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殷長離問完這句神色如常, 虛弱地靠在躺枕上,看不出講這話時的心情,只是那雙漆黑的鳳眸緊緊盯着女子, 深邃的有如旋渦。
蘇姝猶豫少頃,終究點了點頭。
說難受不夠确切, 她根本當那是個虛幻的夢,即使是真的, 也會是她青梅竹馬熟悉的表哥, 而不是對她常常兇巴巴的殷長離, 所以當然驚訝, 無措和不可思議。
殷長離看她耷拉耳朵, 舌尖咬出破口,血腥味瞬間彌漫口中, 他挑了挑眉, 勾起唇冷笑,算是對她先前提問的回答:“你當時醉得喝不下水,本座免得你渴死, 就如同你給本座喂藥一樣, 你以為是什麽。”
蘇姝下意識想反駁, 可是, 昨晚在牆邊又不用給她喂水,他還是親了呀……
她當是不喜歡他親她,可是聽他這樣說的随心所欲,心裏又湧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隐隐的失落。
殷長離卧躺下來, 他不像是能聊下去的樣子, 蘇姝自是不能繼續追問,不管如何, 如今也有了個勉強合理的由頭,蘇姝不想抓着不放。
這處小院子不比栖子堂,昨日于嬷嬷搬得着急,就近選在院裏的一間耳室,地方小,放了架子床和一張桌子後就幾乎擺不下其他大件。
二人中一人昏迷時還好,兩個都醒着,不說話就顯得擠迫,略微尴尬。
蘇姝燒了盆銀絲炭取暖,換了盞熱茶,摸摸索索将能做的小事都做完,找不到其他事,沒話找話地說:“督公,金豆何時接回來啊?”
蘇姝也是上次回來才知曉,立冬進宮那次,府裏同時把金鲫魚送進了宮裏的魚倌,那條魚已是長到五六歲,每每過冬都很吃力,只有宮裏取自山底的溫泉湖能将養它。
殷長離憋着火氣,“二月。”
“哦,督公要做新的衣裳麽,嬷嬷說宮裏尚衣監送來了上好的貢品衣料,等督公空了去量裁。”
“讓她給你做一件,免得你出門見舊情郎,失了廠公府裏的臉面。”
“……”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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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連話說不下去!
蘇姝不和病秧子一般見識,天知道他置什麽氣,見殷長離合眸,不似想搭理她的模樣,她泛起些不自知的微妙情緒,生硬道:“督公,那我出去了。”
說完,她起身便要走,手腕卻是被殷長離絆住,他的手勁出乎意料的大,一拉就将人拉倒在了床榻邊沿,不過若是蘇姝想掙脫,她借着腿上力氣,其實掙開他不難。
然而一想到他昨晚吐血,蘇姝糾結了會兒沒動,怕傷到他。
這裏沒有地龍,被褥表面也冷冰冰的,男人攬住她的掌心卻很燙,她記得醫師說過,他身上寒熱要發幾天,沒想到會燙得這麽厲害。
蘇姝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思亂想,聽到耳後傳來,殷長離低低地開口,苦熱的鼻息噴灑在她頸後,“為什麽。”
“嗯?”
他啞聲:“為什麽會難受。”
最初這個話題繞了一圈,已過半個時辰,蘇姝再聽到從他口中問起,心尖莫名酸脹起來,她小聲嗫嚅:“是有些別扭,其實也不算,多難受吧。”
“督公……你身上那些的傷疤是哪來的?”她一直想問。
蘇姝問完等了會,殷長離沒再動作,她搬開他的手輕巧地翻了個身,面對面,發現他的指尖繞了一縷她的發尾,大概是藥力起效,他整個人似乎重又昏睡了過去。
他不陰陽怪氣的時候,并不那麽教人讨厭。
蘇姝開始後悔,她點頭點的太快了,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她說的那句。
...
—
殷長離回到栖子堂後,足足休養七日,期間喝藥前會清醒幾個時辰,除了止闕來報告事項,其餘時候他都是不怎麽開口。
蘇姝這幾天對他驀然更多出一絲愧疚,起因是基于于嬷嬷在膳房不小心嘆息了一句,說你也求過菩薩了,廠公還是這般身子骨憔悴,是不是得請尊菩薩回來。
蘇姝這才想到,她和表哥說的那堆話裏,還有祈福一事,他氣成那樣,會不會也是猜到了她借故去寺廟不是為了他。
當初她漏掉殷長離沒祈請,就已經很慚愧,他還恰逢這場大病,讓蘇姝這個信神佛的人感到無比糾結。
殷長離正坐在床頭批閱屬下遞來的無常簿,瞟了一眼在床頭發呆的蘇姝,筆尖敲了敲她的鼻尖,道:“去倒一杯茶。”
女子沒回,像是在想事。
殷長離這下定定地看着她,杏眸桃腮,眼波盈盈,是想誰那麽出神呢。原本以他慣來的脾氣,大概會先派人把宋承風抓進北鎮府司處以嚴刑,可若是如此,她怕是一輩子都會記恨他。
他那天聽到了,前半句還未來得及欣喜,後半句就聽得出她在可憐他。
十分可笑,他那麽厭惡的滿身傷痕,她卻在無意中看到他之後,态度變化非常,那般心軟的女子,而他居然也有一天,需要靠示弱去得到一個人。
蘇姝後知後覺,傾身問:“督公,你說什麽?”
殷長離指了指桌上的茶壺,“茶。”
末了,他生硬地咳了一聲,“頭疼,起不了身。”
蘇姝聽了立刻去給他倒了一杯,手背貼在瓷碗外試了試茶溫,送到殷長離唇邊,喂他一點點喝下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問:“督公,我,我午後想出去一趟。”
蘇姝怕他阻止,緊接着道:“您可以讓于嬷嬷陪我去,我不會亂跑,也一定回來的。”
殷長離聞到她指尖的香氣,“...嗯。”
蘇姝走後,止闕從窗戶裏進來,他一直都守在廠公府裏,即使殷長離昏迷的時刻,他也是在暗處保護,否則這麽多年,一波接着一波刺殺廠公的人早就近了身。
止闕恭順遞上一張名黃的絹布。
“督公,府衙傳來的,皇上要督公即刻啓程去嶺南,據說賊首會一點外藩裝神弄鬼的把戲,沈将軍制不住,被他逃到了瘴氣谷,精銳難以前行。”
殷長離對蘇姝以外的向來給不出好臉色,逐字逐句看完诏令,譏諷道:“不就是沈氏怕折損兵力,順便試探試探京城錦衣衛的部署。”
按照沈家的昭然心思,太子若是給五殿下還好,若是不給,那是鐵定會反,錦衣衛是沈家最在意之事。
沈貴妃應該還有一個依仗,多年來一直藏得分外隐蔽,他還沒查到。
“督公,那我們要去嗎?”
殷長離不在意道:“去啊,正好本座還未去過兩廣之地。”
“是。”
止闕準備退出去,殷長離喊住他,“去找人查蘇姝的父親在邊關何處,将他帶回來。”
...
蘇姝找于嬷嬷陪着去的是上次去過的靈淵寺,敬拜之後回程的下山路上因為夜深路滑,她不小心在石階扭到了腳。
馬車疾馳回到府裏,兩人走在去栖子堂的甬道上,于嬷嬷扶着她,老懷欣慰:“蘇姝,沒有再比你對督公更好的姑娘了。”
蘇姝的右手捏了只護身符,不太好意思道;“不是,我上次沒給督公求。”
她要是都算對殷長離好,那殷長離是不是可憐了點。
于嬷嬷對她的任何說辭,都自發覺得是在害羞,附和她道:“是是,我懂,哪管哪次,你有心不就行了。”
等到了院門口,于嬷嬷想着不進去湊熱鬧,只身等在門外,讓蘇姝自己進去拿給廠公。
蘇姝懷着不知哪來的期待,敲了敲門進去,殷長離在看書頭都沒擡,也就沒發現她一瘸一拐地扶牆走近床邊。
“現下什麽時辰。”
蘇姝扶着床架,站在那,“似乎是亥時。”
“哦,怎麽,上次求過嫌誠意不夠,怕你表哥中不了狀元,還得趁夜再去。”
殷長離放蘇姝出去,就必然會查明她的去處,原以為她是悶得想出去走走,誰知還是去求簽,宋承風到底是多沒學識,要個女子天天為他求神拜佛。
蘇姝從懷裏拿出藏好的平安符,解釋道:“不是,我是給督公求的。”
殷長離正在腹诽發暗火,看到她遞來的黃符,忽地笑道:“同樣的把戲,你當真以為能玩兩次,本座在你心裏是傻子不成。”
“你……可這真的是我為你求的!”
蘇姝心裏一急,走近想把裏面寫的名字給他看,忘了腳上還有傷,一崴腳跌坐在榻前的木板,她疼的手一松,符落在了地上。
蘇姝心裏也來了悶氣,撐着地緩慢起身,垂眸淡聲道:“督公不要就算了。”
殷長離終于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姿勢,從床榻下來,彎腰稍提起她的裙擺,只見她的玉足如雪,曲窄纖銳,外踝滑膩幹淨如一顆圓潤的珍珠,偏就是這顆珠子此時紅腫凸起,輕輕一碰,她瑟縮一下。
蘇姝向後退了步。
殷長離皺眉想将蘇姝扯近再看,蘇姝又讓開一步,不等他說話:“督公,嬷嬷還在等我,我先回去。”
說罷,她咬牙忍着疼,走得盡量和尋常姿勢相同,直到合上門才耐不住酸脹,深深淺淺地慢走。
殷長離倒是一路想喊她,可她執意逞強,他也不可能放下臉面上趕子求。
他還在氣頭上呢!
男人餘光瞥到地上一抹顏色,他撿起來看,背面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楷,認真書寫了他的名,甚至還生怕疊名,很嚴謹地标明了是西廠廠公。
...
蘇姝第二日借着腳傷理直氣壯地告假。
于嬷嬷帶着紫月給她送完膳後,親手幫她擦藥揉了揉,骨頭硬硬的膈到手心,不由得心疼說:“督公病着的日子,你最是辛苦,這次趁他出門,你真要好好休息,看着你都瘦了好幾圈。”
于嬷嬷不知兩人鬧何別扭,昨晚回來就發現蘇姝臉色不好,想必是廠公拿喬,俗話說日日見面,必生龃龉,廠公是得出去忙點正事。
蘇姝倒并不是對殷長離生氣,她以為求了符就會不再愧疚,那他收不收下,按理說不影響她的心情,可看到他昨晚不識好人心的模樣,她當時就很委屈,暫時不想多看他一眼!
突然聽到于嬷嬷說廠公要走,蘇姝心裏一驚,“督公要回西廠府衙辦公嗎?”
還沒暖和呢,他不是說呆府裏呆到來年開春麽。
“不,是去嶺南,好像是什麽流民作亂,要剿匪。”
蘇姝記得在宮宴時聽到過一點兒,回憶起部分,顯然是極其危險的差事,“可他身子剛好一點,皇上就要他長途跋涉?”
于嬷嬷捏了捏她的柔嫩臉蛋,“這話可不興講,皇上的意思我們百姓怎好揣度。”
“那他幾時啓程?”
“他——”
于嬷嬷還沒說完,林長安腳踩風火輪一般,火急火燎地跑進來,吓得蘇姝扯過被子蓋住自己褪了羅襪的右足,于嬷嬷則撐開手擋在她面前,搡了林長安一把,“長安,這是什麽地方,蘇姝是廠公的人,你就不能找丫鬟來找我。”
蘇姝聽了面上一紅,輕聲嘀咕,“我才不是他的人。”
于嬷嬷當做沒聽到,拖着林長安出去,邊問:“你又怎麽了。”
“還問我,人我不救了,誰說都不救了,他愛死就死!”林長安甩開老嬷嬷的手,氣呼呼:“要不是當初沈家家主對我家有恩,我才不收拾你們的爛攤子,身子跟塊破布似的,全靠我的丹藥撐了幾年,現在要跑到瘴氣之林,同尋死有何異,拖累我的江湖名聲!”
他的聲音不低,蘇姝在內室豎起耳朵聽。
林長安年紀不大,于嬷嬷哄孩子似的:“長安,你和廠公也從小熟識,你了解他的脾性,皇上吩咐,廠公怎敢不從。”
“哼,我瞧他挺樂意。”
“要不然你就和廠公一塊去?”于嬷嬷忖道:“就當再游歷一次嘛。”
林長安到底是放不下老友,他第一次見到殷長離時還未出師,不管如何,父親救回來的人,總不能折在他手裏,“......除非你幫我尋個熬藥的藥童!”
于嬷嬷知道林長安的嘴硬心軟,松了口氣:“府裏丫鬟多的是,童沭也可以,你随意挑個帶上,挑兩個也行。”
“那不如就殷長離喜歡的那個,她有哄他頓頓喝藥的本事。”
蘇姝點頭,她的确有這個本事的!
“不行!”于嬷嬷不同意,“蘇姝腿傷也沒好,再說出一趟怪累的,廠公舍得,我還不舍得小姑娘呢。”
“那就童沭。”
蘇姝聽不下去了,忙從內室的簾子下探出個腦袋。
“我……也還沒去過嶺南,林醫師那麽厲害,他前段日子裏煎的藥都是我看的火,我看火可準了。”
于嬷嬷和林長安看向她,不知她的意思,異口同聲:“嗯?”
蘇姝臉皮薄紅,輕聲道:“嬷嬷,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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