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陳詩拖着行李箱和宋驚春一起走了。
南舟這棵頑固的大樹,望眼欲穿地紮根在窗前,從天亮等到天黑,再從天黑等到天亮,都沒有把那個她親手推開的小姑娘盼回來。
你問她為何要等,她只會搖頭說不知道,點一支煙,煙頭點燃情不自禁創作的情詩,她麻木地看着情詩在手裏燒成灰燼,麻木地看着陳詩在她的世界裏越走越遠。
情詩可以再寫,陳詩還能再回來嗎?
南舟每天都站在那裏,等太陽升起,等太陽落山,等一個不該等的人。
桌上為陳詩寫的情詩堆積如山,燒不完了。
某天,她把情詩一頁一頁往火盆裏扔,那些文字曾被她賦予生命,有的陪伴她幾個月,有的陪伴她十幾年,它們在大火裏朝南舟露出扭曲的表情,發出慘叫聲,質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火盆裏燒的不是寫給陳詩的情詩,而是寫給周晚之的情詩。
923首情詩,她寫了整整十二年,本想等着寫到999首的時候,再把這些詩燒給周晚之,然後陪着周晚之去了,可是,差的那76首詩她這輩子都寫不出來了,而她,居然舍不得死了。
熊熊火光照亮蒼白的臉龐和愧疚的神情,她佝偻着身子跪在周晚之墓前,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看着墓碑的眼神從空洞轉為猙獰,她輕輕撫摸刻在墓碑經過四季更替經過風吹雨打早就褪色的字跡,咬住哆嗦的嘴唇,嗓子哽得說不出一句話。
說不出話,那就磕頭。
她不停地對着墓碑磕頭,在贖罪在認錯,向周晚之認錯,向曾經深愛周晚之的自己認錯,向她們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認錯。
磕到全身無力,她膝行着向前,抱着墓碑,痛不欲生地把頭磕向堅硬的碑角,瞬間,鮮血染紅三個字——周晚之。
她猛地直起身子,大聲笑了起來,那笑聲把站在枝頭的鳥兒吓跑了,她失魂一樣站起來,火盆裏燃燒的火苗還在掙紮扭曲,她面露驚恐之色,撿起地上長長的樹枝,把還在頑強燃燒的火苗搗滅了,樹枝一扔,她背對周晚之的墓,死氣沉沉的臉毫無血色,心裏說出一句該死的負心人才會說的話——晚之,我對不起你,我變心了。
自此,南舟還活着,卻像死了。
其實痛苦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了,但她舍不得陳詩,于是她選擇背信棄義活下來,但這樣的她對不起深愛她的周晚之,于是她像是死了。
她一邊清醒,然後,一邊瘋了。
誰來救救她吧。
誰能救她,陳詩能嗎?
今天是陳詩結束高考的日子,陳詩搬走之後,她們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見面了,陳詩很聽話,即使難受的時候哭到窒息,還是能忍着不去找南舟。
假如南舟不來找她,她真的能一輩子不去找南舟。
是不夠喜歡嗎?
不,是太喜歡了,喜歡到不敢喜歡。
這三個月,陳詩用學習轉移注意力,放假也不出去玩了,就待在家裏,哪兒都不去,因此陳玉榮長期住院的事沒有瞞住她,他們怕影響她高考,一直不肯告訴她陳玉榮的真實病情,她不是傻子,隐隐猜出來了。
高考好不容易結束了,朋友們都出去放松瘋玩了,陳詩借口有事回家了,家裏很冷清,只有馮怡在廚房炖湯。
陳詩走到廚房門口,“媽,炖湯呢。”
“嗯,等會兒給你爺爺送去。”
馮怡笑着看向陳詩,“終于考完試了,樂壞了吧,對了,你怎麽回來得這麽早,沒跟子池和小春他們出去玩呀?”
“不想去。”
馮怡嘆口氣。
陳詩跟以前比變化很大,不調皮了,也不整天嘻嘻哈哈了,似乎成熟穩重了,可能是長大了吧。
馮怡倒是沒深想。
陳詩走進廚房,站到馮怡身邊,從鍋裏舀起一勺湯,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說:“真鮮。”
“也不看看誰的手藝。”馮怡一點也不謙虛。
陳詩拉着馮怡閑着的那只手,輕輕晃了晃,“媽,你也不問問我考得怎麽樣呀,這不是普通考試,這可是高考啊。”
馮怡把湯舀進保溫盒裏,“小詩,你的努力媽媽都看在眼裏,無論考得怎麽樣,媽媽都覺得你最棒。”
陳詩突然眼淚含眼圈,積攢在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湧出來了,眼淚快要掉出來了,她快速說:“媽,我有點累了,回房睡覺了。”
她轉頭跑了,擦眼淚的動作沒有逃過馮怡的眼睛。
陳詩回到房間,上了床,把頭埋在被子裏面失聲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什麽,每天可以正常生活,但心裏壓抑極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事能讓她真的開心起來了,她每天都在為了不讓身邊人擔心而假笑,明明以前她那麽愛笑,現在除了哭就是哭,淚失禁一樣,一點小事都能讓她情緒崩潰。
哭到昏天黑地的時候,馮怡進來了。
馮怡坐在床邊,擔憂地看着蒙在被子裏哭到顫抖的陳詩,她沒有掀開陳詩的被子,而是輕聲說:“小詩,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呀,你可以跟媽媽說,媽媽可以幫你分析,幫你解決問題。”
陳詩啜泣不止,聲音斷斷續續從被子裏傳出來,“媽媽,你……幫不了我,誰都幫不了我。”
她大概是憋太久了,情緒崩潰了,不然不會跟馮怡說這種話。
馮怡很是心疼,哄道:“你還沒說呢,怎麽就知道我幫不了你呢,來,寶貝,起來跟媽媽聊聊。”
她伸手把陳詩捂着頭的被子掀開了。
陳詩立刻用手擋住滿臉淚痕。
馮怡輕輕撫摸陳詩的頭,“既然你不肯說,那我猜猜吧,你剛才回來的時候挺開心的,所以應該不是因為考試,難道……”
馮怡手一頓,“難道是因為感情?”
陳詩沒搖頭,算是默認了。
馮怡想了想說:“小春最近經常來家裏找你,倒是子池不怎麽來了,小詩,你是不是跟子池鬧別扭了?”
馮怡同時提到宋驚春和孟子池,陳詩不由得想到那天南舟把她按在椅子,用刺耳的言語喚醒她,讓她去喜歡宋驚春喜歡孟子池。
為什麽一定要喜歡同齡人。
為什麽她可以喜歡宋驚春可以喜歡孟子池,就是不可以喜歡南舟。
她捂着臉的手搓了兩下,随後抱住頭,用力捶了兩下。
“小詩!”
馮怡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脫鞋上床,心疼地抱着她躺到自己腿上,輕聲細語道:“媽媽年輕的時候啊,可保守了,遇見你爸爸之前,我都沒談過戀愛,我和你爸是別人介紹認識的,見了幾次面,覺得還挺合适的,選了個好日子,我倆就去民政局領證了,這一過呀,就是二十年,我跟他算是搭夥過日子吧,從一開始的友情到現在的親情,不知道有沒有過愛情,說真的,我不太懂愛情,小詩,你知道我最遺憾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什麽?”
馮怡邊給陳詩擦眼淚邊說:“我很遺憾,年輕時候沒去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老了連點回憶都沒有,小詩,以前我覺得你年紀小,怕你被外面的壞男孩騙了欺負了,所以總想把你保護起來,總是管着你,但是以後,媽媽不會再這樣了,你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只要你開心,媽媽都支持你。”
陳詩以前單槍匹馬守着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瞞着全世界愛着一個不該愛的人,她覺得好孤獨好無助,可是現在,媽媽的肩膀可以給她依靠,她忽然覺得身後有了堅實護盾,終于願意傾訴了,“媽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嗯?”
陳詩小聲說:“我沒有和孟子池在一起,我也不喜歡他。”
馮怡想不通,“那你們為什麽……”
陳詩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是誰?”馮怡緊張地問。
陳詩坐起來,眼神有點發直了,她逞強地朝馮怡笑了一下,然後隐晦地往東指了一下。
馮怡沒反應過來。
這一指過後,陳詩仿佛把壓在後背很久的包袱卸下來了,呼吸都順暢了,她不想再多說什麽,背對馮怡躺下去,閉眼睡覺了。
馮怡為她蓋好被子,默默退出房間。
馮怡靠在房門口,還在思考陳詩剛才那個動作是何用意,她學着陳詩往東指了一下,下秒,她滿臉驚慌失措之色,伸出去的那根手指抖個不停,因為——她指向的是南舟房間。
是南舟,居然是南舟。
這三個月,馮怡心裏弄不清楚的疑問全部豁然開朗了。
怪不得陳詩死活不願意再去南舟那裏了,怪不得陳詩和南舟再也不聯系了,怪不得陳詩換了個性格,整天心情低落心事重重,原來她喜歡的人是南舟。
馮怡學歷不高也沒有特別先進的思想,她只是個再過幾年就五十歲的普通婦女,有時候思想還有點封建,但她願意為了陳詩試着去接受這件事,但她根本就接受不了。
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別說舍不得打罵了,這麽多年講話都舍不得太大聲,哄着慣着,生怕受委屈了,不求大富大貴,就盼着她能平安健康,以後找個愛她的人,相伴一生。
她捂着嘴哭了,埋怨是不是自己把女兒慣壞了,不然她怎麽會喜歡上……
她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覺得可能是自己誤會了,于是推開門,可是看見陳詩抱着被子縮成一團的樣子,她突然想開了。
如果是誤會,那最好。
如果不是誤會,那麽世俗一定會傷害陳詩,身為媽媽的她,怎麽能跟世俗一起傷害她的女兒呢。
她只希望陳詩能像從前一樣開心起來,她只有這麽一個小小的願望。
她輕輕關上房門,走到書房,給南舟撥出去一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