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記憶
記憶
宣謙道:“不過有些煩悶。”
燕慈這才放心慢慢拾起四周奏折,拿着起身,小心翼翼地置在書案上,準備俯身下去撿剩下的,宣謙忽然吩咐:“李德子,你送客人回殿。”
如今倒是願意稱他為客人,可能是皇帝對他的懷疑打消了些,又或者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燕慈不再遲疑:“民女告退。”委身随同李德子緩緩離開。
宣謙擡手揉了揉太陽穴位,眼眸卻見到書案那堆奏折上邊安安靜靜躺着一個小金橘,他微微挑眉,考慮片刻,覺得那個可疑的女人是不是在向他炫耀她有很多小金橘而他這個做皇帝的沒有所以心軟施舍給了一個。
明明不是。
要是燕慈知道他這個想法肯定又會開始暗中吐槽宣謙疑神疑鬼不務正業了。
不過燕慈很聰明地轉移了宣謙的注意力,至少他沒那麽氣。
回到廂房後燕慈放松開來,整個人軟癱到床榻上,嘴巴無力地嘟嘟囔囔今晚簡直要了他半條命了。
不過值得慶祝的是總算見到了那個孩子,那個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寶寶,如今正在宣王的羽翼下健康成長,宣王非常盡責地保護孩子,且牢牢守住着那年的承諾:“他是我孩子,自然會好好保護。”
那晚深夜,他夢見宣謙,宣謙懷裏抱着嬰孩,臉上露着溫柔的笑容,孩子向他伸出雙手,直到夢醒後,他抹掉臉上淚痕,眼眸盯着上空。
翌日,國宴已在預備,清晨都還未清醒,只有宮人在忙碌,打掃殿內,準備早膳茶水,修剪花枝。
燕慈醒得早,出門活絡筋骨,瞧見連夜趕回宮的鎮南将軍,陳瑜滿臉灰塵,鐵甲銀劍,目光卻堅定地向宣玉殿內走去。
瞧來陳瑜對宣玉确實真心。
燕慈動了恻隐之心,直到對面廂房被人推開,關山走出來,眼眸深邃,瞧着他:“燕慈姑娘起得真早。”這句話鐵定是在內涵他。
燕慈扯扯嘴角,慢慢走到他眼前,來回踱步,才道:“關山先生,我有事情想問問你。”
Advertisement
關山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行。”
燕慈道:“我覺得你大可不必接這單生意。”
關山搖頭:“選擇在他。”
皇室拜天之禮在申時舉行,此前陳瑜一直在殿內照顧宣玉,樣樣妥善,很是細致,宣玉睡前告訴他:“別總是待在我這裏,不是還要去陛下那裏的嗎。”
陳瑜将腦袋靠在他腿上,聲音沙啞道:“我累,不想去。”
宣玉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啞然失笑道:“夫君,這副模樣可不能讓宮人看進了眼,過會兒她們就進來了。”
陳瑜道:“丈夫向發妻撒嬌,有什麽不能給旁人瞧的。”
宣玉五指細細磨蹭着他的墨發,發了會兒神,道:“那夫君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陳瑜道:“當然記得。”
宣玉道:“那我們成親後,你對我說過什麽?”
陳瑜道:“國在我身後,你在我心裏。”
宣玉靜了片刻:“是啊,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這樣說的。”
陳瑜道:“高興嗎?”
宣玉道:“當然高興。”他慢慢笑起來,腦袋垂下去,長發垂散,雙目閉着,嘴唇落在他臉頰處親了親,“将軍也在我心裏。”
陳瑜滿意道:“我也高興。”
宣玉彎眼笑起來:“既然高興,你是不是得出發去見見陛下了。”
陳瑜蹭了蹭他。
宣玉無奈道:“我又不會走。”
陳瑜道:“再待會兒。”
半時辰過去,待陳瑜離開玉花殿後,關山與燕慈才進屋,宣玉心情似乎不錯,邀請他們入座,差人送茶水來:“這些日子多謝先生解惑。”
關山道:“夫人考慮得怎麽樣。”
宣玉道:“繼續吧。”
燕慈抿抿嘴:“夫人,也許記不起來是最好的。”
宣玉轉眼瞧着燕慈,有些驚訝,畢竟在他印象裏,先生的助手沒說過話,原先以為是個啞巴的:“如你所說,記不起來是最好的,但是我不能連累他。”
關山垂眼,點燃安神香。
宣玉将手放到他面前,關山的五指輕輕握住他手腕,眼眸逐漸銀化,燕慈也進了夢境。
還是那次。
宣玉被敵軍擡進山洞裏後,沒成,意識到是埋伏的陳瑜,帶着衆多将士前來營救。
陳瑜見到他那副慘樣,臉煞白,毫不猶豫地用披風裹住他身體,柔聲道:“沒事吧。”
宣玉搖搖頭,身子依舊在顫抖。
陳瑜咬緊牙關,轉身,面色冷冽地瞪着被五花大綁的敵軍:“爾等豈敢!”說罷,拔出腰間銀劍,只轉眼,捅斷了其中一個敵軍的命根,那個人慘叫連連,躺在地上狼狽地翻來覆去。
陳瑜愈加厭惡眼前的人,又擔心宣玉身體,咬牙命令副将:“把他們送到狼場,活着喂狼。”
風沙大起來,轉眼又是一個夢境,還是在漢北戰場,雙方對戰時,敵軍出現一位術士,據說其能操控土中百萬沙蠍,陳瑜不信,依舊手持銀劍,當頭沖鋒向前,那位術士說他自不量力。
那句話說完,土中沙蠍争先恐後地從土裏冒出來,向陳瑜陣營密密麻麻地沖過去。
沙蠍乃劇毒,再者敵軍火車上石,百萬箭矢,持續不斷地展開了攻擊,士氣瞬間上湧,陳瑜陣營防禦不成,進攻也是處于劣勢,不過将士們浴血拼搏,硬是給陳瑜打出了一條血路。
陳瑜踏馬前行,目眦欲裂,當場揮劍砍斷了術士的頭顱。
沙蠍失控暴走,開始敵我不分。
陳瑜狼狽不堪地站起來,地上那位術士斷了頭顱,面目和身體依舊在動,陳瑜有些驚愕,不過對此等異事見怪不怪。
術士身體開始化膿,面容變得扭曲無比,臨死前擡手指着陳瑜,那樣詛咒他的命:“害吾命,不得好死。”最後閉眼,去了。
陳瑜并沒有在意。
直到他被百萬箭矢刺穿身體,倒在血泊裏。
那位術士的詛咒靈驗了。
他被箭穿身,以一種十分慘烈的方式結束生命。
看到這裏,燕慈才意識到第一次見面時,宣玉所說的萬箭穿心,其實不是他自己,而是陳瑜。
宣玉從噩夢中醒來,他捂住雙眼,輕笑一聲卻頗為無奈:“原來是這樣,死的人,并不是我。”
當時陳瑜身死魂歸黃泉,将士們将其屍骸送回宣國好生安葬,在路途裏,宣玉卻聽到這樣一個奇聞:“喂喂,你聽說沒,前幾日死了的那個張家大員外忽然活啦!哎呦,我瞧得真真的,當時确實死透了!臉都是毫無血色,能有假嗎?為什麽活了?據說啊,張家夫人找到了這山裏頭的那個有名的閻魔大人,閻魔自然是個假名,那個高人如此異術,怎會以真名示人,那不是在昭告天下我原先是那城哪地兒出生的人嗎?就今兒個,張員外像個沒事人一樣出來瞎溜達了嗎,看來是不記得自個落水了,那夫人也記不得了,如今兩口子照常恩愛吵架呢,嗳呀,你說說這事兒倒也挺好啊,但也不知道那個閻魔收了張夫人多少好處呢,好處自然是真金白銀了,你說還有其他代價?還有哪些代價?也對啊,能把人救回來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那個閻魔還真有本事,嗳別管了別管了,咱們去吃酒去。”
當日宣玉瞞着那些将士,帶死亡多時的陳瑜前往閻魔山一探究竟,因為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得試試。
馬車走到一半,遇到落石無法前行。
宣玉背着屍體繼續走。
此地山路石多,多雨,宣玉帶人連續跌落翻滾下去十幾次,他爬起來抱着陳瑜說對不起,問他疼不疼。然後再次鼓起勇氣,繼續往上爬。
這麽反反複複,直到在山間迷路,渾身的髒泥傷痕,四肢已經僵硬得無法動彈,他很絕望地跪在地上祈求山神讓他找到閻魔,讓他救救陳瑜,就算交換壽命也心甘情願。
天空傳來樹葉的鈴鈴聲,眨眼間,看見叢林的那頭有一陣黑煙袅袅升空,宣玉失神,抱着人馬不停蹄地往前走,再往前走,看見一間院落,牌匾上刻着閻魔二字。
申時到,宣王、老太後以及長公主宣玉拜天。行祭,臺下重臣将士跪地磕頭,一派威嚴景象,燕慈瞧得眼脹想睡覺,卻察覺到有人在拽自己衣袖,轉身望過去,發現沒人,咦了一聲。
“我在這裏。”一道無奈且奶聲奶氣。
燕慈笑起來,蹲下去與他平視:“小殿下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該坐在高臺處嗎。”
宣黎嚴肅着張臉:“我自然來找你的。”
燕慈眯着眼笑:“找我有事嗎。”
“昨晚答應給你的小金橘。”宣黎将兜裏的好多小金橘塞進他手裏,得意道,“這下你不會饞了吧,給了你這麽多。”
燕慈非常感動:“多謝小殿下。”
宣黎道:“聽說你要走了。”
燕慈點點頭。
宣黎撇撇嘴:“我瞧得你眼緣,以後還會見的吧?”
燕慈安靜片刻:“我們會見面的。”
宣黎道:“那你一路安全。”
燕慈瞧着眼前這樣可可愛愛的小家夥,伸手拽了拽阿黎衣袖問:“離開前,姐姐能不能抱一抱小殿下?”
“抱?抱我?”宣黎驚愕道,“從沒人敢提出抱我,你好大的膽子。”
燕慈嘟嘴,好歹也是你親爹親娘。
宣黎瞧他一臉不高興,直覺這家夥又要哭了,最後只好勉為其難且不情願地伸出爪子:“好,好吧,只能一會兒會兒。”
燕慈立馬咧嘴兒笑起來,當即伸臂将阿黎抱進懷裏,即使那會兒孩子被抱得差點沒喘過氣,胖手不斷拍拍他的背,面色痛苦地說:“輕,輕點,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