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後院
後院
外頭正是豔陽天,清晨的瓢潑大雨仿佛從未存在過,盛開的花叢之中,雨珠早在驕陽的照射下消失殆盡,只有蔫了的花瓣掉落在地上,逐漸被塵土掩埋。
織玉跟在大皇子妃身後,後面是那兩個丫鬟嬷嬷。
一出了主院,上一刻還熱情親切的大皇子妃立刻就放開了她的手,盯着她看了幾眼,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面若冰霜地向前走去。
那嬷嬷吊着眼睛觑了她一眼,推了一把她的胳膊,臉上的輕蔑甚至不屑掩飾,“請吧。”
這樣的冷眼她不知遇到過多少,心裏不甚在意,默默跟了上去,看似低頭安分地跟随,其實一直默默觀察着周圍的布置。
大皇子府很大,按照北魏慣例,未被封王的成年皇子要在宮外辟一處宅邸。
據說當年大皇子即将成年之際,禮部選定的幾處位置都不合魏皇的心意,最後還是魏皇親自選定的此處宅院。
此地風景秀美、環境幽深,又毗鄰皇宮,不論是位置還是裝潢都極佳,惹人豔羨。
甚至有人暗地裏抱怨說可惜了這麽好的地方,卻給了大皇子這個不懂欣賞的莽夫,指不定被他糟蹋成什麽樣子。
不過在織玉看來,大皇子或許并非不懂欣賞,只是于此道無感,懶得去欣賞,從她一路上路過的庭院樓閣來看,景色依舊賞心悅目,建築也是美輪美奂。
其中路過一處長廊,淡紫色的紫藤花爬滿木質花架,仿佛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大皇子妃在紫色雲海之下站立了一會兒,仰面看着頭頂的開得茂盛的小花,臉上欣喜、懷念、痛苦漸次出現,直到嬷嬷輕喚了聲“娘娘”才恍然回神,繼續面無表情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走了好一陣子,四人才走到大皇子妃的住處,一個位于後宅深處的偏遠院子。
照理說,身為大皇子的正妃,她應該住在主院之中,但昨晚剛回過娘家,此時實在是拉不下臉回主院去。
而且,自從夫妻關系變僵之後,她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個小院子裏,不願去主院時不時遇到幾個膽大妄為的莺莺燕燕。
一進了這小院子,院門一關,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封閉的世界一樣。
大皇子妃的神情緩和了許多,總算不是冷的像是要結冰一樣,但她對織玉還是沒有什麽好臉色,一面走進屋中,一面吩咐着出來迎接她的幾個侍女:“頭疼,給我揉一揉。”
那幾個侍女簇擁着她走了進去,織玉則被嬷嬷攔在了院子中。
“你在這裏等着,老奴去拿衣服來。”
那嬷嬷走了,臨走前給另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另一個丫鬟當即擋在織玉面前,警惕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守犯人。
織玉輕輕地抿了抿唇,她當然知道她們為什麽是這幅态度,無非是和大皇子一樣,認為自己是謝硯的禁脔。
這樣的身份,自然是為她們所不齒的。
但這誤會也是她和謝硯一起故意造成,她不打算澄清,更沒有澄清的必要。
她只是低頭看了看衣袍,經過這一路,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中,其上的濕潤已經幹涸,只留下了一圈不甚明顯的水漬。
她又摩挲了幾下泛紅的手背,滾燙的茶水潑灑過來,沒有冒出水泡已是幸運,至于燙傷的疼痛雖然連綿而持續,與她以前受過的傷相比也不值一提。
腦海中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她和端茶的婢女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幽徑上,大皇子妃帶着人從道路另一邊走過來,借着行禮的功夫,大皇子妃身邊的丫鬟悄然站到了那婢女身側,在婢女往前走時絆倒了她。
而自己,則在去扶将要摔倒的婢女時,被茶水潑在了身上。
這丫鬟顯然不會膽子大到自作主張玩這等小動作,背後定然有大皇子妃的授意,織玉想不通她這麽做的理由,難道只是為了給大皇子找不痛快?
但不管是什麽緣由,無辜被牽連的自己,難道不該得她一句真心的關心嗎?
她這麽想着,忽然擡頭對面前的丫鬟笑了一下。
丫鬟愣了愣神,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眼前一花,再一看,面前的人已經消失不見,她驚駭地張着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眼前還是空空蕩蕩,差點以為自己白日見鬼之時,終于轉過身看到那個灰色的身影站在房間門口。
而這時,大皇子妃不滿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丫鬟急匆匆地跑過去,大約是想為自己的失職辯駁幾句,剛靠近門口,那身影已經無視大皇子妃的話,走了進去,緩緩開口道:“皇子妃娘娘可認識秋夕?”
大皇子妃坐在鋪了軟墊的藤椅上,揮去正在為她按摩的侍女的手,既怒且驚地看着織玉。
她從沒有仔細看過織玉的臉,這下不得不擡頭看着她,見到她清麗的面容上冷靜的表情,心裏卻漸漸升起不安,這樣的平靜讓她想到山谷間寬闊的河流,平靜的水面之下暗藏着洶湧漩渦,一不小心便會船毀人亡。
“什、什麽秋夕,本宮不知道。”她陡然提高了聲量,仿佛這樣就能立于不敗之地,可惜話語中的磕絆出賣了她的不安。
織玉瞧着她色厲內荏的模樣,啞然失笑。
“娘娘,你在害怕什麽,我又不會拿你怎麽樣。”
她的笑容莞爾輕淺,沖淡了眸中的冷意,也讓大皇子妃的理智回籠,正要着人将她趕出去,忽然憶起了秋夕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指的是誰,不禁愣住。
秋夕,不就是昨晚将大皇子的頭砸了個包的那個美人嗎?
“你究竟是什麽人,找秋夕做什麽?”大皇子妃緊攥着藤椅的扶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瞬間回想起了種種皇室傳聞,不由得将眼前的織玉和柴房中的秋夕都歸入了刺客之列,想着莫非昨晚其實秋夕是想刺殺大殿下,但是失敗了?
那這個人又是來找她幹嘛的?救她,還是想繼續刺殺?
每多想一分,她的臉色就變白一點,額頭也冒出了冷汗,思忖着這院子裏根本沒有護衛,她該怎麽逃命。
織玉斷然猜不到她心中所想,只是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心生疑窦,不過時間緊迫,暫且也顧不上多問,将商量好的說辭道出:“看樣子娘娘是認識秋夕的,那也應該知道,秋夕她并不願意跟随大皇子殿下。”
其實她也不認識秋夕,哪裏真的知道秋夕的想法,是江祺一口咬定秋夕不是趨炎附勢之人,一定不會願意跟随大皇子。
“那又如何?”大皇子妃倏地站了起來,藤椅在她的動作下輕輕搖晃。
她一面滿心警惕地和織玉對話,一面思索着逃跑的法子,忽然想到側邊的耳房有一個小門,連接着側後方的花園,是供侍女們夜晚伺候時進出的。
當這樣想時,她的目光也不禁看向了耳房。
織玉察覺到她的動作,也看了一眼耳房,若有所思,“我是受人所托,來救秋夕姑娘,希望娘娘能行個方便。”
“只是為了救她嗎?”大皇子妃聲音驚顫,看似認真在問,其實根本無心去思考她說了什麽,只聽到個救字,心底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立刻按捺不住,向耳房跑去,邊跑沖那幾個侍女喊道,“攔住她。”
那幾個侍女卻沒有她那麽活躍的心思,只是聽着織玉的話感覺十分驚訝,聞言雖然一頭霧水,還是盡忠盡職地擋在了織玉和大皇子妃中間。
而這時,大皇子妃已經掀開了耳房的門簾,在狹小的空間中一眼就望到了那扇小門,心頭一松,提起裙擺跑過去。
正要推開門,纖細的手卻擋在了她面前,手背上的紅似乎正在消退變暗,仿佛落日的殘影。
這只手的主人不做他想,不久之前她還曾握住她的手腕,大皇子妃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喉嚨像被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轉過頭去,看到織玉小巧精致的側臉,聽到她略帶驚喜的聲音:“原來這裏有個門,倒是正好。”
正在這時,先前那嬷嬷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你們怎麽都不動,娘娘呢?”
織玉道:“在這裏。”
嬷嬷被這樣的場景搞得稀裏糊塗的,聽到織玉的聲音,覺得有些陌生,又只當是哪個新來的丫頭,于是走進耳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見大皇子妃靠門站着,櫻唇翕動卻沒發出一點兒聲音,見她進來不住地向她搖着頭,而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女人卻站在大皇子妃面前,毫無規矩地拽着她的胳膊。
“大膽!你在做什麽,快放開娘娘。”嬷嬷手上捧着一件鵝黃色的衣裳,見狀也顧不得衣裳了,怒吼着急步走過去,似乎是想拉開織玉的手。
然而她剛一伸手,織玉另一只手已經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擰,便将她的胳膊挽至背後,她則不由自主地旋轉了半步彎下腰,略顯富态的臉上因吃痛而表情猙獰。
“怎麽是這個顏色。”織玉看了眼輕飄飄地落到地上的衣裙,對兩人說道,“這下,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