。”
那怪不得了。郁此想,他記得阿佩達南好像一大早就去劇院門口等着了。
阿佩達南去的又早,等得又久,風把他吹冷了也只能忍着。現在回來也有着涼的跡象,沒說兩句話就打了個噴嚏。
郁此從壺裏倒了杯熱水給他,阿佩達南鑽進被窩裏裹緊被子,喝着熱乎的水才緩過來。他小聲道:“阿郁真好。”
郁此提醒道:“別在被窩裏吃糖。”
阿佩達南:“……”
哭久了,有點犯困。阿佩達南不自覺阖上眼,腦袋一晃一晃,看上去沒精打采極了。
阿佩達南做了一個短暫的夢,他的意識清醒的游離在夢境之外,身體陷入了困倦的睡眠。可能過去了很久,又也許是小小一會,他聽見衣服的布料走動間發出的摩擦聲。
房間太安靜了,靜到連這微小的動靜都放大在耳邊。頭腦昏昏沉沉的,阿佩達南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應該是發燒了。
随即,冰涼的手貼上他的額頭,伴随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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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佩達南費力的掙脫睡意,他睜開眼,就見郁此正低頭看他。
他的夥伴有一雙漆黑的眼眸。
很多人說阿佩達南有一雙好看的眼睛,見過這雙眼睛的人都會想到擺在玩具店櫥窗裏的娃娃,這就足以被稱作漂亮了。
可他們沒有見過郁此,他們即使見了也只會被夥伴的冷淡吓退。這些人永遠無法窺探到真實的寶藏,明明郁此是一個那麽好的人。
他在凝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眼睛仿佛會說話。
“你真的很想看佩瓦爾夫人的劇目嗎?”
阿佩達南點了點頭。
就那麽喜歡她嗎?這句話郁此沒有問出來,可阿佩達南卻讀懂了,他的眸子彎了彎,“喜歡。”
他說:“佩瓦爾夫人像媽媽,我喜歡她。”
郁此一怔,他想到阿佩達南被抛棄的時候還很小。他輕聲道:“那今晚就去看她吧。”
他喂阿佩達南喝了點藥,讓他先睡一會兒。
佩瓦爾夫人的劇目在晚間八點開場,郁此在阿佩達南的枕邊留下了皮特給他的門票。
埃文還沒有回來,郁此先去了斯特奇納的面包店。
面包店的生意都是斯特奇納在打理,爺爺已經上了年紀。每天要忙的訂單有很多,賺來的錢很大一部分都要上交給雷伽區長設立的各種名目稅上,剩下的也僅僅只夠維持生活。
面包散發着柔軟的熱氣,擺在外間的架子上等待客人們購買。裏間的工作室就顯得悶熱多了,機器在運轉,斯特奇納的手上一刻不停的揉捏面團。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層白,白色的面粉、白色的面團,身體機械的重複勞動。
忽然,店門外的玻璃被敲了兩下。斯特奇納的動作一頓,他知道是郁此來了。在看清夥伴的那張臉時,他沒由來的覺得手上的觸感更黏膩、更使他厭惡了。
他忙碌了很長時間,一停下動作手指就忍不住打顫。斯特奇納面上不顯,問道:“怎麽忽然過來了?”
比起這個問題,郁此更關心另一件事,“很忙嗎?”
他的眼神落在斯特奇納通紅的手指上,斯特奇納掩飾道:“只是一些訂單,很快就忙好了。”
斯特奇納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夥伴。阿佩達南得到關心會很快樂,而對斯特奇納過問太多,反而會使他難受。
店裏的事情再忙碌,斯特奇納也不肯接受他們任何人的幫忙。夥伴們在他拒絕後仍要靠近的話,只會讓他內心的刺紮得更深痛。
郁此不再過問,轉而提起傑裏的婚禮。斯特奇納對他也有點印象,他的自行車當時壞了,是小傑裏鼓搗了一輛木頭做的自行車給他。
斯特奇納不自覺露出微笑,“看樣子以後不能叫他小傑裏了,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要結婚了。”
其實這個年紀結婚在當地是非常普遍的,如果不是斯特奇納的父母不在,他也到了應該被張羅結婚的年紀。爺爺常為這件事傷神,認為是自己拖累了斯特奇納,沒有一戶人家願意來商量婚事。
斯特奇納卻一點也不着急,沒看他的同伴們個個都是這樣嗎?
小傑裏的婚禮在後天,他抽不出時間去,拜托郁此帶了兩瓶藍莓醬給傑裏。
郁此離開後,工作室又恢複了原先的狀态。斯特奇納看了一圈周圍,才發覺光似乎都黯淡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碰見了埃文,埃文神色一如往常。他攤開手,手心裏躺着一根漂亮的紅繩。
埃文指了指他脖子上戴着的那塊翠綠色的石頭,“我幫你換一下吧,原來的穿繩舊了。”
原來的穿繩也是埃文換的。
明白對方是去幹什麽後,郁此的笑容都帶上了一絲柔和。
阿中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靜靜地看着他們動作。剛才看見郁此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歡欣,一下被澆滅了。
他想到,郁此很少在他面前有過那麽柔和的笑意。在印象裏對方大多數時候流露出這樣的姿态,都是在埃文面前。
對郁此來說,他應該是一個沉悶又無趣的人吧?被負面想法所影響的阿中,忽略了他和郁此從前玩耍的快樂經歷。他們一起打過雪仗、抓過魚、冬天的時候圍在火堆旁吃火鍋,郁此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活潑熱烈。
但即使想到了,阿中也會反駁,那是不一樣的。他形容不來那種感覺,可他就是本能的感知到,郁此在埃文面前流露的笑容是不一樣的。那是更熟稔、信賴,甚至是其他。
阿中向前走了一步,郁此正低頭讓埃文幫他解下什麽東西,他們正好站在一扇玻璃窗前,兩個人都沒有往這邊看。那扇玻璃窗映出阿中的臉,那道橫過半邊臉的疤在這種情形下愈發刺目。
阿中被刺得倒退一步,他的勇氣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在別人面前他不會被刺傷、退縮,臉上的疤是輕描淡寫的存在。可如果是在意的人面前,那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他後退了幾步,轉身離開。
比現在還要年輕一點的阿中,曾經做過一件愚蠢的事情。這件事說出來太蠢了,以至于連他的哥哥也不知道。那個時候他還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覺得臉上的那道疤在面對郁此的時候,總是別扭得慌。
這讓他明明很想靠近郁此,但是又控制不住想要藏起來。他知道郁此是不會在意這些,夥伴們也沒有提過這個,夥伴們在他面前都小心的維系着。而郁此,是真的不在乎。
那天去集市,阿中偷偷摸摸買了一盒女孩們用的塗在臉上的東西。不知道是該怎麽稱呼,用來化妝的粉?胭脂?算了什麽都好,反正攤主信誓旦旦的說這個可以遮瑕。
遮瑕好啊,阿中正好需要。攤主吃準阿中的熱切,開了個獅子大開口的價格,這半大的少年也是一咬牙就買了。一回去就背着哥哥關屋子裏,試着往臉上塗塗抹抹。
塗完之後的阿中覺得自己好像一個馬戲團小醜,臉上被塗得又紅又粉,連那道疤的邊緣都遮不住。可這個東西老板不是說遮瑕的嗎?難道是因為鏡子太糊了?還是是他自己沒塗好?
那個下午,阿中在房間裏折騰了很久,最後宣告失敗。這遮瑕的粉根本沒用,就算塗在那道疤上,也和臉上其他地方的顏色不一樣,怎麽抹都看上去不倫不類。
知道自己被騙了的阿中事後召集小夥伴,把那個攤主套麻袋痛揍一頓,錢也分文不少的都要了回來。
可當時遮瑕失敗的阿中,怎麽看鏡子怎麽也無法掩飾內心的失落和難過。他默默的在房間裏哭了一頓,臉上遮瑕的粉撲簌簌混着眼淚往下掉,看上去更像小醜了。
阿中被自己的想法氣到,那罐開始被他當成寶貝拿回來的東西攤在眼前。他不假思索拿起來狠狠一丢,正好砸到鏡子。
鏡子碎了,四分五裂。阿中從碎了的鏡子裏看見好幾個自己,少年人彼時還不懂什麽是狼狽可笑,不過悲憤的心情在當下是一覽無餘。
哥哥阿大對屋內情形和弟弟的心情一無所知,在外邊扯着嗓子喊:“阿中,出來吃飯了。”
連着喊了五六遍,才聽見阿中應:“我聽見了!我兩只耳朵都聽見了!”
聽着那憤怒的架勢也不知道誰惹了他,弟弟的脾氣真是越來越不好了。
被認為脾氣不好的阿中,正躲在被窩裏捂着耳朵,他帶着哭腔也不知道像是再對誰說,“我聽見了,讓我安靜一下。”
別吵了。少年阿中想。
他現在只想安靜的哭一會,然後接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