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不,不能。
如果撞上去,姑姑一定會很疼。
陳詩緊咬牙,将要撞向南舟胸口,竭盡全力用手撐住床,把這場意外終止了。
“好險啊。”
陳詩舒口氣。
意外總是一個接一個。
陳詩打算緩兩秒再起身,南舟擡起另一只手,把陳詩按進懷裏。
突然跌進軟雲裏,陳詩從臉紅到耳,無措到雙眼亂顫,奮力調整呼吸,支支吾吾出一聲:“姑姑。”
這輕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并沒有将南舟喚醒,南舟反而把她越抱越緊。
陳詩不再掙紮,其實心深處本來也不想掙紮,她只是不能給自己找一個完美理由。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
南舟臉上表情越來越痛苦,陳詩立刻把那奇怪想法甩掉。
南舟再次做噩夢了,抱着陳詩的手也松開了。
陳詩沒理由再賴在這個擁抱裏,她不舍地直起身,看見她脫離懷抱的瞬間,南舟皺眉了。
陳詩心頭一堵。
擡手準備撫平南舟眉心的皺,卻在将要碰到她眉心時,眼神一閃,停了手。
南舟臉色蒼白,每次呼吸都十分困難,困難到這一口氣呼出去,很怕下一口氣會跟不上來。
“姑姑,你醒醒。”
陳詩還從來沒見過誰發燒燒得這麽厲害。
“卧槽,沒事吧,要不要叫救護車啊。”
陳詩已經研究要打120了。
南舟突然睜開眼,夢魇結束,沒有徹底清醒,她對着天花板說:“為什麽要騙我?”
陳詩以為南舟是在說她不專心看書,有點心虛,起身說:“姑姑,我去給你拿藥。”
南舟眼神空洞得沒有邊際,丢了魂一樣地看向陳詩。
陳詩挪不動步子了,忘了喘氣,她一動不動地與躺在床上死氣沉沉的南舟一起定格在這一秒。
她們共享同一片空氣。
她們在對方眼裏。
南舟重複一遍那句話:“為什麽要騙我?”
她的眼睛濕濕的,陳詩生怕一個不注意,她就能甩出一串眼淚,那樣漂亮的眼睛,流淚會讓人心疼。
陳詩不想看南舟流淚。
陳詩抿抿唇,出去拿藥了。
走出房間,她沒忍住回頭,看見南舟臉上尚未幹涸的淚痕,心尖一酸,不争氣地很想哭,她忍住了,再回來,她帶了一杯水和幾片藥。
南舟臉上幹幹淨淨,沒有哭過的痕跡了。
這樣很好,不用尴尬了。
“吃藥了,姑姑。”
南舟沒有動作,目光黏在陳詩臉上,有那麽幾個瞬間,陳詩總感覺,南舟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
陳詩被盯得發毛,摸了摸臉,“怎……怎麽了?”
南舟似乎在陳詩身上看見了誰的影子,她坐起來,顫了顫唇,“你能再說一遍剛才那句話嗎?”
陳詩仔細回想剛才說了什麽,想半天,她不确定地說:“吃藥了?是這句嗎?”
她微垂眼,錯過了南舟眼中一閃而逝的溫柔。
南舟接過水杯和藥,吃完藥,沒有再躺下,而是對陳詩說:“我有點悶,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不行不行,不能出去,你還病着呢,萬一受了涼,再嚴重了怎麽辦,我可不想到時候給你叫救護車。”
“我已經好多了。”
“真的嗎?”
南舟點頭。
陳詩仔細看了看南舟臉色,确實好點了。
出去轉轉,心情能好點,應該會有利于病情恢複吧。
陳詩反複思考後說:“那行吧,我就勉為其難地給你當一回小保镖,陪你出去走走吧。”
陳詩得了便宜還賣乖,能跟南舟出去散步,賺大發了好吧。
她憋住笑,毛毛躁躁地往外走,“我去換身衣服,姑姑,外邊有點冷,你也多穿點。”
轉眼人就沒影了。
陳詩已經出去了,看不見了,南舟還是點了點頭。
或許,這次點頭,并不是給陳詩看的。
南舟嘆口氣,拖着疲憊的身體下床,盡管身體很虛弱,她眼裏還是有一絲人氣兒的,直至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看見滿櫃子的黑色衣服,那絲人氣兒消失了。
南舟愣站着。
剛剛從陳詩身上尋找到的影子給予她的力量,被因看見這些黑衣翻湧出來的記憶奪走了。
陳詩換好衣服急忙趕來,人未到聲音先到,“姑姑,我好啦,你……”
腳步停下,聲音也停下。
四處都是靜悄悄。
南舟披頭散發地杵在那裏,沒有遮掩,沒有躲避,就那麽憔悴着、堕落着、一言不發着。
面對陳詩,她沒有避諱什麽。
不是因為陳詩有多特殊,也不是因為她們關系有多親密,只是因為在這個荒唐的互相對視的時刻,南舟看着陳詩,想起了那個人。
南舟張開嘴唇,想說話,說不出。
這樣的南舟實在讓人心疼,陳詩二話不說,大步走到南舟面前,順手從衣櫃中取出一件風衣,把風衣抖開,她踮起腳尖,将風衣披到南舟肩上。
陳詩給南舟披衣裳,南舟想起從前有人給她披衣裳。
她們離得很近,輕而易舉就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四目相對。
南舟眼神太冷,陳詩移開了眼。
南舟視線在陳詩臉上走了一遍,古怪的情緒随之在她眼中轉了一遭,她整個人好似被抽空,只剩一副幹幹的軀殼,接下來,操控她行為的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渴望。
南舟擡手摸了摸陳詩的頭,溫柔地對她說了一句話。
“就這樣陪着我吧。”
陳詩把驚喜都挂在臉上,深陷南舟的溫柔裏,驟然迷了心竅。
陳詩不敢相信,這是南舟會說的話。
南舟平時不是這樣的,不,南舟從來不會這樣。
網上說les不都戀姐嘛,南舟是很姐很欲,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能把性張力拉滿,但她不是大多數小姑娘會喜歡的那種溫柔大姐姐類型,她很有個性,很酷很冷,平時連笑都很少笑,更不要說去親近誰關心誰,這種性格不讨喜,會讓人覺得有點裝,奇怪就奇怪在,南舟最讨人喜歡最受人追捧的地方就在于她“有點裝”。
穿風衣從不系扣,從不拉拉鏈,雙手往兜裏一插,靴子一踩,大步一邁,方圓十裏都能帶出來風。
講話總是十分精簡,能一個字把話講清楚絕不講兩個字,惜字如金,好像多說一個字得要錢似的。
不吃香菜,不吃姜,不吃蔥蒜,不吃重油重辣,不吃海鮮,不吃牛羊肉,幾根青菜配半碗米飯就放筷了,吃得少,也不餓,感覺喝一口西北風就能飽了。
不喜歡金飾,喜歡銀飾,尤其喜歡那種黑不溜秋的東西,總把自己打扮得像黑白無常裏的黑無常。
有潔癖,有強迫症,完美主義。
陳詩沒見過比南舟還裝的人,但南舟把這點裝拿捏得特別好,拿捏成了與衆不同的貴氣。
打眼一看南舟這個人,你就會覺得,哇塞,她真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不是說她長得有多好看,而是她帶給別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很飄渺、很清透、很幹淨。
像從遠古書本裏走出來的人一樣。
你會覺得她所有的裝都不是裝,而是應該的,她就應該是那樣的。
很酷很飒,少言少語,然後待在人群中央,得到所有人的仰望。
.
她們出了門,并肩走過幾條街,街上人來人往,每次和熟人寒暄完,陳詩都會偷偷看南舟兩眼,之後,會偷偷用胳膊去碰南舟的胳膊,只要碰到,她就會偷偷開心很久。
陳詩善于表達,但在南舟面前,她變得吞吞吐吐,十分膽怯,幾次想把剛才那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說出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天又陰了,刮風了。
陳詩側過頭,看見南舟一臉蒼白。
南舟就像一張薄薄的紙,風再使勁吹,她可能就跟着風飛走了。
陳詩心裏很不是滋味,她心疼南舟,想關心南舟,又怕越了界。
幾番掙紮過後,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姑姑,我看你走路有點晃,我可以挽着你的胳膊嗎?”
南舟麻木地“嗯”了一聲。
得到允許,陳詩立刻緊緊挽住南舟胳膊。
這應該是陳詩離南舟最近的一次,其實是陳詩離南舟最遠的一次。
前面路很長,望不到盡頭。
陳詩希望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這個希望注定落空。
路走到盡頭,陳詩鼓足勇氣,終于把那句話說出口了。
“姑姑,我會永遠陪着你。”
恰巧,貨車汽笛聲響起,震得耳膜生疼。
恰巧,南舟手機鈴聲響了。
南舟接起電話。
陳詩沒有勇氣再說二遍了。
但她确信。
姑姑聽見了,姑姑一定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