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衣服
衣服
香爐中的熏香已經燃盡,香味卻在緊閉的門窗中久久不散,外頭日光大盛,即使刺眼的陽光被擋在外面,屋內依然明光爍亮。
大皇子妃又坐回了藤椅之上,那幾個侍女也已經可以自由活動,卻都乖乖地站在她身後,恐懼又好奇地看着織玉。
嬷嬷站在大皇子妃身側,一副要與織玉拼命的模樣,但一看見她仿佛有冷意的眼眸,又偷偷揉了揉手腕,顯然心有餘悸。
“你說的是真的嗎?”好一會兒,大皇子妃的臉色終于又恢複了正常,她聽了織玉的講述,知道她原來不是什麽刺客,而是受江祺所托來救秋夕。
至于江祺為什麽想救秋夕,自不必明說,大家心裏都有數。
“自然。”織玉毫不猶豫地答道,觀察大皇子妃的臉色,看出她似乎并不太反對此事,于是繼續說,“江少爺說,娘娘您與他的一位表姐曾是閨中密友,他的表姐說您知書達理,心地善良,所以他讓我若是有機會可以尋求您的幫助。”
恭維的話說再多都不算多,至于江祺那句“她和大皇子最近關系很差,而且似乎以給大皇子添堵為樂”,就沒有必要宣之于口了。
或許是這話讓大皇子妃舒心了,她忽然嘆了一口氣,“看來果然是江祺叫你們來的,他和殿下的龃龉我也知道,那一回實在是殿下太不像話,竟要當街強搶民女,要不是他出來阻止,一旦出了什麽亂子,捅到陛下那兒去,可怎麽得了。我勸他,他還說我多管閑事。”
江祺始終未曾明說他與大皇子的沖突,織玉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個中緣由,明眸微沉,不禁被這位北魏大皇子的荒唐所驚。
大皇子妃一邊說着,一邊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越說越激動,胸口劇烈的起伏,喘起氣來。
嬷嬷連忙輕撫着她的背,面上不忍,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狠下心來說道:“娘娘,說到這件事,老奴突然想起來,那個秋夕,和這件事裏那個民女長得極為相似,您說她們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什麽?”大皇子妃輕呼出聲,後院中的美人太多,她不可能一一關注,甚至連人數都不太清楚,也就沒有見過秋夕,這個名字還是得知了昨晚的事才有印象。
若真的是她,那殿下還真是對她念念不忘。
大皇子妃不禁攪緊了手中的錦帕,不管是出于對秋夕的同情與佩服,還是想減少一個可能的威脅,又或者賣江祺一個人情。
這個忙,她似乎都不得不幫了。
“你打算怎麽做?”大皇子妃看向織玉,經歷了方才那一遭,她要是還當她只是謝硯的寵婢,那可真就是有眼無珠了。
此言一出,織玉已經明白她的決斷,再瞧這她以及一衆侍女看自己的眼神,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三個月前林城将軍府的碧花院中。
不由心中暗嘆,自己最近怎麽老是與皇室中人打交道,實在不是個好兆頭。不過這一次,北魏大皇子顯然不比徐明碩心思深沉,而大皇子妃,也不似薛绮羅那般難以捉摸。
“首先我想确認一下,娘娘這院子裏是否都是可信之人?”織玉一一掃過侍女們的臉。
“那是當然。”大皇子妃自傲地笑了,笑到一半又垮下臉來,她敢如此肯定,實在是因為這院子裏總共也沒幾人,而這幾人都是從她娘家千挑萬選跟她過來的。
至于為什麽沒有幾個人,又是因為她和大皇子不和,負氣搬到這麽僻靜的地方,大皇子竟真的不管不顧了,連帶着府上其他下人也輕慢了起來。
否則,怎至于院子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卻沒有人察覺到不對進來查看。
“好。”織玉輕輕點頭,又問,“秋夕現在在何處?”
“這……”大皇子妃看了眼嬷嬷,她只知道秋夕被關了起來,至于是哪一處,則全然不知,這些消息,皆是由嬷嬷記着。
嬷嬷心領神會,上前一步說:“她被安排住在明芷院中,如今也被關在明芷院的倉房之中,明芷院離這裏有點兒遠,老奴光憑說只怕說不清楚。”
“那麻煩嬷嬷将路線畫出來了。”織玉颔首道,“另外,勞煩準備兩套侍女的衣服。”
得到大皇子妃的首肯,連忙有侍女取來了兩套嶄新的衣裙,又在桌上鋪起紙筆,由嬷嬷提筆畫着,其他人在旁補充。
織玉換上了其中一套衣服,又梳了一個一個簡單的發髻,嬷嬷仍在畫着路線,趁着這個間隙,織玉問大皇子妃:“娘娘,秋夕為何被關在柴房之中。”
她既然要救她,就需将一切情況了解清楚,免得中途有什麽差錯。
說到此事,大皇子妃臉上有幾分痛快,“哼,還能是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殿下想讓她侍寝,她卻寧死不從,還将殿下腦袋上砸了個包。”
織玉不禁訝然,沒想到這秋夕姑娘還是個烈性子,不過想到江祺說她為父還債的事跡,又不覺得奇怪了。
這邊說着話,那邊路線圖也畫好了。
織玉接過一看,紙上線條雖然簡單粗糙,但标注着沿途的房屋和水池,看起來一目了然。
她在心中計算了一番來回的時間,收好路線圖,向大皇子妃道:“多謝娘娘,我會出去大約兩刻鐘,娘娘不需要做什麽,只要在大殿下派人來催時幫忙拖延一陣即可。”
的确不是什麽難事,大皇子妃這麽想着,剛點了點頭,就見灰色身影走入了耳室之中,從耳室的小門走了出去,轉瞬便消失不見了。
大皇子妃還沒來得及多問,眼前就只剩下了一道殘影,不禁又吓了一跳,憂心忡忡地想,自己幫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對是錯。
轉頭看見侍女手中的鵝黃色衣裳,那是從地上撿起來的,雖然看上去沒有弄髒,但也不能再拿給客人,得再換一件。
眼前不期然浮現那張冷淡玲珑的清秀容顏,大皇子妃忽然怔了一下,面上的表情詭谲難測,半晌,向嬷嬷招了招手。
嬷嬷連忙俯下身側耳聽她說道:“我前幾天讓人做的那幾條素色的裙子,你們扔掉了嗎?”
嬷嬷聞言有些疑惑,下意識答道:“還沒有。”
大皇子妃低垂着眼,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去拿過來,等她回來了,讓她挑一挑。”
嬷嬷點頭稱是,得了吩咐走出去,剛出了房門,卻突然疑惑起來,那幾條裙子,是前幾天娘娘想與殿下重修舊好特意命人做的,面料做工款式都是極佳。昨夜娘娘被傷了心,氣惱之際讓她們把那幾條裙子剪碎扔掉,她們口中稱是,卻不敢真的這麽做,仍然留着,期望某一天還能再派上用場。
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卻是給一個外人穿,也不知娘娘是怎麽想的,那些衣服可是……嬷嬷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又或者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猜想卻不敢承認,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趕緊拿去了。
***
大皇子府的後院守衛并不森嚴,織玉心中默想着路線圖上的內容,向明芷院走去。
路上遇到人時,有時躲到假山之後,有時躲到空房間之中,實在躲不掉的,便埋着頭假裝是府中的侍女。
大概是因為後院之中美人和侍女太多了,鮮有人能将每個面孔都記住,竟也沒有人懷疑她。
一路上,她很少見到守衛的身影,只在少數院落和花園入口處,會有一隊守衛巡邏,但也只是在固定的路線上走來走去,不會靠近其間穿行而過的女子。
花叢之中百花争豔,花叢之外也是花團錦簇,女子嬌媚的笑聲、打鬧聲時不時傳來,身着輕紗的曼妙身姿于回廊小徑中翩翩而行,叫人懷疑來到了九天之上的仙宮瑤池。
大皇子的後院果然如傳聞中一般美女如雲,織玉走在其中,差點被香粉迷花了眼,鼻尖嗅着或淡雅清新或馥郁濃烈的香味,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當她終于走到明芷院附近時,周圍的人少了許多,只有一個簪花美人帶着侍女氣呼呼地從明芷院出來,邊走邊忿忿不平道:“神氣什麽!”
等他們走後,織玉見周圍沒人,趁守門的小丫頭轉頭的功夫,閃身進了明芷院中。
明芷院是個三進的院子,織玉躲在影壁之後,借着院牆上的镂空花窗向內望去,只見正對面的主屋和兩側的廂房都房門緊閉。
幾個丫鬟聚集在院中的榕樹下,低聲竊竊私語,不知是因沒休息好,還是夏倦,臉上都有困乏之意,精神也不大集中。
“寧夫人真是好心,還給她送了水和粥。”一個丫鬟看着左邊廂房旁的小房間,輕聲說道。
其他人強打着精神附和了兩句,有說寧夫人人好的,有羨慕伺候寧夫人的丫鬟即将跟着寧夫人高升的,也有對秋夕的大膽舉動感到驚詫的。
總之,她們的言行都昭示着,明芷院的主人是這位很受大皇子喜愛的寧夫人,而秋夕是剛剛住進廂房之中的美人,且一來就惹了大禍,還是靠寧夫人才勉強擺平。
至于秋夕,此刻正被關在廂房旁的倉庫之中,上頭一直沒有人來說究竟該怎麽處置她,只能一直關着。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連聲打着哈欠,忽然聽見右邊廂房傳來一聲脆響,頓時吓得一激靈,兩人跑過去查看情況,其他人站在原地,也好奇地盯着右邊廂房。
待看清只是有個花瓶落到地上碎了之後,紛紛松了一口氣,其中一人轉頭又看見左邊倉庫的門似乎在輕輕晃動,驚疑不定地走過去,又什麽也沒看見,這才退回榕樹下抱怨道:“我眼花了,唉,要不是昨晚大半夜的被叫起來服侍夫人,我們哪會這麽困,都是她惹出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