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眼淚與包紮
眼淚與包紮
孩子們在玩耍間自發的學會了一個游戲。
四個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形成一個包圍圈。圈裏的人踉踉跄跄的追逐着他的書包。
書包颠倒晃動,發出沉悶的聲響。在年幼的郁此的視野中,他看見逐漸昏暗下來的天空,被高高抛起的書包。風将高大茂盛的樹木刮的沙沙作響,耳邊是同齡人的嬉鬧。
對半大的孩子們而言,欺淩與玩笑之間的界限模糊。這麽做的目的只是出于好玩,僅此而已。
年幼的郁此徒勞的在包圍圈裏掙紮,每當他試圖從一個孩子的手上搶回書包的時候,對方就會把書包丢到另一個孩子的手上。這是一個樂此不彼的,只有他被不斷消耗、透支的過程。
他想到了螞蟻。
它被捏在孩子的大拇指與食指間,從地面來到課桌。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游戲結束,同齡人随意伸出一根手指将它碾死。
他們那時發出的嬉笑聲同此時此刻此地一模一樣。毫無分別。
那麽,郁此想,他是什麽呢?是否對于眼前的同齡人們而言,他也是可以被碾碎的昆蟲之一。
風将高大茂盛的樹木刮的沙沙作響,這一刻,郁此忽然希望能來一陣狂風刮倒這棵樹,它不偏不倚的壓死這四個孩子。他們不幸在這場事故中喪生,他們的大拇指與食指再也無法碾死任何昆蟲。
可一切只是他的狂想。鬧劇仍在繼續。童年的欺淩不會就此結束,什麽也無法改變。他仍然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是同學們眼裏可有可無的存在。
再過一會,同齡人們會結束這場游戲。由一個孩子帶頭拉開書包的拉鏈,他的書本和鉛筆盒會像垃圾一樣傾倒在地上。
郁此忽然停下腳步,低垂着頭。周遭的嬉笑聲戛然而止,其中一個孩子好奇的往前走了兩步,探頭去看他臉上的神色。
沒有預想中哭泣的畫面,那孩子同一雙平靜到不可思議的眼睛對視。
很難說郁此是否在那一刻悟到了世界的本質,被定義為弱者的角色即使一再退讓也無法避免被剝奪蠶食,他們攫取他的痛苦為精神上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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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包的帶子斷掉了。他們輕輕一瞥,不以為意。
至少得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眼吧。
最初的憤怒,基于這個想法誕生。
四個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形成一個包圍圈。圈裏的人不再追逐他的丢失。他拾起地上的石頭,選擇擊碎這個包圍圈。
現實世界和虛拟世界逐漸重合,最後解決的方式也是那麽類似。
郁此靠在牆邊,鮮血從他垂下的指尖滴落,滲透地面的砂石。他低頭用牙齒咬住剛從衣擺撕下的布,将它們充作包紮的繃帶,纏在傷處系緊。
面前忽然被陰影覆蓋,成年人擡頭,只見阿佩達南手裏捏着先前被丢在一邊的石頭挂墜,他大概是在一片砂石的地面上摸索了一會才找到的,手上被刮出的口子往外滲血。
郁此不需要這塊游戲道具了。成年人拒絕的話語尚未說出口,阿佩達南的眼淚同他落在地上的血一樣,一滴一滴滲透了砂石。
直到那樣東西重新戴回他的脖子,成年人都沒能說出拒絕的話語。他無法再按先前所想,去在內心稱呼阿佩達南為npc。
對方看上去比自己在真實世界接觸過的那些孩子更為純粹。他的眼淚是溫熱的。
這孩子抱住了他。
成年人猶豫着,用那只受傷的手輕輕拍了拍阿佩達南的後背。對方無聲的流淚,這姿态遠比哭喊更令人無措。他在沉默的難過着。
是在為他而難過麽?透支體力的疲乏使大腦的思考滞鈍,很快困倦也随之襲來。郁此看着逐漸昏暗下來的天空,他的心在此刻意外的平靜。
最後,他昏沉的睡去了。
阿佩達南以為他死了。黑發綠眼的小孩呆坐了片刻,然後發出了心碎的哭聲,他一邊哭一邊決心為死去的同伴報仇。但是地上那三個小孩的模樣顯然比他們更為凄慘,個個頭破血流暈倒在地。
姑且就當他們也死了吧。
一時間,阿佩達南失去了報仇目标。很快埃文也趕到了這裏,除了他還有幾個半大的孩子。
郁此的狀況乍一看很糟糕,身上有好幾處擦傷,血淋淋的怪吓人,但都是傷在表面。偏生阿佩達南一口咬定說人家死了,埃文不得不再仔細檢查一遍,肯定道:“阿佩,這家夥真的只是睡過去而已。”
阿佩達南哽咽着說:“不要騙我。”
他哭得很是可憐,埃文走過去用袖子擦掉阿佩達南的眼淚,“他只是太累了,我們要把他帶回去休息。阿佩,你再哭下去就要把人吵醒了。”
這時,那幾個半大的孩子嘶了聲說,“老大,你帶回來的這家夥真會下死手。”
根據這仨孩子的傷處可以推斷,對方打架頗為符合快狠準這三個要訣。
埃文掃了一眼,“不用管,把他們丢到佩奇多的地盤,讓他們自己領回去。”
像來時把郁此背回來那樣,埃文把郁此背了回去。阿佩達南一路上情緒低落,就算想詢問什麽,也只得到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老大,他真的沒死對嗎?”
每一次埃文都要重複回答,是的,這新來的沒有死。他只是在睡覺。
阿佩達南像在問他,又像在自言自語,“他要睡到什麽時候?”
“他什麽時候才會醒?”
“老大,我推了他好幾下,為什麽他還不醒?”
最終的結論都是和死亡挂鈎。
埃文回答道:“他應該要睡到晚上,休息夠了就會醒。不要推他,碰睡着的人會讓他做噩夢的。”
可郁此會死亡的這一層隐憂仍籠罩着阿佩達南,他沉浸在這種可能性的恐懼中,每過一會就會開始重複詢問剛才的問題,埃文每一次都會那麽回答他。
死亡的面容和睡着的面容如此相似,就像阿佩達南分辨不出母親當時是死去了還是睡着,他現在也分辨不出郁此是真的睡着還是死了。
他知道郁此流了很多血,那些血濡濕了包紮的布,從他的指尖又開始沿路往下滲落。鮮紅色的,象征生命逝去死亡到來的顏色,不停地淌着。
這一隐憂持續到回到住處,埃文讓阿佩達南先去休息,他給郁此處理傷口。對方的手掌似被什麽堅硬的東西割傷,傷口深得駭人,血怎麽都止不住,也難怪阿佩達南一路上都是一副憂心的樣子。
埃文把傷口處理幹淨,搗了草藥敷上去。大概是冰涼的草藥接觸到傷口的時候揮發藥性,他看見郁此的指尖動了下。對方原本平靜的面容蹙起了眉頭,被這陣陣的痛意喚醒,掙紮着醒來。
郁此的意識仍舊昏沉,周遭的聲音離他遠去,他聽不真切。勉強睜開眼,只見埃文看着他,朝某個方向喊了句什麽,緊接着阿佩達南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畫面到此結束,他又再度陷入昏迷。
阿佩達南因這一出終于确信郁此不會死了,低落的情緒有所好轉。埃文小心的把繃帶纏在郁此的傷處,可即使昏睡過去,傷處的疼痛也使得郁此額上冒出了冷汗。
看樣子明天得去河邊找找減緩疼痛的草藥。
埃文将郁此身上的傷都處理完畢後,終于有空閑去詢問阿佩達南事情經過。黑發綠眼的小孩這一天也被折騰得夠嗆,手上是給自己包紮時亂纏一通的繃帶,好在身上除了一些淤青外也沒什麽別的皮肉傷。
埃文嘆了口氣,搬了條凳子坐阿佩達南身旁,重新給他包紮傷口。他聽阿佩達南将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只是簡略了打架的細節。在埃文進一步詢問時,阿佩達南忽然道:“他是為了保護我才下死手的。”
他強調道:“才沒有阿中他們幾個說的那麽可怕。”
埃文這才意識到,阿佩達南是把那幾個半大孩子随口感慨的話放在心上了。他有些哭笑不得,“阿佩,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手是被什麽弄傷的,我看看需不需要用藥。”
阿佩達南回憶了下當時的情景,郁此先是上來一腳踹翻了個頭較大的孩子,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拳頭已經砸下來了。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成年人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過于弱小,他迅速攥住一塊堅硬的石頭充當武器,和他們纏鬥在一塊。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即使手上已經預先纏了一層布作為緩沖,但手掌心還是不可避免被割破。
而阿佩達南,他努力的咬住那些人的腳腕,竭盡所能的使絆子。
埃文聽到這裏感到不對勁,“咬?”
阿佩達南:“因為被打趴下了嘛,只能這樣。”
“……”埃文道,“阿佩,過來我幫你看下。”
“沒事的,埃文大哥。”阿佩達南晃着兩條腿,語氣天真無畏,“我還在換牙,掉了也沒關系。”
可是埃文一下子沉默了,他輕輕道:“阿佩,不要這樣說。”
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說這種話。
“我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