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談
夜談
管事見織玉不見了,來不及細想,已有兩人走了進來,一個風流俊雅,一個溫潤如玉,皆是風姿秀逸氣質出衆,叫人不禁感嘆上天對他們的偏愛。
謝硯和溫如禪本是一前一後從宴席中離開,卻意外又在四方館門口遇上了,簡短地寒暄了兩句之後一起入內,正好聽見了管事的這句嘟囔,紛紛投來詢問的目光。
謝硯問道:“出了什麽事嗎?”
管事解釋道:“回兩位大人,沒什麽事,只是剛剛玉姑娘也在這裏,不過轉頭就不見了,想來是回去了。”
“玉姑娘?”溫如禪聽到這個稱呼,神情微動。
謝硯唇角輕揚,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看着溫如禪不疾不徐地說:“是我的一個護衛,溫大人應當還未見過罷,她和栾轍一樣,也有一身好功夫。”
“竟是如此,果然巾帼不讓須眉。”溫如禪口中贊道,心中卻不禁浮現起另一個名字中也有玉字,也有一身好功夫的倩影,一時情緒有些低落,無法再強撐着與謝硯閑談,借口疲憊匆匆回房去了。
謝硯看着溫如禪有些蕭索的背影,唇邊笑意更深,他也不急着回去,又與管事的聊了兩句,等彥朝的人都各自回去了,才擡起頭看向房梁處,薄唇輕啓:“怎麽躲那裏去了?”
其他人面露茫然,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對誰說話,當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時,才驚覺房梁上用以裝飾的帷幔之後,似乎有一個黑影,紛紛吓了一跳。
這時,黑影忽然動了,竟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其他人吓得趕緊四散躲開,腦海中霎時滾過一連串的鬼怪傳說,差點就要尖叫出聲,看到黑影的臉才頓住。
這黑影不是別人,正是織玉。
方才她聽見喧鬧之聲盡是南齊使團中人的聲音,只當是南齊使團回來了,沒有及時躲開,誰曾想謝硯竟和溫如禪一道進來。
縱她武功再好,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毫無痕跡地穿過這空曠的大廳,情急之下躍上了房梁,以此躲避溫如禪的視線。
有帷幔遮擋,果然沒有人注意到她,聽到溫如禪與謝硯的對話,她一時有些心焦,生怕謝硯說漏了嘴,好在溫如禪自己心不在焉地走了,她總算松了一口氣,只等衆人都回去後,自己再下來,哪曾想謝硯卻突然看了過來,直接拆穿了她。
織玉臉上一時紅一時白,想到昨晚在宴席上,這人突然投過來的目光,不禁腹诽,他未免也太敏銳了。
“吓死我了,玉姑娘,你這是在幹什麽?”
謝硯就在旁邊,沒有露出任何惱怒的樣子,反而笑容肆意,副官對他倆之間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特殊關系有所顧忌,也不敢發火,只能拍了拍胸口,面色發白地詢問。
衆人都看向織玉,織玉卻只看着謝硯,見他眸中只有揶揄,便知他猜到了緣由,心中羞惱,又不能對其他人說,半晌扔出兩個字:“練功。”
說完不管不顧地往房間走去,聽到身後謝硯終于抑制不住的笑聲,趕緊加快腳步,恨不得能捂住雙耳。
栾轍同情地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想到自己也沒少被捉弄,油然而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卻說衆人各自回房間休息之後,随着夜色漸深,四方館中又恢複了寂靜。
織玉和衣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着,一會兒想到關于北狄的所見所聞,心中煩憂,一會兒憶起溫如禪的神情,心情沉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将要入睡,腦海中又浮現出那雙揶揄戲谑的長眸,頓時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她睜開雙眼,起身在黑暗中走到桌邊,倒了一杯冷茶飲下,冰涼的觸感在口腔中停留片刻,順着喉嚨向下,澆熄了她心中無名的火焰。
她打開窗戶透氣,卻見樓下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了兩個人,仔細一看,正是謝硯和栾轍。
猶豫了一下,正打算關上窗戶假裝什麽也沒看見,謝硯卻已經聽到響聲瞧了過來,向她招了招手。
長嘆一聲,織玉披上外衣,走到庭院之中。
桌上長燭如新,想來他們也是剛來不久,不知是不是受夜色的影響,神情都要嚴肅許多。
織玉不知謝硯是何意,只默然不語地坐着,耳邊是栾轍冷淡的聲音:“大皇子重武而輕文,五年前,他堅持要對我朝用兵,魏皇被他說動,令他領兵十萬前往江州,曾經有人勸他巿水中游正值雨季,恐有洪災,難以渡河。他不聽從,認為可以效仿前朝名将的做法,在巿水上搭建浮橋,然而雨季的巿水湍急甚箭,用以搭建浮橋的船只損傷慘重。他又分兵巿水中游各城池,試圖尋找水流稍緩之處,又因戰線過長補給不足而放棄,最終只能悻悻而返。”
謝硯墨眸看向栾轍,“你有什麽看法?”
栾轍沉思片刻,低聲道:“他好大喜功,勇武有餘而智謀不足,且過于紙上談兵,剛愎自用。”
謝硯點了點頭,未置一詞,又問:“二皇子呢?”
這一回,栾轍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口吻不似方才一般從容,仿佛有幾分猶豫,“二皇子喜文,但似乎也十分看重武将,尤其對成厲極為尊重。他醉心詩詞,于朝堂之上雖無差錯也無建樹,但因待人和氣頗受朝臣推崇,然而也有傳聞說,這些推崇其實是看在魏後的面子上。”
“不過……”栾轍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組織言辭,“屬下認為,二皇子的體弱與和善有些刻意了。”
晚風徐徐,吹動燭火輕搖,織玉的視線落在斑駁的樹影上,随着他們的話語想到昨晚的匆匆一瞥。
北魏大皇子如傳聞中一般性格沖動,但似乎并不是完全有勇無謀之人,而二皇子性格也并不軟弱,反倒言辭中綿裏藏針,在大皇子面前不落下風。
“你們覺得,魏皇更屬意誰?”謝硯又問。
織玉愣了一下,一直聽他們一問一答,沒想到自己也會被問到。
栾轍也有些許意外,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猶豫地率先答道:“大皇子。”
“為什麽?”謝硯追問。
栾轍道:“二皇子不僅僅代表他一人,背後還有魏後以及魏後的家族,若是他當了皇帝,恐怕會淪為魏後的傀儡。”
謝硯始終未對栾轍的回答表示出任何贊同或者否定,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又看向織玉。
她輕抿着唇,眼角的淚痣落在玉色的肌膚上,仿若雪地中的一朵紅梅,豔麗而凄美,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十分引人注目。
此時的織玉十分為難。
雖說她長于溫家,離這些權力争鬥并不遙遠,但涉及皇權更疊,仍然是霧裏看花,聽了半天,也只是大概了解了北魏兩個皇子的情況,要說魏皇的想法,卻簡直難于登天。
不過,若是一定要深究的話,她也有一點兒自己的見解。
“我也覺得是大皇子。”她考慮了許久,終于輕聲說道,“因為,他和魏皇更像。”
此言一出,莫說是栾轍,便是連謝硯也有些驚訝,他挑眉看着她,臉上的神色帶了些認真。
就在織玉以為他會繼續問下去的時候,他卻站起身,微冷的嗓音別有深意,“回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過幾日,會有大事發生。”
織玉神色一怔,再擡眼時,他已經走出了庭院,修長的背影在栾轍熄滅蠟燭的一瞬消失不見。
織玉心頭突突直跳,忍不住問還在原地的栾轍:“今晚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栾轍從她身邊走過,聞言停下來,認真道:“沒有什麽,只是宴會上大皇子和二皇子又吵了起來,魏皇似乎因此急怒攻心,身體突然不适,中途就離開了。”
聽起來的确不是什麽大事,魏皇年紀不小,身體上有個小毛病也正常,但謝硯特地提醒了這麽一句,此前又一直在讨論兩位皇子誰更有可能登上帝位,就由不得織玉不去多想了。
莫非他是覺得,魏皇已是強弩之末,北魏即将皇位更疊?
帶着這樣的疑惑,織玉回了房間,再度躺在床上,倒是忘了之前的煩惱,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當她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鳥啼莺鳴之際。
織玉懊惱了一瞬,或許是因為昨晚睡得太晚,今早起的也有些遲了,而且并沒有人來喚她,莫非謝硯自己出去了?
她出門一問,負責灑掃的仆婦眼神古怪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捂嘴笑道:“玉姑娘您多慮了,謝大人在自己屋子裏呢,是他叫我們不要打擾您,讓您多休息一會兒的,您現在要去找他嗎?”
織玉覺得她問的奇怪,他既然沒什麽事,自己為何要過去?
她又問了幾句早上的情況,得知今個兒一早禮部的那位王大人又來了,但是江祺卻始終沒有出現,而謝硯以前兩日太過勞累之名,拒絕了王大人的邀請,聽那意思大約今日也不打算出門,才放心地回去了。
果然,到魏都後的第三天,一切風平浪靜,除了吃飯的時候,織玉甚至沒有見到謝硯的面。
那短暫的時間裏,也相安無事到堪稱枯燥。
謝硯在四方館中人緣極好,總是不缺人與他攀談,織玉用了飯食,默默回了房間,其間兩人既無對話,更無眼神交流,仿佛昨晚的戲弄和詢問只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