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斯特奇納的想法
斯特奇納的想法
在小夥伴們商量着要不要去找斯特奇納的時候,他本人則剛好在那個時候離開了家。
因為是迎接新神父舉行的歡迎會,供應地點在教堂。鎮上已經有商戶提前繳納了雷伽區長所規定的數額,而有的人卻已經再也拿不出一分錢,只能眼睜睜等着供應期結束後被收走房子。
斯特奇納在路過一扇玻璃窗時停住了腳步,倒映在綠玻璃上的面孔有着一雙毫無生機的眼眸。這雙眼睛目睹了親鄰因繳納不出供應的數額發生了怎樣的悲慘下場,他深切意識到居住在這個鎮子上的所有人都在茍延殘喘。
在這個時候,斯特奇納不合時宜的想到了郁此,那個忽然出現在居住地來歷不明的家夥。他發現自己此時的眼神和對方是那麽相似,只是後者更為冷漠。
想到夥伴們,斯特奇納默默打算等度過這個艱難的時期再去看望他們。內心悲哀的情緒在聯想到夥伴們之後被沖淡了不少,甚至構想着在某個晴天他們可以一塊去……
他的心放松了下來,沉浸在這構想中。只是快樂過于短暫,當斯特奇納來到教堂時,門口已經排上了黑壓壓的長隊。他排在隊伍的末尾,周圍的每個人都有一副哀愁的面孔,只有教堂內不時會傳來歡笑的聲音。
太刺耳了。斯特奇納想。他這時臉上的神情也慢慢變得和周圍的大人一樣,只是孩子的眼中多了冰冷。也有不少和他一樣是代替家裏的大人過來的孩子,只是都低着頭不講話。他們習慣在這種場合做什麽都會被雷伽區長的爪牙呵斥,幹脆收斂起孩子一切惹眼的天性,專心做一塊木頭。
隊伍排到了教堂遮蔽的屋檐外,一半的人站在陰影裏,一半的人站在太陽下。斯特奇納排在末尾,但他的眼神始終看着前方,那些坐在陰影裏的雷伽區長的部下,那些士兵,那些爪牙,那些負責将他們繳納的血汗錢登記處理完後又随手丢在腳下箱子裏的人。
很久之後,斯特奇納才緩過來那種感覺叫憑什麽。
太陽把他們的臉曬得通紅,很快,他們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濕了,一陣風吹過之後又緊貼在身上,濕黏得令人難受。大腦逐漸變得空白,只想等待着努力擠進前面陰影處的地方,快點結束這狼狽而疲勞的一切。
輪到斯特奇納了,他将一袋錢遞過去,負責登記的守衛沒有多說什麽,掂量了一下錢的分量後直接丢到腳邊的箱子,指示他同其他人一樣跪到教堂門口的臺階上。
當輪到排在他後面的那個男孩時,守衛一下就變了臉,把手裏的錢袋砸向那孩子的臉,破口大罵道:“你是來糊弄事的嗎?”
那孩子捂着臉發出隐忍的哭泣聲,随後就有兩個守衛過來把他拖走。耳邊的哭聲漸漸消失,斯特奇納跪在冷硬的臺階上,同其他人一樣沒有擡頭的權利。
教堂內傳來的歡笑聲更為清晰了,斯特奇納能清楚聽見裏面說話的人是雷伽區長,他在同新任的神父交談些什麽。這時,肢體彌漫的酸脹感讓斯特奇納意識到,怪不得每次爺爺都希望他留在家裏,只不過每次都拗不過他。
也許他的爺爺也曾像他這樣跪在這裏,不被允許擡頭,也不被允許看清雷伽區長的臉。即使過去那麽長時間,關于雷伽區長的長相只是斯特奇納心底裏一個模糊的構想。他只記得雷伽區長的聲音,他的聲音永遠在他們這些平民的頭頂響起,當有人試圖擡頭的時候,就會有守衛用槍柄狠狠地将擡起的腦袋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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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奇納記得這些生存的規定,也記得違抗者的血液是鮮紅色的,淌濕了他的眼。
關于此産生的痛苦是陳舊而又彌新,是無法和夥伴們傾訴的。對于鮮紅血液的恐懼,對于雷伽區長統治下積累的怨恨,只能在這兩者間摻雜與阿佩達南和埃文·道爾的友誼,生活的兩面性只能依靠這些才能到達平衡□□的局面。
在等待已久後,心底的怨憤也不動聲色的在不允許擡頭間積累到了頂端。這時雷伽區長終于從教堂裏出來,走到了外面。諷刺的是,斯特奇納這回依然能看清的只有對方那雙被磨得光亮的靴子。
雷伽區長查看了供應的名單後,表揚了一些商戶,同時下達了新的指示。除了繳納一定數額的錢外,在迎新的這期間,籌備的東西也不能有所縮減。
像斯特奇納家是面包店,那麽迎新期間招待來往客人的面包也就由他們負責供應。斯特奇納過早的感到了一種疲憊,耳邊雷伽區長還在說話,可這些話語就在無形中剝奪掉了他們什麽,吞噬掉了他們什麽。
斯特奇納垂着頭,身體跪着的酸脹感消失了。可他睜着眼看着地面,他仿佛又看見了那鮮紅色的血液從地面淌落,淌濕了他的眼。他的眼前出現很多鮮紅色的光點,那些光點迷茫的亂晃,最終成了一個指示:看清雷伽區長的臉。
恰好在這時,雷伽區長宣布:“散開吧。”
那雙被磨得光亮的靴子被其他普通的靴子們簇擁着離開了。
斯特奇納這回依然沒能看清雷伽區長的臉,他慢慢擡起了頭,支撐起身體。對于雷伽區長而言,這不到三分鐘,對于他們而言,為了等待這三分鐘他們已經跪着等待了很長時間。
剛才還發出刺眼光芒的太陽收斂了光輝,往西下沉。
等斯特奇納到家的時候,太陽已經黯淡的失去了光。他注意到屋裏的餐桌旁多了一些東西,走近一看是阿佩達南歪歪扭扭抄寫的新課文、幾顆糖和一些散碎的零錢。還有一個用玻璃瓶刻上字的便條。
斯特奇納的心跳動的飛快,他大聲喊道:“爺爺。”
斯特奇納的爺爺上了年紀,在樓上正慢騰騰的挪動腳步,斯特奇納跑到樓梯邊,手裏拿着那些東西問道:“爺爺,我朋友們是不是來過了?”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夥伴們不僅來看望他,還等到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離開。
斯特奇納沖出屋子,天色暗透了,他一個人站在路口。
夥伴們已經離開了。
斯特奇納的家很好找,只要問鎮子上唯一一家的面包店開在那裏,就能順着路人指的方向找過去。
快找到地方的時候,鼻息間就能聞見那股面包香。阿佩達南告訴郁此,斯特奇納家原先有一所更大的面包店,只是後來雷伽區長上臺之後頻繁的在各個節點征收供應,以至于斯特奇納家不得不搬到一間小店面裏謀生。
斯特奇納和爺爺相依為命,他的父母死于一場事故。爺爺的年紀也大了,現在面包店更累的活計都落在了斯特奇納的身上,平時如果不是敏感時期,他們幾個都會去斯特奇納的面包店幫一會忙。
眼看太陽都要下山,斯特奇納還沒回來。他們幾個同斯特奇納的爺爺打了聲招呼,幫忙從樓上擡了幾袋面粉,把帶來的東西留下後就按照原路回去了。
回去的路和來時一樣長,回去的路是要自己走回去。阿佩達南雖然年紀小但是走慣了,一路上還能蹦跳幾下。郁此還不是很适應山間小道的路,尤其是前陣剛下過雨,泥濘的路不好把鞋子帶出來。因此他的步子略慢于其他人,慢慢地就走到了最後面。
阿中講話大大咧咧的,他把手背在耳朵後面,仰頭望天。像是在對郁此說話,又像是在和其他人聊天,“走習慣就好了。之前阿佩也是,走的又慢還耍賴要老大背。”
黑歷史冷不防就被阿中扯出來,阿佩達南臉上的表情垮了一下,看埃文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鼓起臉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還拿出來講。阿中真讨厭。”
兩個人就着這個話題拌了會嘴,又在阿佩達南被天上的雲給吸引走了注意力告終。
按照這個速度走下去,郁此會在不知不覺間和大隊伍拉開距離,但是大家都似乎放慢了腳步,一時間距離的參差倒沒有那麽明顯。
要不是之前和郁此聊過幾句,阿中還以為這家夥是個啞巴。他不像埃文和哥哥阿大那樣,看人會稍微帶點眼色,他只當是郁此和大家不熟悉,拘謹于新來的身份,渾然不覺其實這孩子和阿佩達南就是不一樣,渾身上下都透着股不愛搭理人的勁。
他注意到郁此走路都是和人錯開,和誰都保持着一個适當的距離。這個年紀的小孩壓根沒往別處想,直接湊到他身旁問道:“你是不是走累了?”
在郁此作為成年人的視角:
這個小孩走過來了。
這個叽叽喳喳的小孩他過來了。
這個小孩正在對他叽叽喳喳。
總之就是如此,甚至這個小孩仗着比他高還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阿中甚是熱心的指着自己的哥哥阿大,對郁此說道:“你要是累了,我讓我哥哥把你背回去。”
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