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高睦,你快将毒酒吐出來!吐出來!”
舞陽公主一闖到高睦面前,就打翻了高睦手中的酒杯。發現酒杯早已空了,她的雙手又迫不及待地探向了高睦的口唇,仿佛想把毒酒從高睦嘴中挖出來。
高睦嘴中的酒液,早就入腹了,但是飲酒之時,嘴上難免殘留水漬。她擔心舞陽公主觸碰到這些沒有解藥的劇毒,反應過來後,連忙抓緊了舞陽公主的雙手。
“人生在世,終有一死,公主不必為我傷心。”
高睦初次預見到越國公府的禍患時,就曾經對舞陽公主說過,她要是死了,舞陽公主如果能像懷念壽張郡主那樣,偶爾懷念她,她就知足了。但是此刻,一看到悲痛欲絕的舞陽公主,高睦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既不驚喜,也不知足,而是由衷地希望,錦衣能夠繼續做一個快活的姑娘。
她不想要錦衣懷念她了。
她希望錦衣不要有一絲一毫的傷心,永遠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哪怕錦衣會永遠地遺忘她,她也甘願。
她甚至希望,錦衣此時此刻,就能将她徹底遺忘,不要為她的死亡難過分毫。
“你不能死!高睦,你要是真的不想讓我傷心,就快把毒酒吐出來!”
舞陽公主分明親耳聽到了皇帝的“飲之立死”,也親眼看到了高睦飲盡的酒杯,卻不肯放棄最後的希望。
皇帝只教過舞陽公主一些花拳繡腿,他沒想到舞陽公主能夠憑借武藝突出重圍,意外之下,忘了及時增派侍衛,才讓舞陽公主闖入了房中。要不是情況特殊,就憑舞陽公主在大庭廣衆之下動粗這一點,皇帝就得罰舞陽公主抄一百遍女誡。
如今舞陽公主都闖到高睦身邊了,皇帝不宜讓侍衛觸碰舞陽公主,也不指望宮女能将舞陽公主拉出房門,索性親自出馬,走到了舞陽公主身邊,對舞陽公主半是命令、半是哄勸地說道:“錦衣,高睦毒發之時,會口吐毒血,你要是不想讓高睦死得不安寧,就別鬧了,趕緊随朕出來。聽話,高睦也不想讓你看到他臨死的狼狽。君子死而冠不免,讓太監們關門,也是給高睦留個體面。”
“皇上說得對,公主出去吧。”高睦确實不想讓舞陽公主看到她毒發的情景。得知會吐毒血,她更是生怕吐到舞陽公主身上,也怕舞陽公主違背聖旨會觸怒皇帝。
“我不出去!高睦你不會死的!我不許你死!父皇,你的毒酒真的沒有解藥嗎!兒臣求你了!救救高睦!兒臣不能沒有高睦!高睦要是死了,兒臣也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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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舞陽公主是在質疑皇帝,不如說是不肯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皇帝沒有與舞陽公主計較,反而目露悲憫地勸道:“錦衣,父皇沒有騙你,毒酒沒有解藥。高睦誠心代母而死,你就算救得了他一時,他終歸還是會死,你要體諒高睦的孝心。聽話,沒了高睦,你還有父皇,還有你母妃,不要說這些傻話,不然高睦死了都不安心。來,随父皇出去。”
語至最後,皇帝的話音雖然還算柔和,雙手卻已經不容拒絕地抓住了舞陽公主的肩膀,試圖帶她離開。
“不!我不走!”舞陽公主不敢對皇帝出手,卻死死地抓緊了高睦的胳膊,不肯與高睦分開。她一點也不想體諒高睦的孝心,只想要高睦好好活着!她總覺得,只要她不撒手,高睦就還有救。即便高睦真的必死無疑,她也寧願陪高睦一起死,都不要與高睦分開!
從出生就不受期待的高睦,做夢都想不到,她的死會如此令人肝腸寸斷。她不知道是舞陽公主撕心裂肺的模樣撞痛了她的髒腑,還是毒酒在起效,摧枯拉朽的劇痛也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舞陽公主越是悲恸,高睦越不敢讓她看見她吐血而亡的場面。她擔心自己沒有時間了,強忍着心痛的滋味,将舞陽公主打橫抱起,抱着她走向了門口。又或者,是她想在永別之前,再親近舞陽公主一次。
皇帝看出了高睦的意圖,提前跨出了門檻,也讓宮女太監在門口做好了接應的準備。只等高睦把舞陽公主送出門,宮女們就會抓住舞陽公主,而太監們則會第一時間幫高睦把門關緊。
舞陽公主因失重而有些恍神,抓在高睦胳膊上的雙手也随之松懈了,等到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高睦放在了門檻之外,宮女也趁着她恍神的機會,再次圍緊了她。
當着皇帝的面,高睦很多話都不好出口。第一次走向死亡的高睦,也不知道怎樣的語句才能安撫舞陽公主的傷心。在宮女接過舞陽公主後,無暇斟酌詞句的高睦,只能再次強調了一句:“公主千萬保重自己,不要為我過于悲傷。”就強忍不舍,掰開了舞陽公主的雙手。
眼看高睦抽身,舞陽公主才意識到,高睦也和父皇一樣,一心讓她離開。難道說,高睦不願意和她做夫妻,就連臨死,都不忘推開她嗎?
高睦就是個騙子!
就算做不成夫妻,她們也約好過,要做一輩子的至親,她怎麽可以推開她!
明知這一撒手就是永別,她怎麽可以掰開她的手!
錐心刺骨的疼痛,無情地碾碎了舞陽公主的神志,在房門掩沒高睦身影的瞬間,舞陽公主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公主!”
“錦衣!”
宮女們生怕舞陽公主再度闖門,早已牢牢地抓緊了舞陽公主,也幸虧如此,舞陽公主才沒有直接摔到地上。饒是如此,看到舞陽公主暈倒,在場的宮人們還是吓了一跳,連皇帝都變了臉色。
僅僅一門之隔,高睦不難聽到門外的驚呼。得知舞陽公主暈倒,高睦死死地咬緊牙關,才克制住轉身的沖動,她的唇齒之間卻噴出了一口鮮血。
鮮豔的血紅,仿佛是死神的顏色。
高睦凝望着這抹鮮紅,覺得大限已至的自己出門也只能添亂,她苦笑了一下,這才強逼自己坐在了原地。
在她落座之際,有冰涼的水珠,從她的眼角滑落,與腳邊的血色融成了一體。
多年不曾落淚的高睦,思考了很久,才想起來,這些冰涼的水珠,原來是眼淚。
舞陽公主的身影占據着高睦的腦海,高睦生平第一次,放縱了自己的軟弱,沒有制止淚水下落。
*
皇帝年事已高,平素瞧着還算身體硬朗,也難免有個頭痛腦熱。是以,他的身邊,常年有禦醫值守。舞陽公主一暈倒,皇帝就招來了自己的禦醫。得知舞陽公主只是悲傷過度,才會一時暈厥,皇帝放下心來,派人将舞陽公主送去了劉賢妃的長樂宮照顧,才有心查驗高睦的死活。
皇太孫孫文昺成為儲君後,為了便于皇太孫學習政務,皇帝在乾清宮給孫文昺安排了一間書房,讓孫文昺幾乎成了乾清宮的第二個主人。早在舞陽公主暈倒時,孫文昺就已經趕到了現場,如今見皇帝要派人打開高睦的房門,他勸阻道:“孫兒聽說,死于鸩酒之人,七竅流血,形容可怖。孫兒擔心高睦的死狀沖撞皇爺爺,皇爺爺還是回宮歇息吧,此處交給孫兒就好。”
“朕當年在戰場上,什麽樣的死狀沒見過?無妨,只管開門就是了。高睦畢竟是朕的女婿,朕總得派人把他的毒血擦幹淨了,才好把他的屍身還給你小姑姑。”
“皇爺爺已有春秋,又才為小姑姑懸心了一場,實在不宜再受死者沖撞。皇爺爺放心,孫兒定會妥善安置小姑父,皇爺爺還是将此事交給孫兒吧。”孫文昺執意勸說皇帝,好像生怕他派人開門。
“文昺,你不會有事瞞着朕吧?”皇帝狐疑地看了孫文昺一眼,直接招了招手。
禦前總管丁處忠心領神會,立即對門前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命他們打開房門。
太監們推門沒推開,大家才知道,原來房門已經被高睦從內部栓緊了。丁處忠請示地看了皇帝一眼,又示意門前的小太監們直接砸開房門。
小太監們動手砸門之時,孫文昺“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皇帝身前。他叩首至地,請罪道:“皇爺爺恕罪!小姑姑與小姑父鹣鲽情深,孫兒實在不忍心小姑姑喪偶,派人偷偷換下了小姑父的鸩酒!孫兒想着,先保下小姑父的性命,待得皇爺爺龍心大悅時,再替小姑父乞命!孫兒欺瞞皇爺爺,罪該萬死!”
孫文昺話音未落,小太監們已經砸開了房門,看到了高睦的身影。
幾個負責砸門的小太監,一心砸門去了,沒能聽清孫文昺的請罪。他們砸開房門後,本做好了看到死人的心理準備,卻發現高睦還好端端地坐在桌前,反而吓了一跳。要不是記得身在禦前,只怕早就驚呼出聲了。
高睦也大為吃驚。她方才似乎聽到,皇太孫說,他換掉了皇帝給她的毒酒?可是,她明明吐血了……不過,皇帝說,那杯毒酒,飲之立死,她卻到現在都還活着……
究竟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