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悲哀的陷阱
第082章 悲哀的陷阱
“葉總,紅酒都提前醒好了。”一位工作人員報告道,“這次的丹魄紅酒橡木桶熟化時間長,我們都多醒了一會兒。”
葉崇靜點點頭:“好。”她的目光掃過圓桌上的餐具,刀叉俱全,螺钿朱漆的筷子每一雙都端端正正地擺在筷托上。
她的心思忍不住想着那件事,心不在焉地又問了一句:“小劉呢,還在門口嗎?”
“在呢。”工作人員答道,“才入場了三分之一不到。葉總,那我……”
“你去忙吧。”葉崇靜語氣溫和,她轉過身,現下她的位置是主會場,東西各有一架旋轉樓梯連上二樓,燈光雪亮地投下來,照的桌上的餐具都閃着華彩。這裏目前還算安靜,外面那間才是人聲鼎沸。
那裏是拍照的地方,陸陸續續已經有人開始拍了,閃光交錯,快門不斷。往深處去有好幾個侍應生在調酒,大家拍完照之後,幾乎都要談一會兒天。
葉崇靜剛走出去,就有許多人向她打招呼,她正一一微笑回應,葉崇和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姐,要現在拍嗎?”
“稍晚一會兒吧。”葉崇靜說,“小劉還在門口?”
“怪不得你心神不寧的。”葉崇和道,“小韻沒來呢,小劉要是接到了她,肯定第一時間過來找你。”
她話音沒落,碰了碰葉崇靜的胳膊,示意她看門口:“呦,白大小姐來啦?”她比白寄凊小了六歲,可京城圈子這樣小,她算起來,還是白寄凊初中師妹呢。
白寄凊一進來,穿一條波光粼粼的裹身長裙,真是襯得旁邊都失色。她輕輕松松地接下了這句白大小姐,笑吟吟地說:“啊,對了,你是葉三。”
其實白寄凊家的精金精密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借了白寄凊的光投資了不少電影和經紀公司之後的現在,都是完全沒辦法和天順相比的。但白寄凊這個人太特殊,演藝圈十年都不一定出一位的大美人恰巧落在了這裏,葉崇和被她叫一聲葉三也不惱:“記住了啊,我叫葉崇和。”
白寄凊依舊是笑吟吟的,她嘴上厲害,和葉崇和有來有往完全沒問題,不過她一進門,就有攝像機跟了過來,還是得先上去拍照了。
她一走,葉崇和眼睛一亮,一眼就看到了關爍,還有她身旁的江雪荷。兩人正在邊說邊笑,聽到葉崇和喊了一聲關爍,江雪荷望着她,不由得抿嘴一笑。
關爍和葉家姐妹打了招呼,沒打算和葉崇和多聊,直接去拍照了,江雪荷剛打算也去,葉崇和忽然問道:“關爍平時怎麽向你說我的?”
江雪荷一怔,想不到她居然這麽直白地提問,葉崇靜杵了自己妹妹一下,示意她這實在是太唐突了。
“并沒有怎麽說過。”江雪荷道,語氣平和。
葉崇和望着她,哎呀了一聲:“那你剛才對着關爍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她平時對你說過什麽呢。”
“抱歉。”葉崇靜趕緊向江雪荷道歉,江雪荷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她剛才對關爍笑那一下,确實是朋友間八卦玩笑的意思,不過她是自己看出來葉崇和在追求關爍的。她倆平時也不會在背後議論這些。
現在看來,這位葉總的追求簡直都有點病急亂投醫了。
葉崇和被姐姐瞪了一眼,自己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這位女明星,忍不住又冒出一個問題來:“聽說你現在有對象,是和誰呀?”
高雪維爾的時候她聽薛亭說江雪荷和關爍似乎傳過緋聞,旋即自己姐姐就說江雪荷有對象,可到底也沒人告訴她對象是誰,弄得她直到現在都挺納悶的!
江雪荷這下是真的尴尬了,葉崇靜立即解圍道:“該去拍照了,江老師你先過去吧。”
葉崇和很無辜:“幹嘛,我是真的想知道,說個名字又不費很大勁吧?”
她從來不需要看人臉色,看場合的臉色,當然是想問就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葉崇靜也沒打算對她進行任何的思想教育,只是低聲道:“是白寄凊。”
“啊?”葉崇和大吃一驚,終于壓低聲音,“她都能追到白寄凊,我為什麽追不到關爍?”
“第一,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倆之間是什麽情況,也不清楚江雪荷的為人。”葉崇靜蹙了蹙眉,“第二,崇和,你談到感情,能不能不要第一時間就和外部條件之類的東西挂鈎?”
這樣的話似曾相識,關爍也對自己講過類似的。葉崇和百思不得其解,她很納悶,感覺有了亮光,又捉不到頭緒,以至于她都有點委屈了。
她就是覺得江雪荷作為演員,起碼在事業上不如白寄凊啊,還是說自己做對比的行為不合适?
葉崇和心裏空落落的,突如其來的一股沮喪幾乎要把她給打倒了,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沒人愛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根本不會去愛呢?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嗎?原來到最後這個死循環是她自己的錯嗎?
沒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就連她自己也不能。
“葉總!”小劉急匆匆地快步過來,“關小姐來了。”她剛說完,關韻很小心地提着裙擺,慢吞吞地從門口走了過來。
剎那之間,葉崇靜什麽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這一個關韻。這場晚宴政商名流雲集,人人都是精心打扮,明星們更是盛裝出席。可那些人的臉輕輕松松地在葉崇靜心裏翻過一頁,不掀起一點波瀾,只有她,葉崇靜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幾步,将她的手牽住了:“裙子不舒服嗎?”
“沒有不舒服。”關韻眼睛亮晶晶的,濃密的睫毛垂着,還在看自己的裙子,“是我害怕,把裙子弄髒了。”
她早早地就做準備要出門,但是這條裙子她實在太珍惜了,無比細致地穿好,連略長的裙擺都要全程提着怕弄髒,坐到車上的時候還特地抱了個坐墊墊上,這才導致她到得有些晚。
“這個裙擺垂着才漂亮。”葉崇靜笑道,她輕聲細氣地說,手指輕輕地捏了捏關韻的手背,讓她把提着裙擺的手給放下了。
她牽着關韻的手走到關爍旁邊,把小韻交給了她帶去拍照,這下心才算徹底安定了下來。
大家陸陸續續地進了主會場,距離開場還有一小段時間,有人按照座位牌坐了下來,不過大部分人仍在交際。許多人都特地過來,一一和葉煥章打招呼。
葉崇仁沒有回來,葉崇靜最後拍了照,走到父親身旁:“爸,發言稿我又對了一遍,字體,滾動速度都和上一次一樣。”
“好,你很細心。”葉煥章道,“節目的事呢?”
“中央芭蕾舞團《吉賽爾》選段和申城交響樂團的《威風凜凜進行曲》,我們給節目的時間一直沒有太多,放兩個節目最合适。”葉崇靜答道。
“時間是不太多,不過加一個小節目還是沒問題的吧?”葉煥章轉過頭,看了一眼左邊那桌。他們這些年的慈善晚宴嘉賓都沒什麽變化,今年倒算是變動大的了。
他往左一看,就看到兩個女兒那桌換了好幾個人。
“她會唱歌嗎?”葉煥章說,“再不濟弄一個詩朗誦,做模特的天天在攝像機底下,應該是不至于怕生。”
葉崇靜的神情緩緩地繃緊了。
左邊那桌葉崇靜特地把關韻安排了過去,連帶着關爍,還有剛達成合作的白鳥基金的兩位女演員,都放到了這桌。
關爍見到旁邊的葉崇和,毫不意外,不過确實令她意外的是,葉崇和坐着的這一會兒,竟然真的一言不發,也不和任何人交流,真就悶頭擺弄着她手上那枚戒指。
葉崇和今天出門,心血來潮,将那枚佳士得拍來,沒能送出去的粉鑽戒指戴在了手上。她定定地凝視着戒指,又擡起眼睫,望了望對面的白師姐和江雪荷。
這下她确定兩人真的是一對了,白寄凊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笑盈盈地湊近江雪荷,非得呼吸都能拂到她頰邊才肯開口。
粉鑽是枕形切割,周圍滿嵌了鑽石,每一個輕微的動作,每一個側面,都是溢彩流光。葉崇和心情煩亂,想也不想,把戒指從手指上撸下來,随手塞到了手包裏。
姐姐還沒回來。葉崇和把亂哄哄的思緒全壓下去,略想了一想,對關韻說:“小韻,你跟我來,和我爸打個招呼。”
這次慈善晚宴主辦是天順公益基金會,但新加入的棕鹿專項基金也是實打實地更惹人注意,這專項基金某種意義上算是天順和關韻的合作,按照爸爸的脾性,關韻要真是一個招呼不去打,反而不好了。趁着葉崇靜還沒回來,正好把關韻帶過去。
關韻小小地應了一聲,這就要站起來,葉崇和餘光瞥着關爍,使勁咽下了一口唾沫,剛想要開口詢問,就聽見關爍道:“我也跟着去吧。”
三人還沒走到,關爍先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她隐隐覺得那位葉董,好像是和葉崇靜僵持住了。
“爸。”葉崇和做出輕快的語氣,“姐姐,我來介紹一下,這是關韻,這是她的表姐關爍。”
“你好。”葉煥章很客氣地同她們打了招呼,目光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關韻,忽然問道,“你會唱歌嗎?”
關韻一怔,她自己閑着沒事的時候,也會跟着音樂軟件唱歌,但她有點不太明白,這個會不會的定義是什麽,她唱得應該是不怎麽好聽,正猶豫間,葉崇靜替她答道:“她不會。”
姐姐的語氣罕見的冷冰冰,關韻就小聲說:“我、我不會。”
“那讀首詩呢?這也不會嗎?”葉煥章輕巧地說,“崇和,她在你的公司裏頭,你清楚嗎?”
“讀詩?”葉崇和也是一愣,她不讓關爍說話,很快笑道,“爸,她是模特呀,除了拍照一概不會的,咱們這次節目又是芭蕾舞又是交響樂的,弄她上去幹嘛呀?”
葉崇和立即明白姐姐為什麽和爸爸僵在這裏了,她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關爍在這兒,她多說一句話都是蹚渾水:“行爸,打了招呼我們先過去了,馬上就要開場了,我們還等着聽你致辭呢。”
她扶住身旁兩人的肩膀,将她們帶離了這桌,等坐回到座位上,她聽見關爍輕輕地對她說:“謝謝。”
方才是什麽情況她聽完第一句話就要一清二楚了,她向來知道自己在這種場合上是個什麽身份的,但當這種情況即将落到她妹妹身上,她幾乎就要不合時宜地開口了,幸虧葉崇和幫她把話接了過去,給一切留出了餘地。
“之前就和你提過,說出個節目也不錯。”葉煥章說,“這件事你沒放在心上。一個詩朗誦,孩子練一個星期都能登臺,對她也不算難度很大吧?”
葉崇靜沒答話,标致的臉孔陰沉沉的。
葉煥章不慌不忙地又道:“既然這樣,就随你吧。不過這次畢竟是慈善晚宴,咱們今年剛因為關韻和白鳥合作,她也算得上主角了。待一會讓她到處走走,看看,拿杯酒,和大家都說說話,這不難吧?”
當然不難,正如同她一開始利用關韻的缺陷來為天順榨取商業價值一樣,現在只不過是相同的利用罷了。
這比之前的行為要更惡劣嗎?不見得。光葉崇靜自己就做出了哪些決策來傷害她?人間真味的稿子,為了《因情喝彩》讓關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她的父親……諸如此類,現在要關韻像一個人形廣告牌一樣昭告天下,看我有多漂亮,我那裏有毛病,到處去賣天真,也算不上無法接受的惡劣吧?
關韻一進門她就知道,這禮服選得好,美輪美奂,閃光燈很急,攝像機和有些人的目光一樣,居高臨下,又如影随形地粘着關韻。
這是個太特別的女孩了,以至于不少人來問聯系方式,輕佻的,傲慢的,又不依不饒的。
“不。”葉崇靜從喉嚨裏擠出一絲聲音,利弊好壞她心裏清清楚楚,但她不是個一絲不茍的商業機器,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不難,”葉崇靜站着,葉煥章坐着,她垂頭看着爸爸,然而目光不閃不避,異常堅定,起碼這次,她一定要保護小韻。“但是她不方便。”
“不方便的地方在哪,一一告訴我。”葉煥章絲毫沒有被女兒違逆的不快,反而有條有理地問道。他招了招手,示意旁邊的侍應生把關韻帶過來。
“爸,我跟你說就足夠了,你叫她來是想做什麽?”葉崇靜想阻止,沒來得及,只好伸手稍微攔了一下,不讓關韻靠得太近。
“關韻,”葉煥章和顏悅色地說,“這場晚宴是做慈善的,這次的善款,一部分會放到你的棕鹿基金裏,這些都是善人,一會兒都和他們打打招呼,聊聊天吧。”
關韻聽懂了,她眨眨眼睛,剛要開口說我知道了,葉崇靜就替她回答了:“她不方便,爸爸,我不知道我哪裏說得不夠清楚,她,不方便。”
“小韻,你先回去吧,馬上就要開場了。”葉崇靜說,葉煥章饒有興致地看着她說話,關韻有點不安地點了點頭,重新回去了。
“這場慈善晚宴她也是主角,無論你讓她做什麽……”葉崇靜本打算斬釘截鐵地再說一次,關韻不會去做任何事情,葉煥章就輕飄飄地嗯了一聲,他露出一點微笑,那微笑落在葉崇靜眼裏,幾乎有些古怪:“好,都可以。這次晚宴我交給你全權安排,這事當然也全依你。”
葉崇靜心跳剎那之間,像是漏了一拍。她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空落落的沒有任何歸處。
主持人說完開場白,周圍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燈光極亮,他知道了?葉崇靜坐回到座位上,不知道這四個字到底該用心存僥幸的問號,還是無比篤定的句號。
葉煥章在掌聲中上臺,他的身體沒有一些人想象中的那麽好,但也沒有一些人想象中的那麽壞。幾個孩子是希望他是好是壞呢?葉煥章覺得他們希望自己最大限度內的壞,但是不要死,死了影響股價,那就沒意思了。
“謝謝大家的光臨,這次晚宴,算起來已經是天順公益基金會成立後的第十五次了。”他胸有成竹地微笑道。
精心準備的提詞器實際上他并不需要,只不過他喜歡一切盡在掌控,這個他出錢辦的慈善晚宴,這個偌大的天順,還有自己這幾個,正在下面定定地看着他演講的孩子。
“每年看到相同的熟悉面孔都會讓我特別地感慨。”他看着提詞器說了一大段慈善募捐的官話套話,終于把視線移下來,“今年特別高興,我們的善款還将有一部分捐入棕鹿專項基金,讓我們感謝關韻,關小姐。”
關韻沒想到會突然點到自己,在掌聲和目光中她感覺很暴露,手足無措地抿嘴笑了。
“這段時間我非常高興看到我的孩子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齊心協力。崇仁,今天沒到現場,但在廣州發揮着他的光熱。崇和有自己的志向,有自己的想法,我很欣慰。崇佳,最聽話不過的好孩子,還有,令我自豪的。”
葉崇靜沒能擠出笑容,衆人的目光投向她,這金碧輝煌的慈善晚宴真像一個萬花筒,滾動的全是他們高高在上,非同凡響的混亂。
有些人的不幸是命運所致,而他們的不幸,純粹是因為自願落入了這個悲哀的陷阱。
“崇靜,我的大女兒。”掌聲再度響起,葉煥章凝視着她,“大膽的實幹派,弟弟妹妹們的領頭羊,幹得漂亮,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