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81章 晚春的夢

第081章 晚春的夢

姐姐問道：“給我的畫畫好了嗎？”

“還沒有呢。”關韻沒來由地有些緊張，夜黑沉沉的，只有一點不知道從哪透出來的，薄薄的光亮。

“沒關系。”姐姐說，是她最熟悉的葉崇靜的語氣，平緩，柔和，一貫的毫無波瀾，但對着她，關韻聽得出裏面蕩漾着的，溫柔的水波。

“沒關系。”葉崇靜輕輕地又說了一遍，将她摟進了懷裏。姐姐的懷抱跟夜一樣黑沉沉的，那點薄薄的光亮也消失了，暗夜中的一切都發着熱，她在一片昏暗中準确地看到了葉崇靜标致的輪廓和她微垂的眼睫。

這種黑暗讓她大膽起來，她伸手緊緊地摟住葉崇靜的脖頸，嗅到了滿肺微苦的香水氣味，她知道自己不聰明，自然也沒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性，可姐姐那天的氣味像一個訊號一樣降落在了她的心裏。

微苦，幹燥的草藥，和幹淨的皮革。

葉崇靜被她這樣熱情地擁抱，也就微微笑了。關韻覺得夜裏的姐姐和白天很不一樣。她平日裏哪怕接觸自己，也是虛虛的，不落在實處的，然而此刻的葉崇靜摟她坐在膝蓋上，實打實地環着她的腰，她甚至有了葉崇靜鬈發拂過自己頰側的觸覺。

“我明天會畫完的。”關韻喃喃地說，她半睜着眼，既有着一種深沉的睡意，又極力地想要再和葉崇靜交談。

姐姐會再說一句沒關系嗎？關韻想，模模糊糊間，溫熱的觸感落在了她嘴唇上，她怔了一下，旋即便是一片空白，她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思緒，血液，心跳，只有一個念頭盤旋着：姐姐在吻她，葉崇靜在吻她。

這就是接吻嗎？關韻不知道。她只看過熒幕上的人接吻，嘴唇觸碰到一起，之後呢？她好迫切地想要了解。之後姐姐會怎麽做？豐沛的愛意從嘴唇流到了她的心髒，沉沉的黑夜降了下來，将她的歡喜壓得密不透風，只能透過葉崇靜來渡給她幾分氧氣。

“小韻，小韻。”關韻朦胧地聽到有人在喊她，她竭力地想睜開眼睛，“小韻，小韻。”聲音由遠及近，緊摟她在懷裏同她接吻的葉崇靜倏然間消失了，她睜開眼睛，天光大亮。

“姐姐？”關韻剛想說話，就覺得自己口幹舌燥，牙龈發紅腫脹，竟然是有點上火了。

關爍關切地望着她：“做了噩夢嗎？”

關韻臉頰潮紅，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汗珠，她坐起身來，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緊張地說：“也不是……噩夢。”

“那夢到什麽了？”關爍打趣道，她貼了貼關韻的額頭，發現沒有發燒，又讓她張開嘴瞧了瞧，“上火了，一會兒我給你煮點梨水喝。”

“謝謝姐姐。”關韻很乖地說，她見關爍起身要去洗漱，終于忍不住問道，“姐姐，你有沒有和別人接過吻呀？”

關爍吃了一驚：“為什麽問這個？”她對自己這個妹妹向來是有問必答，此刻也沒多想，只能答道：“當然有過的，這很正常。”

她心思玲珑，停了一停，就将前因後果穿成了一條線，又重坐回到了關韻身邊，關韻躊躇着問她：“那是什麽感覺？”

“很難形容。”關爍說，“等你戀愛了就知道了，和愛的人接吻會是很難忘的經歷。”

“我會戀愛嗎？”關韻問她，小臉上的潮紅已經褪下了，她有些困擾地用舌尖抵着腫痛的牙龈，夢裏葉崇靜的懷抱讓她感覺現在空落落的，一顆心幾乎是無處安放，“會有人和我談戀愛嗎？”

“戀愛又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小韻，有人愛你。”關爍巧妙地避過了這個問題，她抱住關韻，将她烏黑的長發給揉亂，“姐姐去給你煮梨水，你乖乖地洗漱，好不好？”

關韻蹭了蹭她肩膀，像只毛茸茸的小動物：“好！”

關爍下樓，葉崇和應該是還在睡，葉崇靜已經起了，正靠在島臺邊喝水，見到她下來，就打了聲招呼。

“小韻有點上火了，我給她煮壺梨水。”關爍說完這話，就看見葉崇靜立即将手中的手機放下了：“正好有百合和無花果，我來收拾一下，你剛起來，先歇一會兒吧。”

“那我休息兩分鐘。”關爍笑道，“麻煩你了葉總。”

“叫我崇靜就可以。”葉崇靜手下動作很利索，将一小把百合和無花果幹洗淨放到水裏先泡軟，特地沒有削皮，将梨挖核切塊，很快就準備好了。

關爍煮湯的工夫，她倒了一杯溫水端上樓，關爍走的時候沒有鎖門，不過她還是敲了敲門，得到允許才進來。

窗簾已經完全拉開了，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得滿室明亮。關韻正站在鏡子前梳頭發，她用一柄很可愛的氣墊梳，見到葉崇靜進來，頰邊就盈盈地抿出了兩只小酒窩：“姐姐，你怎麽上來啦？”

葉崇靜把水杯遞過去：“給你倒了杯水，關爍說你有點上火了。”

“牙龈痛。”關韻說，她又帶上了點撒嬌的語氣，自己卻渾然不覺。葉崇靜接過了梳子，讓她慢慢地用吸管喝，自己幫她梳頭發。

關韻的頭發烏黑濃密，葉崇靜剛梳了一下，就順滑地一梳到尾了。她心裏不由得微微悸動：“已經梳得很好了。”

“媽說要每天梳一百下，頭發才會長得好。”關韻道，她情不自禁地臉上泛紅，夢境中的場景纏繞着她，讓她很是慶幸葉崇靜現在在她的背後。

“已經梳了五十二下了。”關韻說，她每天都數着的。

水溫适宜，關韻小口喝着，後面葉崇靜認認真真地替她梳完了餘下那四十八下，這才把梳子放回到旁邊的妝臺上。

她接過關韻手裏的空杯子，玻璃吸管和玻璃杯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關韻只是洗過臉，并沒有化妝，小臉白生生的，粉白的頰邊泛着紅暈。“現在還很痛嗎？”葉崇靜鬼使神差地問道，“讓我看看好嗎？”

兩人好像是躲在了靜止的時間裏，身在其中，無論氣氛多麽微妙古怪都沒關系。關韻的手緊攥着，張開了兩片嘴唇給葉崇靜看，真是上火了，關韻舌頭發紅，牙龈發紅，張開的兩片嘴唇也是水紅色的。

“家裏有薄荷。”葉崇靜恍然回神，“吃完中飯，用薄荷葉泡點水吧？”

關韻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麽，跑到床頭将那幅畫拿了過來。她洗漱之前特地把畫畫完了，其實昨天已經基本完工，只剩了一些細節她想再完善一些。

郁郁蔥蔥的草木，波光粼粼的湖水，還有并肩站立的兩個人，一只跳出了四只分身的奶牛貓，葉崇靜的目光緩緩地拂過整幅畫，她想到了一個詞，叫家庭。

煮了梨水，關爍順便做了簡單的午飯，去火的蝦仁炒苦瓜，香甜的板栗炖雞，葉崇和剛一下樓，就在餐廳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她很久沒這樣的體驗了，她自己的別墅在中心地段，鬧中取靜，外面車水馬龍，可她的房子空蕩蕩、冷冰冰的。

玻璃壺裏的梨湯色澤鮮亮，鮮甜的氣味幾乎要湧出來。“怎麽還有梨湯？”

“小韻上火了，給她做的。”關爍說，她從手包裏取出自己的護手霜來抹，葉崇和就很殷勤地跑到廚房裏，盛好了四碗米飯。“我也想喝一碗。”

“問問看小韻分不分給你。”關爍淺淺地笑了一下，關韻和葉崇靜也從樓上走了下來，葉崇和成功從關韻手中讨得一碗澄亮的梨湯，也算去了去心火。

四人的假期今天結束，等到關韻喝完了一杯清涼的薄荷葉泡水，汽車就要接她們回市區了。

車先送到關爍的小區，她剛下車，就見葉崇和也跟了下來。葉崇和倒難得的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死纏爛打的啊，是因為晚宴之後你就進組了，少說也得兩個月見不到你吧？”

死纏爛打還能有不故意的？關爍心想，不過她估摸着，等三四個月自己從外地回來，這位葉小姐的新鮮勁也差不多就過了吧。

她摸了摸自家小狼的腦袋，牽着它打算上樓：“應該得三四個月。”

“這麽久？”葉崇和跟上她，沒話找話道，“是去渝城拍嗎？我後媽就是渝城人，你會學方言嗎？”

“用普通話拍。”關爍說，她按了指紋鎖，小狼第一時間跑到玄關邊的藤窩裏，半趴着等着接下來的流程。

關爍拉開玄關櫃一個抽屜，拿出裏面一瓶潔足泡沫半蹲下來幫小狼清潔，葉崇和立即意識到抽屜裏面都放了什麽東西，沒等關爍起身，就把棉柔巾遞過去，讓她擦拭。關爍接着她遞過來的東西擦完小狼的腳，耳朵，眼睛，又幫它刷了刷牙，小狼這才站起身來，抖了抖毛，回窩睡覺了。

“時間居然要那麽長。”葉崇和說，她走到陽臺邊看魚，關爍家裏的一切，仿佛都是欣欣向榮的，綠植，小狗，甚至她送來的魚兒，都生氣勃勃，在這個玻璃花房一樣的陽臺上自在舒展。

“現在基本都是這個時間。”關爍說，她靠在沙發上靜靜地閉目養神。

葉崇和笑道：“我怕你忘了我，該怎麽辦？”

“別來探班。”關爍毫不留情地說，“是嗎？我反而覺得，你得把我給忘了。”

陽光剪出關爍的側影，葉崇和望了一會兒，終于說道：“我五月份過生日，五月十九號。”

“我會在微信上祝你生日快樂的。”關爍說。

-

“菊花茶和薄荷葉都去火，可以每天泡點來喝。”葉崇靜叮囑道，出門的時候，她把剩下的薄荷葉裝了一袋，放到了關韻的雙肩包裏。

“下周的日程已經空出來了，讓小迪開車送你過來，別忘了帶邀請函。”葉崇靜又囑咐了一句，慈善晚宴她得全程盯着，抽不出身來接小韻，關爍那邊也是日程繁忙，得讓小韻自己過去了。

“我自己可以鴨。”關韻說，“姐姐，不要太擔心我啦。”

“我知道你可以的。”葉崇靜微微笑了，“不過晚宴那天人非常多，地方也特別大，你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還是得提前準備着點。”

“直接穿裙子去嗎？還是到那裏再換？”關韻問，她怕路上把裙子弄髒了。

“直接穿過來。”葉崇靜道，“是不是我說多了，害得你有點緊張了？”

關韻抿嘴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兩人立在單元樓門口，葉崇靜覺得這個場景早已經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裏，小韻總是乖巧地站在一堆電動車中間，等着她過來，抑或是準備和她告別。

她倆也總不能呆呆地在這裏站着，“姐姐。”關韻剛一開口，她也不約而同地說道：“小韻。”

兩人都笑了，關韻甜絲絲地對她說：“姐姐，再見。”

“小韻再見。”葉崇靜說，她坐到車上，從車窗望出去，目送着關韻的背影消失在單元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