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複仇之火
複仇之火
葛裏菲茲死了。
郁此看夥伴們的神情仿佛在說,你們還不走嗎?他預留了足夠他們抛下他離開的時間了。
實際上他以為自己轉身就不會在看見他們了,結果夥伴們還是站在原地。郁此感到沾在指尖上的血開始燒灼,這陣燒灼感一點點刺進皮肉。
他們不應該到這個地方來,這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郁此從心底裏否定夥伴們的行為,如果說他們是為了尋找他才來到這個地方,那麽這個錯誤從現在起可以被糾正了。
不同于在居住地的小打小鬧,眼前發生的一切足以讓夥伴們對他的認知産生新的變化。新的變化意味着情勢會随着事态發生改變,例如懷揣着友誼前來搭救的夥伴像個怪物、異類,犯下不可思議的事件——殺人,且手法相當殘忍。
這顯然對居住地的孩子們來說超綱太多,友誼進行到這裏就足夠了,他們已經夠意思了,冒着這麽大的風險來到這個地方,是同伴的變化使他們不得不做出其他的選擇。
一個足夠聰明的人,哪怕只是半大的少年,都知道這個時候要默契的轉身離開。如果老套的上演去質問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明明只要安靜的逃跑就好了這種對話,再投以異樣驚懼等目光,那未免也太拉扯了些。
為了避免這種不必要的拉扯,郁此還特意等了會,以為能和夥伴們在心照不宣間分道揚镳,結果轉身還是看見他們三個人。
葛裏菲茲的屍體還躺在地上,他的血流幹在身下的地毯。柔軟的毯子看上去飽滿多汁,輕輕踩上一腳就能留下血紅色的腳印。
他看上去是那麽的富态,神情充滿了優渥的傲慢,就連死去的那一刻也狂熱的以為這是什麽新樂子,興奮的從喉嚨裏發出氣音。至死的那刻,呼吸也是急促快樂的。
很可惜,這不是什麽游戲。死去就是死去。郁此也不指望渣滓能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恐怕不記得有多少奴隸被他挖掉眼睛關在籠子裏,有多少奴隸像那個為他用牙齒解開繩索的少年那樣,喪失活下去的意志。
葛裏菲茲把玩在手裏的那對深綠色眼球,他應當慶幸這裏面沒有阿佩達南的眼睛。等待這家夥的除了死亡又能是什麽?唯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在郁此的潛意識裏,加誅給他的痛苦只能加倍的贈還回去,才能達到他認為的公平。這是他童年的生存法則,觸發即應激。
無論他人是什麽樣的看法,都不會使他的自我得到改變,他也無所謂去為別人的注視和想法收斂,假使因表象做出陪伴的選擇,也有一天會為接受不了真實而離開。
這也是為什麽郁此很少流露這樣的姿态,但每一次都不加掩飾的原因。無論是和居住地挑事的孩子打架、還是面對更為兇惡的成人,他從沒有過要在任何人面前遮掩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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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靜着一張臉發狠的反差,也早已令鎮上的某些人心裏種下恐懼。
現在抉擇的時候到了,郁此耐心等待着。他的思緒漂浮到過往的某個節點,記憶裏每當這種時刻,他都會遭到厭棄。同學們的排斥和大人的指點,這些人的面目在腦海裏模糊的變成指代當下場景的意象。
郁此沉默的姿态令人壓抑,即便是相處那麽久的夥伴也只能窺探到他內心一隅。
他好像會消失。或者說,他正在消失。
這實在很難不令人感到慌張。
過了很久,或許是焦灼的形式拉長了等待,實際距離時間的流逝也不過才小小一會,夥伴們有所動作了。
和預想中的場景有些不同,埃文走過來,牽住了他的手。他的指尖沾着從葛裏菲茲身上流出的血,鮮血弄髒了他,也弄髒了另一個牽着他手的少年。
“……”
郁此想要掙開。他的手指在溫熱的掌心裏顫了顫,夥伴們在靠近他,他慢慢的意識到了這點。他的眼神同埃文的視線交彙,金發男孩——現在是少年,他的面容和過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五官變得更具象。
假如這個世界真的只是一場游戲,那麽是什麽設定會讓一個npc做出脫離實際的舉動?答案是一切都是真實的,埃文也是真實的。
真實的一切在對他說:“走吧。”
埃文說:“我們一起離開這。”
他們又再度成為了同伴。阿佩達南小心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深綠色的眼眸不安的看望着他,小聲的問他還好嗎。阿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手帕,讓他擦一下臉頰上的血。
現在的形式變得嚴峻起來,距離葛裏菲茲的死過去了有一會時間,是該仆人們警惕起來前來尋找的時候了。
可郁此的心底産生了一種松快的情緒。他得到的善意太少,竟不明白這份快樂源于被接納。他也不明白的是,一直以為會被抛下的那個人,實際上才是那個會默默抛開所有的人。
斯特奇納還在車站等着他們回去。
時至今日,郁此終于明确了一點: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什麽,他和夥伴們不可分離。
火勢是從葛裏菲茲的屍體上開始燃燒,大火借由他的屍體愈演愈烈,最後蔓延至那場罪惡血腥的宴會。它沿着奴隸們被折磨出的累累鮮血,将一切都燃燒殆盡。
這場大火來得突兀猛烈,即使救援在第一時間趕到也沒辦法将其撲滅。被大火圍困的賓客有不少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但在這場災難中無一生還。
火光和鮮血相互映照,罪惡無所遁形,站在別墅外面的人們驚訝的看着觥籌交錯的宴會下掩藏的醜惡,熱浪将這些魔鬼們絕望的哭嚎哀叫吞噬燃燒。
這場災難後來被命名為複仇之火。
郁此他們已經趁亂逃離那幢別墅,一路上埃文的手都在緊緊的牽着他,好像一不小心他就會消失。消失到去一個夥伴們都找不到的地方。
深夜的路上幾乎沒有多少行人,只有他們幾個倉促奔波着,直到搭乘上往返的列車,大家才松了口氣。
阿佩達南走到窗口凝視着他們逃離的那個方向,黑夜中燃燒的火光正冒起濃煙,耳邊似乎還響起烈火舔舐的劈啪作響聲,想來很快就會有人發現異常情況朝那邊趕去。
他到現在還在止不住的喘氣,汗水打濕他的額發,一種異樣情緒緩慢覆蓋着他。用不着別人說,阿佩達南也知道自己是一個愚蠢的家夥。
愚蠢的家夥吸了吸鼻子,本來想控制住自己,但是一貼上郁此的袖子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阿佩達南在發現郁此不見的時候就想哭了,憋到現在實屬不易,他抓着郁此的袖子,抽抽噎噎,大聲說道:“阿郁…對不起……都怪我,都是我帶你亂跑,才、才……”
嚴峻事态過後阿佩達南自覺翻舊賬,确實,要不是因為他帶郁此亂跑惹來佩奇多的注意,何至于今天發生這一遭。可惡,他簡直太可惡了,都是他不好!
郁此頭一次看到痛哭流涕這四個字的具象化表現,聽明白阿佩達南再說什麽,他安撫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用袖子抹掉對方的眼淚,“這和你沒關系。”
佩奇多像是蟄伏在森林裏的野獸,一直悄無聲息地注視着他們,野獸遲早會張開獠牙。
阿佩達南難以言明的情緒就在郁此的拍拍下被安撫下來,他模糊的感覺到,在發現郁此不見的時候他還沒有那種強烈不安的,仿佛對方真的會消失不見的情緒。直到郁此背對着他們,又轉身靜靜地看着他們的時候,如潮水般的恐懼不安才彌漫上心間。
郁此的神情在那個時候太平靜了,無論是面對葛裏菲茲還是面對他們,他都平靜的像是做好了某種準備。接受什麽,等待什麽,面對什麽。
阿佩達南只能攥緊郁此的袖子,來沖淡心底裏面對那時場景下衍生的不安。但很快,他下一秒就被阿中揪走。
阿佩達南:“?”
阿中:“你把眼淚鼻涕都抹到阿郁衣服上了。”
“……”
列車駛向目的地,沉默無言一段時間後,大家緊繃的心在觸及周圍熟悉的景物時,都不約而同有所放松下來。斯特奇納還在車站等着他們,這個念頭正一閃而過,下一秒就被阿佩達南念了出來,“阿納還在等着我們。”
等待,多麽溫馨而美妙的詞。
說這話的阿佩達南臉上也洋溢出今晚第一個歡欣的笑,他認為在熟悉事物的推動下,自己和夥伴們的生活依然會回到正軌,但他所以為的正軌卻在今晚悄無聲息的發生了改變。
猶如命運授意下的列車軌道出現了偏差,再怎麽撥弄指針也無法回到原點。
斯特奇納在車站等待着他們,但他直直的看着不遠處的另一個方向,直到聽見列車的鳴笛聲,轉頭看見等待的夥伴們出現在面前時,眼眶裏的淚才掉了出來。
黑夜中燃燒的火光正冒起濃煙,此情此景對前不久才經歷過的夥伴們來說過于熟悉,他們沉默的站在原地。
斯特奇納說:“阿舍卡先生他……在屋子裏放了一把火。”
沒有比這句話再委婉的說辭了。
阿舍卡先生贈予埃文的書是他最後的告別。他選擇了和愛人相同的死法,在烈火中被燃燒。
他們最終都被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