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憑什麽
憑什麽
成年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小孩信誓旦旦的說要照顧。
對方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寬慰道:“我會把你當弟弟照顧的。”
雖然這個新來的夥伴不愛開口說話,偶爾講一兩句語氣也清冷得透着一股漠然。但對阿佩達南來說這些都不要緊,他的熱情不會因此澆滅。
郁此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與之相反的是阿佩達南覺得一切都剛剛好。阿佩達南想,他愛說話,對方不愛講話那他就可以多說點。他們倆剛好可以互補。
成年人的神色在黑發綠眼的npc小孩把手搭在他頭上的那刻,變得更加微妙了。可偏偏阿佩達南還渾然不覺,甚至高興他和郁此的身高差不多,這樣他就不用擡頭去看着對方了。
一旁沉默喝湯的埃文終于忍不住了,在聽見阿佩達南說出那句關于弟弟之類的話語時,就險些不受控制的把嘴裏的湯汁噴出來。但是眼前的畫面越瞧越喜感,成年人的微妙神情同一無所知的npc小孩形成鮮明對比,這個新來的家夥被那麽一攪和也沒有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了。
在面無表情的成年人即将推開阿佩達南時,埃文出現把他們倆分開了。
“阿佩,不可以亂摸人家的頭,這個習慣一點都不禮貌。”
這話倒是出乎預料,成年人聞言不由側目了一下。
阿佩達南吶吶道:“我知道了,埃文大哥。”
埃文的目光轉向郁此,詢問道:“還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郁此注意到埃文為了遷就他的視線,下意識将身體前傾使他們的眼神對視在平等的位置上。這一細節觸碰到了成年人敏感的內心。他說了聲謝謝,繼而準備說出潛藏在客套背後的告別話語。
但埃文截住了成年人的話頭,“你的衣服髒了,我先帶你去換身衣服。”
郁此身上穿的這件校服經過反複洗滌晾曬,紅白相間的條紋早已褪色。
基于家庭因素,在游離學校的假期外,他也依然穿着校服進行日常生活。也曾有人問他為什麽老穿着校服,每一次在那暗含諷意的交鋒中,郁此都會反問,“校服是學校量身訂做的,穿起來不是更舒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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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毫不避讓的姿态中,那些人往往息鼓偃旗。
真實的原因是殘酷的,他無法穿鮮亮的衣服在日常生活中進行瑣屑的磨損。僅此而已。
埃文将他領到樓下後間一個供以洗漱的地方,示意他用水壺裏面的熱水洗澡,然後轉身去找衣服。
剛吞咽下去的食物正被吸收消化,由于饑餓太久,腸胃仍不時抽痛。過往的回憶被身上這件校服勾起,心理和生理都不約而同在此刻共鳴,發出抽痛的訊號。
随着每次抽痛,想要作嘔的欲望就緩慢加劇,郁此的身體靠在潮濕的牆面,眼神垂落在搭着毛巾的木桶上。
看上去埃文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他只需要把壺裏的熱水倒進木桶裏就可以享受一個熱水澡。令人難以想象,在這樣一個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他卻被熱情對待了。
埃文的聲音隔着門簾傳來,“我把衣服放在外面的凳子上了。”
成年人默默在內心說了一聲謝謝。
之後,他沒去過問那件校服被怎麽處理了,後面也沒再看見。埃文找了幾件衣服給他,都有些寬大,但不影響日常生活。
對于郁此後面終于找到機會提出離開的話,埃文輕飄的揭過,“可是阿佩這家夥很喜歡你,陪他一段時間再說吧。”
埃文臉上的神色過于坦然,使成年人意識到這段劇情,這些npc,他的确是不能想跳過就跳過。
斯托帕卡區正臨雨季,接下來的幾天都在下雨。郁此大多數時候都呆在樓上休息,阿佩達南有心纏着他玩,但都被埃文叫去背課文了。
聽說城鎮上有一位老師,專門教他們這些孩子讀書寫字。
郁此剛過來的時候,身體處于虛弱狀态。經過兩天的休息,氣色也恢複了許多。等到天晴的時候,阿佩達南再纏着他要去外面玩,埃文就沒那麽阻攔了。
外面就是被劃分為貧民窟的地界,很容易令人将其與髒亂差聯想到一起。貧窮的人們,搖搖欲墜的房子,不時從下水道漂流而過的垃圾。
他們會對阿佩達南這個孩子表示出喜愛與友善,其中一個被阿佩達南稱作娅嬸嬸的婦女給了他們兩個梨。
阿佩達南高興道:“謝謝娅嬸嬸。”
他将梨遞給郁此,對那些過來問候的大人們介紹,“他是埃文大哥帶回來的,他是我的弟弟。”
成年人已無力糾正這npc小孩的稱呼。周圍有越來越多的npc湊過來,他們被阿佩達南的稚态逗笑,摸摸他的頭說,“那你要照顧好弟弟。”
其中那個給了他們兩個梨的婦女彎腰端詳郁此,她的眉間有着愁苦,同這裏掙紮的每個人一樣。只是在遇見阿佩達南這天真的小孩時,略微舒展了眉頭。
成年人知道,哪怕現在是小孩形态他也是不讨喜的。冷漠孤僻是大人們對他的形容,他們更喜愛的是阿佩達南那種活潑憨态的孩子。
只是當對方伸手撫摸他的臉,并嘆息道:“可憐的孩子,餓得那麽瘦。”
成年人的心還是不可避免的為這柔軟的嘆息聲酸軟了一瞬,随即又回歸了毫無波瀾的死寂。
阿佩達南說要帶他逛逛斯托帕卡區這一角的居住地。貧民窟裏的人都是用居住地來代稱貧民窟。
他起先興奮的拉着郁此介紹可供玩耍的場地,多半是某個崎岖的坡道,要麽是堆滿沙石的地方,破舊的廢棄工廠。
在破舊的廢棄工廠,阿佩達南拾到兩個玻璃瓶。他熟練地從口袋裏掏出褐色的沙繩将玻璃瓶捆綁起來,“這個可以拿到鎮子上賣,上回老大賣了20裏戈,給我和斯特一人買了一把糖。”
一把糖,聽上去頗為豪氣的形容。
裏戈是這個虛拟世界的貨幣。100裏戈=1個弗索裏。
郁此沉默的聽阿佩達南說話,拾到瓶子後阿佩達南就轉變了目标,興致勃勃的開始搜尋。這時,從廢棄工廠的上方傳來一道喝聲:“誰允許你們來這裏的?”
成年人尋聲望去,只見三個八九歲大的孩子身手靈巧的從二樓的鐵管攀爬而下,朝這邊走來。為首的孩子往地上踹了一腳,揚起一陣砂石,冷笑道:“滾回去,這裏是佩奇多老大的地盤。”
阿佩達南愣怔了一下後,反駁道:“你胡說,這裏一直都是我們的地盤,什麽時候成佩奇多的了?”
“埃文家的阿佩,按規定你再賴着不走的話就是挑釁。想打架嗎?和你帶過來的那個家夥一起挨揍?”
他們笑嘻嘻道:“把你的綠眼睛挖出來怎麽樣?”
阿佩達南氣的渾身發抖,“你們——”
成年人上前一步拉住他,阿佩達南的臉已經漲紅,但理智清楚這裏位置偏僻,不能和他們糾纏下去。可要走時,為首的小孩又往地上踹了一腳,故意把砂石揚在阿佩達南臉上。
“等一下,你們老大把我們老大的腿弄傷到現在還沒好。幹脆我把你的腿打斷,讓你們老大長個記性。”
阿佩達南擦去臉上的灰,揚起的眉眼透着固執的犟勁,他大聲嘲笑道:“怎麽,佩奇多老大輸不起嗎?不是他自找的嗎?”
這句話激怒了面前的三個孩子,其中一個個頭較大的孩子走過來一把揪住阿佩達南的頭發,用力的拖拽了幾下,“拿佩奇多老大和你們那金發雜種比?”
阿佩達南道:“你才是雜種。大家都是孤兒,你憑什麽這麽罵埃文老大?你們才是雜種雜種雜種雜種……”
阿佩達南充滿孩子氣的攻擊在這個年齡段非常的有殺傷力,那個頭較大的孩子狠狠地把他往地上一丢,阿佩達南倒吸了口涼氣。只覺自己的屁股用課文裏的話來形容,已經摔成了好幾瓣。
眼見那三個孩子圍過來一副要把他腿打斷的架勢,阿佩達南心想,拼了。他努力勸自己不要哭,然後咬咬牙從地上爬起來。
郁此的身影這時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阿佩達南才發現他居然忘記叫對方先跑了。那三個孩子相互對視了一眼,新面孔?暫時沒興趣搭理。
因此,成年人的出現只收獲了一句,“跟你沒關系,滾開。”
“到此為止吧。”成年人說。
他把玻璃瓶還有兩個梨遞到這三個人面前,意思很明顯。
在那三個小孩看來,郁此同阿佩達南一樣瘦弱,不值一提。但是對方那面無表情的樣子就是無端有幾分滲人,尤其是眼神,看見他們仨跟沒看見一樣,清清冷冷的。
以至于明明做出投降姿态卻微妙的令他們三人沒有勝利的喜悅感。畢竟對方這架勢怎麽看都像是基于麻煩才做出的退讓,而非怕麻煩做出的妥協。這兩者間還是有所區別的。
梨被不屑一顧的拍翻在地上,爛成一灘。
那兩個梨原本就有點爛了,此刻爛的更徹底了。郁此靜靜地看着那攤梨,彎腰撫摸他臉頰的婦人隐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還有對方那聲柔軟的嘆息。
下一秒玻璃瓶也被扔在地上。碎在他腳邊。
“我們看不上這種東西。”為首的孩子說,“想要幫自己的夥伴,至少拿些值錢的吧。”
郁此一向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他想到他還可以給什麽。在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的身上多了一塊翠綠色的石頭。那塊石頭被一根紅繩穿起挂在他的脖子上,直到洗澡時才被他發現。
成年人把它解下來的那刻,腦海裏忽然響起一道提示音:
【注:此為劇情關鍵道具,請謹慎保管。】
啊。成年人想,這游戲現在倒是有動靜了。
但—他—不—玩—了。
那塊關鍵道具就這麽被不謹慎的交出去了,為首的孩子拿在手心裏看了兩眼,不屑的丢回到郁此臉上:“這種東西一抓一大把,在這裏一塊面包都換不上。”
個頭較大的孩子順勢将郁此推開,阿佩達南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但明顯剛才摔痛了,嘴裏倒吸冷氣。他緊盯着面前的三個大孩子,小聲對郁此道:“你先走,我沒事的。”
他小小的身體站在成年人的面前,試圖将他藏在身後。
成年人再一次觸摸到了他的童年。只是這一次是以旁觀者的視角來觀望世界的本質與法則。
欺淩的本質是弱肉強食,人與人盤踞在不同層次的食物鏈,一次又一次被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一俗語驗證。
有能力的人摧毀世界的同時也在摧毀別人。
沒有能力的人只能毀滅自己或被摧毀。
世界便是如此運轉,法則也由能人規定,自然規律生來如此,何必幹涉此刻上演的優勝劣汰?
人類從降臨的開始就是被篩選的造物。
但他不服。
阿佩達南的身後傳來撕拉聲,他轉身看去,卻見郁此已經将身上的衣服撕成長條,一圈一圈纏繞在手上,系緊。
他說:“小孩,請你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