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禮物
禮物
魏朝大皇子府中,正值休沐之日,時至晌午,大皇子仍舊未起。
大皇子妃在書房中等了他一個時辰,丫鬟侍從們勸了幾道,每次都說殿下快來了,卻一直未曾兌現,她再也忍不下去,面沉如水,拂袖而去。
主子大發雷霆,下人們噤若寒蟬,一個個恨不得将頭埋到地下去,又忍不住瞥向卧房門口。
昨夜魏皇在宮中設宴,大皇子照例喝得醉醺醺地回府。
大皇子妃正想服侍他早些休息,卻被他一把推開,又聽到他叫人把新近得的美人找來,不禁泫然淚下,立刻着人備馬要回娘家。
大皇子正醉着,顯然沒心情去追,不顧心腹的勸說,仍叫了美人過來,厮混到半夜,才終于睡下,清晨被雷聲驚醒了一道,抵不住溫柔鄉的誘惑,又雲雨了一番,于是直到此刻還沒起。
衆人正想着,忽聽卧房內傳來吸氣聲,忙由心腹的侍衛過去低聲輕問道:“殿下可是醒了?”
“進來。”少頃,大皇子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衆人紛紛松了一口氣,有的去取來衣袍,有人端來洗漱用具,有的準備膳食,還有的去告知大皇子妃,各司其職,不一會兒便準備妥當,推門而入。
大皇子只着裏衣坐在床邊,眉頭深深皺起,手按在一側顱頂,腦袋因宿醉而無比沉重,似乎又有些發疼。
他起先以為這疼痛也是因為醉酒,卻不經意在頭頂摸到了一個腫塊,一按便疼的厲害,這才知道原來疼痛來自于此。
昨夜甚至今晨一切都顯得迷亂細碎,更衣之時,他問了問伺候的丫鬟,才記起大皇子妃負氣回娘家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發火,又聽說大皇子妃今早自個兒又回來了,怒氣轉為嘲諷。
“她家落魄成那個樣子,要不是本宮保着,早連爵位都奪了,也好意思鬧脾氣。”
他不以為然地諷笑道,其他人聽了,不敢過多置喙,只默默做着事情,心裏不免有些唏噓。
大皇子妃家中本也是名門望族,曾在魏都受人追捧,近來卻接連辦事不力,多生事端,得魏皇厭棄鄙薄,連帶着大皇子也看大皇子妃越來越不順眼,時常冷落。
衆人伺候着大皇子更了衣用了膳,照例該為他練武做準備時,忽聽他吩咐道:“今日不練了,頭疼,也不知道是在哪兒撞的,你們去內室檢查一番。”
此言一出,衆人當即面面相觑,嗫嚅難言。
大皇子察覺有異,臉色一沉,“怎麽回事,難道是有刺客?”
沒有人敢說話,在大皇子逐漸陰沉的臉色中,門外傳來一個暢快的笑聲:“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
是去而複返的大皇子妃,她一身錦衫華服,頭上插滿珠釵金簪,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更看得大皇子眉頭直皺。
自打兩人關系惡化之後,大皇子妃一方面想與他重修舊好,一方面又見不得他得意,知道他最是喜歡那清冷嬌弱的女子,便時常故意将自己打扮的雍容華貴到俗氣的地步。
“你來做什麽?”大皇子面色不虞。
大皇子妃掩唇輕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當然是來提醒殿下,您昨夜招幸美人,卻被美人砸得頭破血流的事。”
大皇子臉色頓時黑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經過大皇子妃這麽一說,他終于有了模糊的印象,近來各路人給他送來的美人不少,昨晚最先被叫來的那個容貌身段頗合他的心意,還有一副好嗓子。
然而性子太烈,擺出一副忠貞不屈的樣子不說,還趁他醉酒拿花瓶砸了他的頭。頭破血流是誇大,但腫了個包是事實。
後來響聲驚動了外面守夜的人,以為是有刺客,一股腦沖了進來,他也沒了興致,叫人将那美人拖了出去,此刻大約正被關在某處。
不過後來心腹又為他挑選了另兩個知情識趣的來,他玩得盡興,便将這事忘了。
巨大的響聲将大皇子妃吓得連連後退,開始後悔起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了,其實她心裏着實佩服那個反抗的美人,今個兒上午來還想着有機會可以為她說句話,可惜一見到大皇子,就抑制不住心中的煩躁諷刺起來。
“來人,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大皇子厲聲說着,忽然一頓,發現自己不記得那美人的名字。
旁邊跪着的侍從正要提醒,忽然從外面急匆匆地走來兩人,前面那個是皇子府中管家,後面是他頗得他信任的幕僚。
幕僚自然感覺到了屋內古怪的氣氛,但此時也顧不得了,一見到大皇子便着急忙慌地說:“殿下,謝硯來了。”
“什麽?”大皇子的驚訝溢于言表,他向前走了幾步,臉上的表情既驚又喜。
驚的是謝硯竟會來主動拜訪,喜的是父皇如今十分看重他,若能打好關系,興許大有裨益。
被美人砸了下腦袋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小事立即被他抛在腦後,他快步走出去,視大皇子妃為無物,沉聲問管家和幕僚:“他人在哪裏,帶了幾個人來,有沒有說是為了什麽事?”
管家一一答了,三人邊走邊說,很快就來到了會客廳,幕僚不好進去,提醒大皇子不要忘了那個消息,便在門口站着。
大皇子一進去,就看到了謝硯俊雅清逸的側臉,見他聽到響聲轉身過來,臉上挂上一個熱忱的笑,想到前幾天的不愉快,笑容又僵了一下,顯得稍許古怪。
“大殿下。”謝硯溫聲喚道,神色如常。
“謝使臣。”大皇子大笑着走過去,目光掃過他身後的栾轍和織玉,兩人都穿着灰撲撲的袍子,恭敬地低着頭,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視線又放回謝硯身上,擡手招呼丫鬟奉上茶水點心,朗聲笑道:“快請坐。”
謝硯依言坐下,栾轍和織玉一左一右站立在他身後,大皇子也在主座坐下,飲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宿醉厮混的疲憊消失無蹤,目光炯炯地看向謝硯。
“謝使臣真是稀客,不知今日來我這皇子府是有何要事?”
驚喜過後,他心裏也犯嘀咕,這謝硯看着親切,實則不好接近,連老二自诩與他關系不錯,也未曾得他拜訪,今日突然來訪,未免有些可疑。
謝硯輕笑着回道:“謝某來魏朝前,便聽聞大殿下勇武過人,一直心有向往,早便想來拜訪。只是前幾日與殿下因誤會而生了嫌隙,加上剛至都城事務繁多,才拖到現在。聽聞殿下今日休沐,特來拜訪。”
他說着,看了一眼栾轍,栾轍當即心領神會地走到會客廳中央,捧上一個木匣。
大皇子的侍從小心地接過木匣,打開看了一眼,眼中頓時顯出驚訝。他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木匣,确認沒有什麽問題,合上木匣呈至大皇子身前。
謝硯靜靜瞧着他的一系列舉動,并不覺得冒犯,見大皇子已看見木匣中的東西,才微笑道:“此乃家父珍藏,據傳是專諸刺吳王僚的魚腸劍,聽聞殿下喜愛收藏各式匕首,特來獻予殿下。”
大皇子怔了一下,看向匣中長約十寸的匕首,雖已生鏽,卻仍泛着冷光,其上暗色血跡環繞,剛近身前便覺得寒氣逼人。雖然不能斷定此匕首就是傳說中的魚腸,但端看它的樣子,也絕非凡品。
這禮物正中大皇子下懷,他的臉上不禁浮現滿意之色,連帶着看謝硯的眼神也友善了許多。
聽了謝硯的話,他哪裏還不能明白過來,原來這位謝使臣是擔憂前兩日的不和會招致自己的報複,專程準備了禮物來言和。
他一向最不喜朝中那些個文官,厭惡他們說話彎來繞去,更覺得這些人都是假正經、道貌岸然。初見謝硯時,因其氣度清雅淡泊,也将他歸于這一類人中,故而不喜,要不是為了另一件事情,方才不會對他有好臉色。經過這一遭,才知道原來這位謝使臣非但不是那種假清高之人,反而舉止有度,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
“謝使臣客氣了,既然是令尊珍藏之物,本宮怎好奪人所好呢。”大皇子面上作為難之色,揮了揮手,侍從又将木匣合上,卻仍舊站在原地,沒有還回來的意思。
謝硯笑容不變,栾轍也退回了他身後,“殿下毋需推辭,此物是在下啓程之時,家父特意交待,一定要送到殿下手中,也是家父的一片心意。”
大皇子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宮就不客氣了。”
他拍了拍手,對應聲而來的婢女佯怒道:“謝使臣桌上的茶水都涼了,怎麽還不見人來添水?”
婢女面露茫然,不經意間瞥見大皇子眼中并無怒意,心靈福至,立馬跪在地上顫聲道:“是奴婢的疏忽,奴婢馬上去……”
“不必了。”大皇子難得仁慈大度一回,“去将父皇上月賜下的貢茶拿來。”
婢女似有猶豫,“貢茶數量極少,前幾日丞相來殿下您都舍不得……”
“讓你去就去,怎的這麽多廢話。”大皇子又道,“謝使臣是本宮的貴客,有什麽舍不得的。”
婢女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