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耶律赳
耶律赳
接下來的兩天,江祺仍然每天準時過來,明面上說的是要盡到作為禮部官員的職責,實際上就是為了多看兩眼秋夕,可惜秋夕鐵了心要斷他的念想,一直躲在房中不出來。
他無可奈何,又不好意思白跑一趟,于是每天就去找謝硯閑聊。
正巧自從大皇子被禁足之後,魏都中人投鼠忌器,一片風平浪靜,什麽宴請邀約能免則免,謝硯樂得清閑,同他閑聊兩句,正好打發一下時間。
謝硯博聞強記,在許多事情上有獨到的見解,但又不會刻意賣弄,連江祺這麽個提到讀書就頭疼的纨绔也不禁對他大為欽佩。
所以當初七下午,二皇子邀請謝硯和溫如禪到春風樓小聚時,江祺也主動跟了過去,說是要多和他們倆學一學。
二皇子指名道姓要栾轍和織玉一道前去,聽說還有溫如禪,織玉本想找個理由拒絕,後來又說溫如禪婉拒了二皇子的邀請,她也有些好奇二皇子的目的,便跟着一同去了。
幾人走到春風樓附近,看熱鬧的人将春風樓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既好奇又驚恐地向中間張望,又都啞着聲音不敢随便議論。
“這是怎麽了?”謝硯微訝,春風樓號稱連權貴的面子也不給,還能有人在它門口鬧事。
江祺也很詫異,正打算擠進去瞧一瞧,就聽幾聲粗啞的質問聲響起,聲音中蘊含着無盡怒意。
“我們王子肯來你這吃飯,是看得起你們,你們竟敢阻攔?”
回應他的是一個稍顯弱氣的聲音:“幾位貴客,真不是小人故意要為難,可是預訂是我們春風樓的規矩,今個兒便是二皇子殿下,那也是遵守了這個規矩的。”
謝硯微微挑眉,如今的魏都之中,能被稱為王子的,不做他想,只有一個北狄小王子耶律赳,原來這裏的混亂是與北狄相關。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看向一側的江祺,果然見江祺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壓抑的表情與其平時的沒心沒肺判若兩人。
魏都中人對于北狄的憤恨恐懼多來源于傳聞,有切身體會的少,江祺雖也屬于此列,卻有個常年抗擊北狄的舅舅,耳濡目染之下,他對北狄的容忍度還要更低一些。
此刻見北狄人竟在此鬧事,當即什麽也顧不得了,撥開人群走了進去,他也不知哪來的這麽大力氣,圍觀的人被他推得東倒西歪,正要破口大罵,見他穿着華貴又噤了聲,主動讓出一條道來。
“我們也過去。”
謝硯的聲音依舊平靜,他沿着這條通道也走到了人群中央,仔細觀察了一番鬧事的北狄人,神色絲毫未變。
織玉不聲不響地跟在他身後,看着眼前的場景,兩個身材魁梧健碩的北狄人站在正中央,臉上的橫肉随着他們的怒意愈顯兇相。
其中一個像拎小雞一樣扯着春風樓夥計的衣領将他拎到半空中,另一只手握拳舉在半空,随時都有可能揮下。另一個緊挨着他站立,看那憤怒的表情,似乎恨不得動手的是自己。
而在他們幾步之外,一個表情陰郁的青年抱拳站立,冷眼旁觀,仿佛當前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只是看他的長相,顯然也是個北狄人。
那兩個北狄人,正是織玉在醫館中見到的三人中的兩個,幾天過去,他們依然氣焰嚣張,但另一個青年,卻從未見過,單從衣着來看,這個青年顯然地位更高,想必就是那耶律赳。
“放開他!”江祺一擠進來,看到眼前的場景,立刻叫道。
那兩個北狄人觑了他一眼,見出聲的是個瘦弱白淨少年,壓根不予理會,倒是那夥計像見着了救星似的,連忙叫道:“江少爺,救我!”
周圍的人群爆發出一陣低語,魏都中姓江的人家很多,但與春風樓關系密切又不懼北狄的卻不多,很容易就會叫人想到江祺身上。
江祺被那兩人的眼神氣得直咬牙,又聽到夥計的求救,頓時按捺不住,就要沖上去。
只是他這小身板,怎麽看都是給北狄人塞牙縫都不夠,謝硯看了眼栾轍,栾轍心領神會地上前幾步,準備随時上前幫忙。
就在這時,人群之外寬闊的街道上,傳來了急促而響亮的馬蹄聲,那一側的人忙不疊地向兩邊退去,三匹駿馬載着其上英武的身影,停在耶律赳身旁。
馬蹄高高揚起,又重重地踏在石板路上,揚起一片塵土。
耶律赳站直了身子,腳下卻未移動,只是擡頭看了眼馬上的人,面色更加陰郁。
那兩個北狄人見狀,扔下春風樓的夥計,急匆匆地跑過去,擋在耶律赳身前,當他們看清馬上的人時,俱是臉色一變。
三匹駿馬呈三角站立,最前頭的那匹鬃毛柔順身軀雄壯,最為引人注目,但都比不上馬上的人威嚴凜然。
他一出現,圍觀人群的聲音陡然提高,興奮瞬間壓倒了對北狄的恐懼,甚至眼神挑釁地看着北狄人。
“是成将軍!”
“将軍,這些人欺人太甚……”
嘈雜而熱烈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仿佛永遠也抒發不完心中的敬仰,直到成厲身後的人一個大吼道“肅靜”,聲音才逐漸減弱。
那人于人群而言也不陌生,是維護魏都治安的衛兵統領,時常能在街道上見到他,到底對官兵有幾分怵意,人群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何人在此鬧事?”
衛兵統領高聲道,街道上回蕩着他的聲音,卻無人應答,他又問了一遍,看見不管是耶律赳還是成厲都盯着對方不吭聲,心中忐忑之下氣勢弱了不少。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毫無疑問是一目了然的,細說起來實在是一件小事,卻因其中涉及到了北狄人,變得棘手起來。
“沒有人鬧事。”他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又有人走了過來,這次這人,是從春風樓中出來,文弱的聲音配上儒雅的氣質,像是飽讀詩書的書生,“耶律王子初來乍到,有一些誤會,不如給我一個面子,将此事揭過。”
來人不是別人,卻是二皇子,他在春風樓等待謝硯,聽到外面的喧嘩,出來一看,當然是要打個圓場的。
“參見二殿下。”
馬上三人下馬行禮,其他人縱使不認識他,聽到這稱呼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紛紛跪倒在地,齊聲高呼。
“成将軍快請起。”二皇子快步走到成厲面前,将他扶了起來,又看向另幾位突兀地站着不動的熟悉面孔,溫和笑道,“今日本是我在春風樓做東,請謝使臣和耶律王子一敘,興許是中間傳話的人出了差錯,才讓春風樓将耶律王子擋在了外面,竟連成将軍也驚動了,實在是我的不是。幸而沒有釀成大錯,請成将軍和耶律王子同我一道進去,本宮要自罰三杯向兩位致歉。”
他将過錯全攬到了自己身上,姿态放得足夠低,端的是個息事寧人的态度,最後自稱又從“我”變為了“本宮”,讓他們也不好不答應。
一場争端就此消弭,圍觀的人群散去,成厲以還有要務在身婉拒了二皇子的邀請,臨走之前,瞪了一眼江祺,江祺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激靈,縮了縮脖子,又覺得不對勁,自個兒今天又沒有闖禍,有何可懼?
于是梗着脖子擡起頭,正要喚一聲“舅舅”,成厲已經上馬跟一個士兵吩咐道:“跟着他。”說完拱手告辭離去。
耶律赳全程無言,但也沒有反駁二皇子的謊言,成厲一走,他和另兩個北狄人面色稍霁,這才注意到正與二皇子交談的謝硯。
謝硯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一笑,耶律赳卻皺起眉來,二皇子察覺到兩人神情,方覺兩人尚不相識,連忙引薦。
聽聞對方身份,兩人反應卻大不相同,謝硯依舊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臉上挂着溫雅的笑容,叫人見之如沐春風。
耶律赳則打量了他一番,不甚客氣地說道:“齊人?看起來和魏人也沒什麽區別。”
江祺暗道北狄人果然不懂禮數,忽見其他人都蹙着眉神色凝重,仔細一想,也臉色大變,莫非這北狄小王子是在暗指三朝本是由燕朝分裂而來,卻維持着三個朝廷一直不得一統?
聽聞此人母親身份低微,如今能深得北狄王的重視,全憑助北狄王統一各部落的軍功。江祺越想越有可能,尚來不及憤怒,耶律赳已然走進了春風樓。
二皇子笑容有些勉強,“耶律王子心直口快,謝使臣莫要放在心上。”
謝硯輕輕一笑,疏眉朗目,神态自若,仿佛剛才一瞬的凝重只是錯覺,“不會。”
他們也邁步走了進去,江祺緊随其後,織玉和栾轍對視一眼,也跟了進去,只有另兩個北狄人和那個奉命看着江祺的士兵,互相戒備地僵持了一陣,才在夥計小心翼翼地賠笑中動了。
春風樓中本該熱鬧非凡,但門口的事情早傳遍了每一個角落,等到一行人進來時,打量的目光便源源不斷,礙于他們身份尊貴,又不敢高聲喧嘩,整個春風樓陷入了詭異的沉寂之中。
直至雅間的門阻隔開了視線,這樣的情況才有所好轉。
織玉等人坐在外間,與裏間用多扇坐屏相隔,只能看見布菜的夥計偶爾走動的身影。
春風樓中歌舞又起,悠揚的樂聲掩蓋住裏間說話的聲音,卻掩蓋不住其間彌漫的尴尬與冷淡。
外間的幾人剛一落座,織玉就注意到那兩個北狄人古怪的眼神,他們時不時地看向她,表情似乎極為驚訝,又有些不屑。到後來,幹脆用北狄語聊起了什麽。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仍時不時地瞥她一眼,要是她看不出來兩人說的內容與自己有關,未免太過遲鈍,然而她和栾轍都不會北狄語,縱然想要發火也力不知往何處打。
桌上另一個人卻是常年跟北狄打交道,沒有認真學過,也勉強能聽懂幾句,不過片刻,便忍無可忍地低吼道:“夠了,中原如何,還容不得你們置喙。”
許是擔心惹惱裏間的貴人,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一想到兩人口中的污言穢語,語氣中的怒火卻怎樣也壓不住。
兩個北狄人一臉驚訝地看着他,過了片刻,陰沉着臉說:“你聽得懂?”
“哼,是又如何?”
兩邊互相凝視着對方,本就緊張的氛圍更加緊繃,織玉和栾轍見狀,手握在腰間的武器上,唇角繃緊成一條直線。
就在此時,裏間忽然傳來砰地一聲巨響,屏風不知被什麽東西砸到,晃悠了幾下,幸好沒有倒下,卻偏離了原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