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年人的冷漠與戒備
成年人的冷漠與戒備
噩夢沒有盡頭。
無時不刻纏繞着他。
自郁此有意識開始,他的噩夢就一直存在。成年人早已習慣,就不必贅述,只是這次稍許有些不太一樣。
迫于某種透不過氣的壓力,連夢魇都要屈居于後,昏沉的大腦掙紮着蘇醒。郁此擺脫噩夢睜開眼,只見金發男孩坐在床邊,手正捂着他的口鼻。
成年人罕見的迷茫了一下。
這個npc小孩大費周章的把自己背到他的家裏,就是為了莫名其妙的殺人滅口嗎?想想這身體畢竟不是成年人的體格,目前連區區八歲的孩子都能将他輕易扼殺。
可下一秒,這個孩子松開了手。那雙金色瞳眸與他對視,坦蕩的沒有絲毫惡意。
“你好像做噩夢了。”埃文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叫醒你,幹脆就這樣試着把你弄醒了。”
他張開手掌示意自己說的是真話,郁此看見他手心裏殘留着濕濡的眼淚,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在噩夢中流露出的是哭泣姿态。
于是成年人也很幹脆的回應道:“抱歉,弄髒了你的被子。”
郁此在內心将剛才的噩夢咀嚼了一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也許是他正逐漸适應自己八歲的身體,于是也一并接收了八歲那年的情感,噩夢也在處于一個适應過渡的時期。
八歲那年,父親住院,母親出走。
他夢見自己置身于柔軟的宮腔,羊水自他胚胎時期就溫暖的滋養他。當他漸漸成型長出手腳的時候,臍帶無聲無息的繞住他的脖子。
他抽搐着身體,被緩慢的扼死。眼前倒映母親出走的那個下午,太陽斜挂在半空。落日餘晖如逐漸冰冷的羊水,緩慢将他吞噬。
金發男孩聽到他的回答後,自若的神色發生了變化。郁此看見對方連擺手的動作都帶上了幾分慌亂,“喂,這話聽上去怪別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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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沒準你比我的被子還幹淨呢。”
天色漸暗,太陽西沉。房間內亮了一盞暗黃的燈,郁此透過這層昏黃的燈光看見前方的牆面掉了一層漆,黴點順應雨季潮濕的爬滿角落。
他被埃文安置在一張柔軟的床鋪,一樓不時傳來阿佩達南的說話聲。那孩子的聲音同他那碧綠色的眼眸一樣有辨識度,包含着某種極富感染力的雀躍,打破他們凝滞的氣氛。
“阿佩這家夥,真是越來越聒噪了。”
埃文說得不經意,但洞悉社交禮儀的成年人知道,他應當順勢說點什麽來打破這不上不下的氣氛。但請原諒他,他沒有心力同npc小孩打交道。
就在剛才,郁此又在內心默默呼喚游戲,可無論他怎麽嘗試都一無所獲。簽訂協議時,‘它’說,他只需要動了念頭就可以抽身離開。
被噩夢糾纏過的大腦呈現疲累,成年人已經生起一百次想返回現實世界的念頭,可實際上他仍然還待在這個世界,仍然在同npc小孩發生對話。他合理懷疑這是出bug了,可該死的是他連投訴界面都找不到。
‘它’口口聲聲說這裏是游戲,郁此就沒見過有哪個游戲連界面和屬性板塊都沒有。由此,社會經驗豐富的成年人冷靜推斷,他被坑了。他永遠無法返回現實世界自尋死路了。
他發出了一聲嘆息。
期間,被忽視的npc小孩一直靜靜的看着他。原本金發男孩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把話咽回去,輕手輕腳的下樓了。
郁此度過了一個不眠夜。
埃文和阿佩達南住在貧民窟的後巷,旁邊挨着一口井。這口井為這裏的居民生活上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只有城鎮內才有便捷的生活設施,大多數居住在斯托帕卡區的人還要去溪邊挑水。
清早的陽光順着窗縫斜射進屋內,郁此藉此看清房間的全貌。這所謂的房間只是寬敞一點的閣樓,屋子陳舊但內裏被主人收拾的頗為整潔,看不到雜物。
被成年人當做npc的金發男孩後來又帶了一塊面包到樓上,示意郁此吃點東西。那塊面包最終被擱置在靠近樓梯口的桌上,經過一夜後變得更為冷硬。
成年人沒有進食的意願。腸胃經過一陣抽痛後也不再向大腦傳遞難受的訊號。
咀嚼食物,讓身體汲取營養,保障身體機能能夠正常運作。但這一行為卻無法喚醒生存本能。
阿佩達南的腳步聲把樓梯踩得咚咚響,他活潑的特性使成年人不由側目。人身上具有的鮮活個性在步入大人世界後就戛然而止,随後就是漫長的克制有禮的成年生涯。
阿佩達南不同于埃文和斯特奇納,另外兩人雖然是小孩,但能從對方稚嫩的臉上看出略顯成熟的想法。唯獨阿佩達南是這其中正常的異類,他笑容裏的天真爛漫是真實的。
現在這一真實面貌正毫不掩飾的呈現在他面前。阿佩達南趴在樓梯口的扶手上,露出圓圓讨喜的臉,他的目光掃過桌上擱置的那塊面包時略有停頓,但碧綠色的瞳眸仍舊彎起,邀請成年人下樓和他們一起用早飯。
沒有否的選項。
黑發綠眸的小孩過來牽着他的手下樓,成年人這一刻體驗到真實與虛假在交織,他産生了某種錯覺。眼前這位名叫阿佩達南的小孩,對方身上的溫度更接近于人類而非npc。
成年人說:“請你松手。”
阿佩達南說:“如果不牽着你,你會摔倒的。”
對方給出的解釋竟那麽理所應當,“你沒有休息好。”
“……”
成年人倒寧願這些小孩驅逐他。
被牽往去飯桌前的那段路因煎熬而顯得漫長,抵達目的地後阿佩達南終于松開了他的手。
埃文坐在一旁,腮幫子被食物塞的鼓鼓脹脹,含糊不清的同他打招呼,“早上好。”
阿佩達南将先前被冷落一晚的面包從樓上拿下來,揉碎了撒在桌上那盆濃湯中,盛在碗裏遞給郁此。
“這樣就會變得好吃了。”阿佩達南用那極具孩子氣的腔調向郁此強調道。
郁此垂眸靜靜看着面前那碗濃湯,他的皮膚蒼白,黑漆的眸子冰冷的像沉在池塘底下的鵝卵石。以埃文目前所能想象到的比喻來形容,這個新來的家夥既像一盆枯死的仙人掌,又像街頭随處可見的,那易碎的玻璃瓶。
好似下一秒就會被人打碎,迸裂,消逝。
郁此也終于有所動作,他的手指搭在那碗向他施以友好的濃湯,輕輕地推回阿佩達南的眼前。拒絕的姿态再明顯不過,成年人的冷漠不會輕易撼搖,他的回答依然還是:抱歉,他不打算和他們待在一起。
還未等他說出口,阿佩達南脫口而出的話就使事态往另一個方向發展,“被你聞出來了嗎?”
“?”郁此有點跟不上這npc的腦回路。
阿佩達南瞪着圓溜溜的眼睛驚嘆道:“你已經聞出來我做的不好吃了嗎?”
埃文也湊過來道:“味道确實有點淡,新來的,你還是吃這個吧。”
他往郁此手裏塞了兩個煮好的土豆,阿佩達南還在碎碎念他做的湯。事态的發展背離了成年人的預想,但既然交流的對象是兩個孩子,那麽又合乎情理起來。
孩子就是匪夷所思的生物,如果現在和郁此打交道的是成年人類,那麽對方一早就會明白他那拒絕交好的态度。
溫熱的土豆貼在他的掌心,成年人無聲的盯了片刻,最終還是擡手剝掉它的外皮,咀嚼熟悉的食物令他微妙的回想起某種柔軟的情感。
下雪的冬天。上學的路。背着書包的他與母親做的早餐。
回憶衍生下去,菜市場,受傷的母親,兩個土豆從掉落在地上的菜籃裏滾了出來。
郁此無意識攥緊了手,煮熟的土豆軟爛成一團攤在他的手心。說着味道很淡的金發男孩把他推回去的那碗湯也喝掉了,阿佩達南不知何時停下了他的碎碎念,湊近到他的身旁。
這個黑發綠眸的npc小孩有着一副乖巧長相,他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告知姓名是人與人之間産生交集的第一步,是彰顯友好的舉動。沒能退出游戲的郁此不想和這個虛拟世界的人和物産生太多的牽扯,一旦告知姓名,面前的npc小孩也許會記住他的名字,或許還會展開一段沒有必要的劇情。
一切都毫無意義。真實的人類與虛假的npc只是短暫的過客關系。
阿佩達南依然在飽含期待的等待着,郁此用沉默回答了阿佩達南的問題。
他再次拒絕交好。
飯桌上不時響起湯勺觸碰碗底的聲音,沉默片刻後,郁此聽見阿佩達南說,“沒有關系。”
被成年人當做npc的男孩黑發綠眼,對方那雙正看望着他的眸子仍舊澄澈。他忽然伸手輕輕抱住了郁此,他說,“我會照顧你。”
沒有關系。我會照顧你。
成年人再度産生錯覺——
眼前這位名叫阿佩達南的小孩,對方身上的溫度更接近于人類而非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