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糖果包裝紙和阿舍卡叔叔
糖果包裝紙和阿舍卡叔叔
郁此大概知道阿佩達南和那位唱歌的孩子應該是認識的關系,只是阿佩達南在聽見對方說出自己的名字時,臉色蒼白的倒退兩步,跑掉了。獨留成年人站在原地。
盲童的詢問沒有得到回應,他的歌聲也沉默了下去,然後他聽見另一個孩子低聲問道:“是怎麽認出來的?”無形中默認了他發出的疑問。
集市嘈雜,人們來往時的目光不時朝這掠過。盲童挪動殘疾的雙腿,伸手朝前摸索,郁此意會的蹲下身把乞讨的那只碗往對方的方向推了推。
零錢在碗內發出清脆的聲響,盲童的手摸到了那兩顆糖,他說道:“我看不見,但是我能聽出來別人往裏面扔的是錢還是垃圾。”
“能給我糖的就只有阿佩了,這家夥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愛吃糖。”
他拆開那顆糖,放進嘴裏,郁此盯着對方臉上漾開的笑容,慢慢明白阿佩達南為何跑開。
吵嚷的人群、抛擲在碗裏的硬幣,祝福恭維的話語,這些因素不時蓋過沙啞歌聲。乞讨的歌者挪動殘疾的雙腿,他髒兮兮的手指攥緊剝落下來的糖果包裝紙,黏膩的糖果漬連同那層包裝一起刺痛他的掌心。
有幾個半大的孩子蹲在不遠處的路旁觀望了會兒,現在起身朝這邊走來。鎮子內不屬于埃文和佩奇多哪一方的地盤,他們雙方微妙的達成過一個共識:別在雷伽區長看管的轄區內鬧事。
郁此在他們眼裏是一張新面孔,多半是歸埃文那邊的。他停駐的時間過久,破壞了‘生意’,佩奇多那邊的看管者們适時的要給出警告或者驅逐了。
就在這時,盲童忽然撐起身體,挪動回剛才的位置,“你走吧。”
他像是察覺到什麽,再度大聲歌唱起來。
當遠離吵嚷的集市,郁此仿佛還能聽見耳邊傳來那隐隐約約的歌聲。
阿佩達南沒有跑開太遠,街道上随處一個旮旯角都是他們這類孩子栖身的地方。他正縮在角落傷心,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擡頭就見郁此正看着他,“哭好了嗎?”
那表情,面無表情。那口吻,活像大人。
明明大家都是一口童音,但面前這家夥卻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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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佩達南這才慢半拍的意識到自己把新來的小夥伴一個人丢在那兒跑了,一向都把埃文交代的任務完成很好的阿佩達南短暫宕機了一下。方才的悲傷被驅散了不少,滿腦子想的是埃文讓他帶新來的夥伴去熟悉路,他倒好,直接給小夥伴制造了一個迷路模式。
他有些心虛的不敢開口問對方是怎麽找過來的。
郁此伸手将一顆糖攤開在他面前,阿佩達南愣了一下。
“那個孩子說,謝謝你。”郁此道,“他說糖很好吃,你也要吃一顆。”
“……”
阿佩達南眨了眨眼,眼淚又從那雙碧綠色的眼眸裏掉了出來。新來的夥伴沉默的剝開那顆糖喂給他,然後用袖子擦掉他的眼淚,“走吧。”
在去阿舍卡叔叔那裏的路上,阿佩達南給郁此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一開始有埃文,斯特奇納,他和羅傑。那個時候他們四個人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認識那麽久,大家陰差陽錯的湊在一起,在斯托帕卡區艱難生存。
“那個時候阿中還不認識老大,有次為了一塊面包,他還把泥巴糊在老大臉上。”
後來阿中的弟弟生病,是埃文冒着宵禁的危險背着他弟弟去鎮子上找醫生。因為這件事,阿中說他願意幫埃文去搶任何人的食物,哪怕被打死也沒關系。
“然後老大說,那我們去讀書吧,我們把知識搶到這裏。”阿佩達南指了指腦袋,“羅傑不喜歡讀書,他去了佩奇多老大那邊。他偷了埃文大哥的錢,埃文大哥知道,但他什麽也沒說。”
阿佩達南道,“我聽說他過得不好。”
只是沒想到會不好成這樣。
一路沉默。
阿舍卡叔叔的家有一個很大的院落,他家的前門永遠是緊閉的,門口鋪滿灰塵與落葉。
鄰裏剛搬過來的人甚至不知道隔壁還住着這戶人家,阿舍卡叔叔太過僻靜,僻靜得毫無存在感。他好像只和這些孩子們有來往,除此之外就是一個人靜悄悄的生活。只有集市上的人才能偶爾見到他出來買東西的身影,在這狹小的鎮上他的存在感低微到除了居住地的孩子們知道他,也就只有雷伽區長的公民身份薄上會出現他的名字。
他是幾年前搬來的,不是這裏當地的原住民。
郁此和阿佩達南走過幽暗的巷子,停在一扇虛掩着掉了漆的後門。阿佩達南一邊推開那扇門,一邊扭頭和郁此解釋道:“阿舍卡叔叔不喜歡別人走前門,他說他希望大家把他——”
雖然說起來有些奇怪,但阿佩達南還是誠實的告知道:“把他當死了一樣來看。”
阿中阿大和阿小正在院子裏幫阿舍卡叔叔曬書,見他們來了,小聲招呼了一句,又繼續去屋子裏把書搬出來曬。一走進這間院子,大家的動作都放輕了很多,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音。阿佩達南輕聲問道:“老大來了嗎?”
阿中手裏正拿着一本書把上面的灰塵抖掉,聽見阿佩達南在他旁邊說話,下意識的去轉身面向他,結果不小心把灰都抖到了他的臉上。
阿佩達南:“……”
阿舍卡叔叔是一個瘦弱的成年人,有着許多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但好在他面對的都是一幫孩子,無論他怪到哪裏去,在孩子們眼裏也依然就是這樣。他不能聽太嘈雜的聲音,稍微過高的音量都會讓他頭疼,因此他教課文的時候,通常都是寫在黑板上,孩子們自己在心裏默念默看。每周他都會要求孩子們認識多少個字,說出課文的大概意思,但孩子中能達到他要求的也只有埃文一個。
他說話時的語氣輕淡,好似一不注意就會被風給刮跑,不仔細聽就什麽也聽不到。無論是居住地還是鎮子上的人,他們看埃文這幾個孩子都是以大人的目光來看待,可在阿舍卡叔叔這裏,卻是被他平等的當做同類人來對待。
埃文先他們一步到這,阿佩達南走進屋子裏看見他時眼睛一亮,對方邊收拾書邊和阿舍卡正說些什麽,只聽阿佩達南歡快道:“我們來了。”
郁此慢吞吞的跟随在黑發綠眸的小孩身後,同屋子裏的成年角色和金發男孩打了個照面。他見到了他們稱為阿舍卡叔叔的那個人,這位成年角色疲憊而憂郁的目光令郁此感到熟悉,他驀然想到了一個形容:搖搖欲墜的生命之火正将熄滅。
埃文的眼神在阿佩達南微紅的眼眶上停留了一會,“去哪裏了?那麽久才過來。”
總不能說自己差點把人搞丢了吧。阿佩達南心虛的含糊而過,無師自通的學會了轉移話題,“老大,你和厄多瓜先生說的怎麽樣了?”
“他不在,這段時間我們自己小心點。”
佩奇多睚眦必報的作風也是令人頭疼的一點,跟盤旋在頭頂的禿鹫和陰魂不散的鬣狗有的一比。
埃文将郁此作為新來的同伴向阿舍卡叔叔介紹,這位成年人将手搭在了郁此的頭發上,彎腰和他對視,“一個很乖的孩子。”
阿舍卡的目光望向郁此時收斂了疲意,溫和的看望着他。
趁阿佩達南跑出屋子去找阿中他們幾個的時候,埃文走到郁此身旁問道:“阿佩是不是哭了?”
金發男孩敏銳的有些過分,僅僅一眼就察覺出事情不對,“路上你們碰見罵髒話的大人了?”
在埃文的印象中,有次阿佩達南就是被那麽欺負的哭着跑回來。
郁此的回答出乎意料:“是一個會唱歌的孩子。”
上課的地方在二樓的房間,被他們這幾個孩子擠得滿滿當當,阿舍卡叔叔将新一篇的課文抄寫在黑板上,粉末飄散在空氣中,進入阿舍卡叔叔的腔道。他一無所覺的沉默書寫,孩子們随着他的步調也沉默的抄寫在自己攜帶的東西上。
阿中和阿佩達南用的都是糖果包裝紙,他們用燒焦的炭筆在糖果紙上畫出文字的形狀,本來就難認的字被他們寫的越發難認。
郁此右手的傷還沒完全愈合,這次來也只用聽課。他的左手捏着一張糖果紙,之前喂阿佩達南吃那顆糖的時候出于某種莫名的原因,他沒有丢棄。他不自禁想到那個盲童吃到糖時臉上漾開的笑,還有那攥緊了這已毫無用處的垃圾時的姿态。
郁此緩緩将那張糖果紙攥緊,隐約體會到那孩子是出于珍視的目的,即使會被這包裝微微刺痛也要緊緊将其捏在手中。
這時,坐在前面的阿中忽然扭頭用一種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他。
在郁此不明所以的眼神下,這半大的孩子指了指被他攥着的糖果紙,小聲說道:“不要給我行嗎?我不夠抄了。”
郁此:“……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