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暮沉
暮沉
陸杳是有些後悔的。她沒想過拂袖而去,更沒想過當場就面露難堪。可有些事就是來不及料想,怪她藏不住情緒,無知無覺下就對着沉夢擺了今生以來最臭的臉。
沉夢顯然比她還尴尬,察覺到她驟然變化的臉色後手足無措地杵在原地,小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手指頭攪和衣擺,繡花鞋面都快被盯出一個窟窿。陸杳登時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繼而無法忍受自己的唐突給一個女孩兒造成了傷害,落荒而逃。
她怏怏不樂,把自己煎餅似的攤在涼席上。
她的房間在二樓,她媽提前讓人收拾過了,幹淨清爽。
窗臺困住了一方天景,方框之內目之所及之處漫天烏雲。
舟車勞頓,暴雨前的低氣壓讓人昏昏欲睡,她自然很快睡去。小縣城靜得出奇,有種讓人沉靜的魔力,再醒來,臨近黃昏。
若不是敲門聲她或許能再睡遲些。
她趿着鞋去開門,門外的人聽到了裏頭動靜,倉促丢下句,夫人讓我喊你吃飯,和一個消瘦的背影。
凝滞的空氣因為沉夢的跑動而鮮活,陸杳在暴雨後土地和草的腥氣之外聞到一股香味,不同于西洋香水的馥郁濃烈,若有似無擦着鼻尖一晃而過,她再想尋,便徹底沒了蹤跡。她估摸是沉夢擦的香粉,或是梳頭的頭油,這兩樣她都在她媽梳妝臺上見過,繪了桃枝的瓷盒裝着。
她沒規整自己,徑直去到飯廳。她爹已經回來,端坐在桌前,不茍言笑的像個陳年木雕。
“什麽時間到的?”她爹一眼就瞧見了她時新的裙子和誇張的頭發,眉目微蹙,好像随時要發火。
她扒拉了兩下睡亂的頭發,又把裙擺往下扽了點,“大約午後吧。”
“睡到現在?”她爹眉梢抖了抖,她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這一路又是車又是船,她一個女孩子,累壞了。”她媽打圓場,拉着她坐下,招呼衆人吃飯。
一時寂靜,只有王媽她們傳菜上菜的聲音。沉夢在旁幫忙,吃力地端了一大盆湯,一步一頓,安穩擱在桌上才如釋重負地輕籲一口氣。
“你也坐下吃。”她爹發話。
沉夢瞧了眼夫人,看夫人肯首,才敢坐在最下。
陸杳發現沉夢的行動幾乎沒有響兒,走路,拿碗筷,挪凳子,靜悄悄的。
“這是你小媽,見過了?”她爸起筷前說了這麽句。
說到這兒陸杳氣不打一處來,臉上又不好看了。她媽趕緊替她回道:“見過了,剛回來就打了照面。”
“嗯。”許是遵循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她爹沒再說話。
滿桌都是陸杳愛吃的菜,必是她媽精心着人準備的,可她卻食不下咽,餘光一瞥,沉夢似乎也是一樣,緊着白飯吃,還不時偷瞄一眼上位的進食速度,生怕自己落後了或是超前了似的。這麽個吃法,也難怪“苗條”似紙片了。沒細想,她已經夾了塊排骨放在了沉夢碗裏。
桌上的人都是一愣,包括她自己。
沉夢的目光慌張地在她爹和她媽的臉上來回穿梭。
“給你就吃。”她爹掀了掀眼皮,定了調子。
沉夢于是開始和那塊排骨作鬥争,她小口吃,肉卻偏附得嚴實,她嘴張大些,又覺不雅恐老爺怪罪,折騰好久,終于下肚。陸杳一直從旁觀察,看她為難時也替她緊張,不由擔心她沒夾緊落到碗裏讨她爹罵,每隔一會兒都得埋怨自己冒失的舉動。好端端的,夾什麽菜。
總之,一頓飯有驚無險。沉夢因吃這塊“燙”排骨耽擱了時間,她爹和媽先吃完了,她為了讓沉夢顯得不那麽突兀,吃得更是慢條斯理,她爹反倒因此誇了她一句,叫她沒來由地一臊。
飯後陸杳叫人打水洗了個澡,她坐在院中石凳擦頭發時天邊最後一抹橙紅也快收盡了,天際線是幽深靜谧的藍色同橘紅的混合。她将濕發包起來,數天上的幾點星星,指尖從瓦下掠過,她和沉夢的目光不期然交錯。
沉夢換了身衣服,大概是水紅的中衣。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她看不清沉夢的具體的表情,但大抵能猜出是慌亂局促的,而後沉夢逃也似的進了門——那是她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