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玉
阿玉
臨近子時,夜深人靜,大皇子府主院之中依舊燈火通明。
管家領着一個身着鬥篷的身影自小徑來到主院門口,正要敲門,半掩的院門之中,傳來一陣女子如銀鈴般的嬌笑聲。
管家手擡在半空中,猶豫了許久又放下,轉身對鬥篷下的身影說道:“大人,要不請您移步書房,小人請殿下來書房見您。”
那身影掀開鬥篷,面容暴露在燈籠的微光之中,是一張稍顯蒼老的國字臉,本還算白的膚色此刻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因皺着眉,額上的皺紋愈發明顯。
他哼了一聲,極不滿地往書房去了。
片刻之後,摟着美人正要一親芳澤的大皇子聽到消息,動作頓了一下,推開纏着他的寧夫人,披上外衣,大步向書房走去。
還沒踏出卧房門口,寧夫人已經光着腳跑了過來,拉起他的手在臉上蹭了蹭,媚眼如絲地看着他:“殿下,夜涼衾寒,您可要快些回來。”
大皇子滿意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笑道:“好好給本宮等着。”
目送着大皇子出了院門,寧夫人這才扭着腰回去,留下一衆丫鬟侍從面面相觑,對于這些美人,大皇子一貫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從沒有單獨留她們在此的先例。
衆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有人大着膽子去詢問寧夫人,一向善解人意的寧夫人卻柳眉倒豎,怫然道:“你們是收了哪個賤人的好處,就這麽想趕我走,連殿下的話也不聽了嗎?”
這帽子扣的有點大,其他人不敢再勸,只好任由她留在此處。
而在書房之外,大皇子勉為其難整理了一下儀容,走進去笑着喚道:“周相。”
他口中的周相,也就是北魏當朝丞相周缙轉過身來,臉上也看不出聽到暧昧聲音時的不悅,神情嚴肅道:“大殿下,您可聽說了今天在春風樓發生的事情?”
大皇子也肅容道:“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我當然聽說了,我那二弟想要長袖善舞,也不看看別人給不給他這個面子。”
想到這事,他還頗為痛快,恨不得和耶律赳稱兄道弟,大力誇贊他一番,可惜自己還在禁足,否則勢必也要去湊個熱鬧。
“關于北狄和南齊,臣還有些擔心……”
周缙卻與他想的不同,兩人在書房中談論了許久,直到月上中天,周缙才從書房中出來,重新又戴上了鬥篷。
為表重視,大皇子親自送他到門口,離去之時,周缙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女色誤事。”
“本宮自有分寸。”大皇子随口說道,不以為然,甚至心裏暗暗不屑想道,聽說周缙年輕時也很風流,還出了家中小妾大打出手,鬧着要報官的醜聞,這會兒倒來管起我了。
周缙知他聽不進去,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只是當大皇子再度回到卧房,看見正在踏上小憩的寧夫人,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了周缙的這句“女色誤事”,頓時臉一沉,喝道:“你怎麽還在這兒?”
寧夫人半夢半醒,被他這話吓得一哆嗦,倉皇失措地跪在地上,委屈道:“殿下,是您讓奴等您的呀。”
大皇子一愣,終于想起來這麽一回事,臉上有些挂不住,再看寧夫人美眸中溢出了淚珠,更加頭疼,于是難得好聲好氣說:“行了,是本宮一時忘了,你今夜就留在這裏吧。”
他走出去,對門口的丫鬟吩咐了幾句,很快,丫鬟捧來了新的熏香,在房間中點上。
喜出望外的寧夫人自是要好好表現一番,丫鬟輕輕掩上門,擋住一部分叫人臉紅心跳的聲音,沒過多久,女子婉轉吟哦的聲音漸歇,室內一片寂靜。
大皇子在裏面喚了一聲,他的心腹太監當即入內,只見大皇子只着裏衣坐在床邊,寧夫人雙目緊閉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
“我總覺得不放心,你去将那東西取出來。”
心腹太監應了一聲,小步走至床位的架子旁,抽出其中一張隔板,随着咔噠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被打開。
他又走到另一面牆上,掀開一張名家的山水畫,露出其後一寸見方的孔洞,伸手從其中取出兩張卷作筒狀的畫紙,雙手呈至大皇子面前。
大皇子展開畫紙,視線在其上停留許久,細細描摹着每一段線條,确認無誤後,終于放下心來,又命他将畫紙放了回去,換掉熏香,終于沉沉睡去。
***
織玉一大早上起來,右眼皮一直狂跳,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第一反應是昨晚和謝硯的對話,莫非還是暴露了?但她自認為昨晚應對的不錯,想不明白會如何暴露。
直到秋夕從外面打水回來,臉色煞白神情恍惚,水灑了一地都沒察覺,她驚訝一問,才知道原來這“災”是大皇子被放出來了。
“玉姐姐,我該怎麽辦,他,他現在就在樓下。”
秋夕一臉驚惶,顯然對大皇子怕極了,織玉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這裏是四方館,不是大皇子府,他不敢拿你怎麽樣。魏皇不是也說了嗎,叫我們安心。”
這話并沒有怎麽安慰到秋夕,他們這些毫無權勢的人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天高皇帝遠,大皇子真想做什麽,魏皇根本來不及管。
出了事,也最多訓斥幾句,絕不可能真的為了一個孤女對大皇子如何。
織玉也想到了這一層,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和公子答應過江少爺要保護你,就一定不會讓你出事。”
她的聲音輕柔,卻有一種擲地有聲的力量,秋夕終于平靜下來,半晌輕輕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窗外。
織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在那裏,大皇子帶着一衆侍衛矗立在庭院之中,似乎在等待着誰,眉間隐有不耐之色。
而他們等待之人,顯然就是謝硯。
織玉心思動了動,正打算出門去,又想到謝硯昨天說的讓她不要出現在大皇子面前,腳步頓了頓,對秋夕說:“我出去一下。”
秋夕也知道謝硯的吩咐,聞言不解道:“可是……”
織玉搖了搖頭:“沒關系,我會小心。”
她沒想這種時候還去大皇子面前露臉,但又十分好奇他們會說些什麽,于是打算靠近偷偷躲在角落裏聽一聽。
大皇子左等右等,終于等來了姍姍來遲的謝硯,除了他之外,還有使團的兩個副官,栾轍,以及護衛首領封凜。
他看了一圈,沒有看到最想見到的那個身影,心裏的不耐又多了幾分。
今日他終于解除了禁足,一出門就來四方館,說來還與昨晚周缙的那句“女色誤事”有關,他在心裏鄙夷過周缙後,細想了一下自己的後院,覺得甚是平和,唯二的兩個小問題,一是大皇子妃,二就是秋夕。
他已經快忘了秋夕長什麽樣子,可是牽扯其中的另一個女人的樣貌,卻常常浮現,尤其聽說她在春風樓大顯神通,将北狄人打得落花流水之後,更加心癢難耐。
“謝使臣,今日怎麽不見織玉姑娘?”
雙方一碰面,大皇子第一句話竟然是在問織玉,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兩個副官尚不清楚在大皇子府究竟發生了何事,神色十分古怪,正暗暗驚訝織玉平時足夠低調,怎麽入了北魏大皇子的眼,就聽謝硯笑道:“阿玉身體不适,我讓她在房間裏好好休息,免得病中不知禮節沖撞了殿下。”
阿玉這個稱呼一出來,簡直比大皇子知道織玉更令人驚訝,就連栾轍和封凜臉上都抑制不住流露出一絲詫異,兩個副官更是雲裏霧裏。
他們可是從未聽謝硯如此稱呼過織玉,不禁思索莫非之前兩人是故意在外保持距離,其實早已暗度陳倉?
此時躲在樓梯後的織玉也紅了臉,雖然知道他這麽說是為了讓大皇子打消念頭,可是如此親密的稱呼從一個沒有特殊關系的男人口中說出,還是讓她難為情。
這其中反倒是大皇子最為淡定。
他認定兩人關系不一般,對于稱呼自然覺得理所當然,其他人的驚訝在他看來只是證明織玉并未身體不适。
“聽說昨天她還在春風樓教訓了一個膽大妄為的北狄人,怎麽今天就病了?”大皇子板起臉來,顯然不信,魁梧的身材再加上不怒自威的表情,兩個副官見了不禁有些膽憷。
“她随我長途跋涉來到魏都,本就疲憊,昨日不過僥幸而已。”謝硯不為所動,輕飄飄地解釋了一句,臉上雖有笑意,看着卻只讓人覺得畏懼,“殿下今日來只是為了阿玉?”
大皇子遲疑了一下,察覺到他言語中的冷淡,心底有些不悅,但又未到與之關系鬧僵的時刻,于是幹笑了兩聲轉了話題:“自然不是,本宮初一的宮宴上提過,聽說謝使臣的護衛武功不俗,想請教一二。”
“原來是此事,大殿下這邊請。”
四方館中有一處練武場,使團中的護衛偶爾會去,織玉有時會路過,但在其中練武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天氣又熱,随便耍兩下把式便大汗淋漓,她就懶得去湊熱鬧。
可以肯定的是,那練武場所處是一塊開闊的平地,四周毫無遮擋,沒有地方可以躲藏。想到這裏,織玉轉身向頂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