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高睦不清楚自己喝的到底是不是毒酒,但是她還指望皇帝放過王夫人的性命,不管是不是毒酒,既然她還沒死,見到了皇帝,自然是要行禮的。
她打起精神來,跨過門檻,跪到了皇帝面前。
高睦早已擦掉了嘴邊的血跡,但她吐血之時,衣襟上難免沾到血污。
皇帝注意到高睦衣襟上的血痕,瞳孔一縮,不着痕跡地掃了丁處忠一眼。
丁處忠指揮小太監砸門,站立的位置本來就離高睦更近,早在皇帝之前,丁處忠就留意到了高睦身上的血印。他心中本來就在打鼓,察覺皇帝不滿的視線後,丁處忠更覺頭皮發緊。之前端給高驸馬的,分明只是一杯尋常的烈酒,高驸馬怎麽還是吐血了?別是出什麽差錯了吧……
皇帝對孫文昺問道:“你說你把朕賜給高睦的鸩酒,換成了無毒的酒水?”
孫文昺跪在皇帝面前,沒能看到高睦衣衫上的血污。他應道:“是,孫兒違背了皇爺爺的旨意,罪無可恕,願受一切懲處。只求皇爺爺,看在小姑姑的份上,看在小姑父至孝之心的份上,留下小姑父的性命,也給王氏一條生路……”
“去給高睦瞧瞧脈,看看他究竟有沒有中毒。”皇帝打斷孫文昺的求情,派出了自己的禦醫。正好禦醫剛給舞陽公主把過脈,還沒能離開現場,皇帝用起來倒是方便。要是高睦已經活不成了,那接下來的戲也就不用唱了。
禦醫見多識廣,在高睦身上探得女脈後,也沒有表露出絲毫吃驚,只是暗自咋舌。男得女脈為不足,難怪高驸馬與舞陽公主成婚數年,公主的肚子一直沒有喜訊。
深谙宮中生存之道的禦醫,完全沒有多嘴的意思。既然皇上不是要為舞陽公主求子,他便絕口不提高睦的“不足”,只道:“回皇上,高驸馬不曾中毒。”
“那他何故吐血?”
“回皇上,高驸馬悲傷過度,氣血上湧,故而口吐鮮血。”禦醫說到這,想起舞陽公主相似的脈像,心中倒是有些感慨。難得皇室之中,竟有如此恩愛的夫妻,要不是他身上系着掉腦袋的幹系,他倒真想提醒高驸馬,需得早日調養,才好延綿子嗣。不過,高驸馬的毒酒雖然被太孫殿下換下來了,他這條命卻也未必還能保住,說不定他這輩子都不用操心子嗣之事了吧。
皇帝聽說高睦和舞陽公主一樣,都是“悲傷過度”,眼神微閃。他揮手遣退了禦醫,盯着高睦衣襟上的血跡,嘆道:“文昺說得不錯,高睦,你和錦衣,真稱得上鹣鲽情深了。”
高睦本來就記挂舞陽公主,如今既然脈像已經暴露了她的在意,她猶豫了一下,便想問問舞陽公主的情況。
沒等高睦開口,孫文昺已經抓住了皇帝的嘆息,勸道:“孫兒知道,皇爺爺也心疼小姑姑。方才小姑姑的情形,皇爺爺也看到了。小姑姑只是看到小姑父喝毒酒,就已經悲傷得厥了過去,要是小姑父真的不在了,孫兒真擔心小姑姑也活不成了。求皇爺爺,為了小姑姑,一定留小姑父一命。高松壽與他的正妻王氏不和,此事天下皆知,高松壽謀反,王氏定不知情,皇爺爺就直接寬恕王氏吧,不要讓小姑父以子命換母命了,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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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是威忠武公王昂僅存的血脈,朕看在王昂的份上,也想保住他這個獨女。只是王氏畢竟是高松壽的正妻,高松壽犯下謀反這樣的重罪,朕若是屈法,直接寬恕王氏,天下奸徒必生僥幸之心。将來若是人人都有樣學樣,置國法于何地?你小姑父身在法司,也是深知屈法之弊,才會提出子替母死之策,以求情、法兩全。不信你自己問高睦。”
孫文昺沒有詢問高睦,而是對皇帝提議道:“孫兒這,也有一個兩全之策。小姑父是皇爺爺敕封的紀國公,有丹書鐵券,可免一死。皇爺爺讓小姑父以子命換母命,寬恕王氏性命;再收回小姑父的丹書鐵券,抵償小姑父的性命。如此一來,既可成全小姑父的孝心,也可絕奸人的望幸之心,可算妥當?”
“這……”
孫文昺似乎是看出了皇帝的意動之意,這才轉向高睦,詢問道:“小姑父可願舍棄你的紀國公的爵位?舍棄你的國公鐵券?”
林輔乾謀反案中族滅的勳貴,幾乎家家都有丹書鐵券。甚至,正因為他們有丹書鐵券,他們才會被謀反罪波及。高睦正是因為深知這一點,故而,在為王夫人乞命時,不敢提丹書鐵券半個字。
不過,高睦雖然不能窺探龍顏,卻也聽出了皇帝口風中的松動之意。她本非一心求死之人,如果有可能,能和王夫人一起,雙雙保全性命,自然是最理想的情況。所以,高睦順着孫文昺的提議,謹慎地應道:“臣于國無功,本來就不配位列國公,也不敢享有丹書鐵券的庇護。太孫殿下的好意,臣心領了,皇上能允許臣替母赴死,已經是對臣的恩典了,殿下不必再幫臣……”
“我聽明白了,小姑父的意思是,你舍得下爵位和鐵券。”孫文昺打斷了高睦的推辭,轉而對皇帝說道:“孫兒觀小姑姑今日的情形,只要能保住小姑父的性命,小姑姑想必也願意割舍公主的名位。若是紀國公的爵位和丹書鐵券都不足以堵住屈法的嫌疑,再加上小姑姑的公主寶冊,總該是夠了的。若是還不夠,孫兒的皇太孫寶冊,也願意拿出來……”
“住嘴!”皇帝呵斥道,“儲位是國本所在,怎可口無遮攔!”
高睦一直知道,孫文昺與舞陽公主交好,但她真沒想到,孫文昺為了幫舞陽公主保住“小姑父”,竟然不惜壓上儲位。雖然說皇帝不可能輕易廢儲,但若是真激怒皇帝了,一場責罰總是免不了的,再加上孫文昺替換毒酒,已經算是抗旨一次了,兩項罪責疊加起來,即便他是皇太孫,只怕也吃不消。
孫文昺是舞陽公主看重的親人,高睦就算只是為了舞陽公主,也不願連累孫文昺。聞聽皇帝發怒,高睦只當沒有轉機了,當即叩首說道:“太孫殿下關護微臣的性命,說到底,都是殿下對公主的一片孝心,求皇上千萬不要怪罪太孫殿下!臣已茍活多時,鬥膽求皇上賜臣刀兵,臣願立即自刎!”
宮中除了當值的禁衛,沒有人可以私自攜帶武器。高睦的意思是,她願意當場自刎,以求抹除孫文昺的抗旨之罪,也好解除他和皇帝之間的争端。
皇帝看着高睦伏地的背影,心底升起了一絲贊賞,嘴上卻嘆道:“罷了,文昺都知道心疼他小姑姑,朕也不能不心疼女兒。文昺說得也有些道理,拿走你紀國公的名頭,也夠維系國法的顏面了。就照文昺的主意,讓你用爵位和鐵券換命,起來吧。文昺也起來。”
皇帝對皇太孫都發怒了,如今又态度急轉,讓高睦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沒有急着起身,而是遲疑問道:“那王氏……”
“你一心替母赴死,朕想替錦衣留住你的命,自然得替你留住王氏的命。怎麽?還不起身,是怕朕對你食言嗎?”
“臣不敢。”高睦再度叩首,“臣謝皇上隆恩。”
“別謝朕。要謝就謝錦衣,謝文昺。”
舞陽公主不在現場,皇太孫孫文昺卻近在眼前。高睦知道,皇帝說得沒錯,要不是孫文昺換掉毒酒,她的屍體只怕都已經涼透了;要是沒有孫文昺不遺餘力的求情,她也得不到皇帝的“隆恩”。
高睦轉向了孫文昺,謝恩道:“太孫殿下的再造之恩,臣銘感五內,沒齒不忘。”
“小姑父言重了,快起來吧。”
皇帝在高睦起身後,對高睦吩咐道:“朕不放心錦衣一個人,本是要把她留在長樂宮将養的。既然你還活着,你就把錦衣接回府中吧。朕會派太醫過去,給錦衣調理身子。應天府那邊,你不再必去了,留在府中,好生照料錦衣。”
高睦在生死未蔔之際,覺得自己就算看到了舞陽公主,也只是為舞陽公主再添一場悲傷。一旦脫險,她勉強壓制的牽挂立刻翻湧,恨不得立馬見到舞陽公主。
就算皇帝不提,高睦也想打聽舞陽公主的動向,如今既然有皇帝首肯,高睦很快行禮告辭。素來端穩的人,轉身之後,腳步竟不知不覺間匆忙了三分。
皇帝望着高睦迫不及待的背影,眼底閃過了一抹笑意,嘴上卻對孫文昺數落道:“你這個孩子,真是将你爹的仁孝友愛學了個十足。”
孫文昺詫異地看了皇帝一眼,順着皇帝的目光看到高睦的背影,他只是憨厚地賠笑了數聲。
此時高睦尚未走遠,不難聽到皇帝的數落。她腳步為之微頓,心中想到,皇帝突然松口,是在太孫殿下身上看到了先太子的影子嗎?
不過,皇帝的語氣,與其說是數落,不如說是一種親昵。高睦今日,算是在皇太孫那裏欠下了一份天大的恩情,如今既然皇帝對皇太孫毫無芥蒂的樣子,高睦也算是可以為皇太孫放下擔心了。
諸王虎視眈眈,皇太孫孫文昺最大的倚仗,就是皇帝的扶持。儲君這個只可進不可退的位置上,一旦失敗,幾乎必死無疑。高睦就算不考慮孫文昺今日的恩情,只為孫文昺是舞陽公主最親近的親人之一,高睦也不希望孫文昺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