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鄭宗懋雙手反剪,難以保持平衡,下山之時一路跌跌撞撞,華服被竹枝刮花了,早已不複光鮮;後來又像沙袋一樣被橫在馬上,颠簸了一路,又多出了幾處撞傷,連發冠都不知掉在了哪裏。
舞陽公主見鄭宗懋蓬頭垢面,覺得他已經受到了教訓,也懶得再打他了。
高睦便對護衛揮了揮手,打算直接放了鄭宗懋。
鄭宗懋恢複清醒後,發現自己身在陌生的野外,頭上的金冠都沒保住,還以為高睦一行真是悍匪。
護衛拿着匕首向鄭宗懋走近,打算割開鄭宗懋身上的繩索,鄭宗懋卻以為是來殺他的。他只當自己必死無疑,絕望之下,對舞陽公主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婊子,爺爺做鬼也不放過你!我咒你世世代代當營妓……”
在鄭宗懋看來,要不是舞陽公主招搖過市,勾引了他的興趣,他根本不會陷入死地。而且他這輩子從來沒被女人打過,心中視之為奇恥大辱,本來就記恨舞陽公主。以為生命到了最後時刻,他恐懼加憤恨,融合成了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詈罵,全都傾注在了舞陽公主身上。
高睦臉色大變。她翻身下馬,一腳踹翻了鄭宗懋,擡拳就打。
高睦的成長經歷注定了她不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人,否則,越國公府裏那些明槍暗箭的日子,她不被人害死,也該把自己氣死了。許伯從來沒見過高睦如此憤怒,都快被高睦吓呆了,反應過來後,他擔心高睦真把丹陽侯府的少爺打死,連忙想要阻止,卻沒能成功。還是舞陽公主出馬,才将高睦拉開。
“好了好了,高睦,別生氣了。你不是說不值得髒手嗎?他之前罵你你都沒生氣呢。”舞陽公主不懂周公之禮,也沒聽過“婊子”、“營妓”這些詞語,還是看到了高睦的反應,才明白鄭宗懋在辱罵她。她貴為皇帝最寵愛的幼女,這輩子連重話都沒聽過兩句,被人辱罵了,當然是生氣的。不過,看到高睦比她還生氣,她又好像沒那麽生氣了。
高睦看着舞陽公主單純的面龐,越發覺得鄭宗懋可恨,要不是殘存着最後一絲理智,她真的恨不得當場砍了鄭宗懋。
可是,為了維護錦衣的清譽,她不僅不能殺鄭宗懋,還必須得把鄭宗懋放回去,否則就會前功盡棄……想到這一點,高睦全身都有些發抖。
“手痛嗎?”舞陽公主見高睦發抖,又發現高睦拳頭有些發紅,以為高睦手痛,連忙捧起高睦的拳頭,吹了吹氣,想幫她吹走疼痛。
“不痛。”高睦回握舞陽公主的雙手,借以平複心緒,心中卻已經決定,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将鄭宗懋繩之以法。
鄭宗懋下三濫的辱罵張嘴就來,他的家丁也前堵後截十分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強搶民女”……高睦相信,只要她肯用心,将來定能找到鄭宗懋的罪證。
想通這一點後,高睦才再次釋放鄭宗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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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人耳目,高睦一行離開竹山時,選擇了背離京城的方向;釋放鄭宗懋後,高睦又布置了兩路疑兵,才與舞陽公主繞路抵達臨水別莊。
由于繞路耽誤了時間,抵達臨水別莊後,無暇再慢慢休息,高睦與舞陽公主只是簡單梳洗了一番,就再次踏上了歸程,這才趕在城門落鎖之前入京。
好在舞陽公主精力充沛,她覺得高睦布置疑兵、繞路、換裝一系列安排十分新奇,不僅不嫌疲累,還覺得好玩。
高睦見舞陽公主的情緒沒被鄭宗懋影響,也安心了不少。
舞陽公主府迎回了幾日不見的主人,請安磕頭、撣塵擺飯,又是一場歡歡喜喜的熱鬧。直到躺上睡床,高睦才有空思索:調查鄭宗懋的罪證,應從何處着手。
舞陽公主湊到高睦身邊,打斷了高睦的思路。
高睦與舞陽公主同床共枕将近半年,早已知道,舞陽公主睡覺喜歡被人抱着。她以為今夜也是如此,原本準備回擁,卻聽舞陽公主問道:“高睦,‘千人騎、萬人壓’是什麽意思呀?”
高睦:……
高睦突然明白,為什麽舞陽公主對鄭宗懋那麽寬容了。連如此直白的混賬話都沒聽懂,錦衣大約根本不知道鄭家那個惡少打算……強占她吧。
舞陽公主許久沒有聽見高睦的回答,猜測高睦睡着了,悄聲确認道:“高睦?你睡着了嗎?”
高睦覺得裝睡是個好辦法,便打算保持沉默。轉念一想,舞陽公主是個好奇的性格,她要是把這個問題拿去問別人,旁人一聽,就知道舞陽公主不懂夫妻之事,屆時,只怕會惹來大麻煩。
考慮到這一層後,高睦只好開口應道:“這是罵人的話。公主,此話粗俗,以後千萬不能對旁人提起。”
“高睦你沒睡着呀。”舞陽公主驚喜地支起了胳膊,“我知道這是罵人的話,不然你也不會氣得打他了。我就是沒想明白,他這是罵我什麽?是說要派很多人打我嗎?”
高睦:……
高睦不願意對舞陽公主撒謊,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答舞陽公主這個尴尬的問題,最終含糊應道:“算是吧。”
“算是?‘算是’是什麽意思?那到底是不是嘛?”舞陽公主對高睦的回答不太滿意,追問道,“那‘婊子’和‘營妓’又是什麽意思呢?”
高睦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舞陽公主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她真的應該裝睡的。可是,如果不說清楚利害,又如何讓錦衣守口如瓶?
熄了燈的帳內伸手不見五指,舞陽公主卻從高睦頻繁的沉默中看穿了她的糾結。她眼珠一轉,嘀咕道:“算了,我下次去問母妃好了。”
“公主,你要是拿這些話去問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就會知道我們不是夫妻了。”高睦深感無奈,明知舞陽公主是在以退為進,也只能就犯。
鄭十三罵人的話,關她和高睦什麽事?怎麽就會暴露她們不是夫妻呢?舞陽公主更好奇了。她趁熱打鐵,抱着高睦的胳膊,撒嬌道:“那你告訴我呀。高睦,我們之間還有什麽話不能說嗎?別人罵我我都聽不懂,多丢人呀。”
高睦一直以男人的面目長大,她不知道姐妹之間是否真是無話不談,但是舞陽公主話中那份不分彼此的親密,她無法拒絕。她斟酌詞句後,以問為答地說道:“公主知道‘妓.女’嗎?”
“知道。就是青樓裏的姑娘。”
青樓裏的姑娘不一定都是妓.女,高睦沒有去過青樓,搞不清其中的區別,便覺得舞陽公主的認知大差不差,應道:“嗯,‘婊子’也是指妓.女。而‘營妓’,是軍營裏的妓.女。”
“哦——”舞陽公主恍然大悟。她第一次聽說“妓.女”這個詞時,曾經問過母妃,吓得母妃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告訴她,這是個腌臜的詞語,讓她再不許提起。連說起來都嫌肮髒的詞語,鄭宗懋卻拿來罵她,難怪高睦之前那麽生氣。不過……舞陽公主不解道:“那鄭家那個孫子,為何罵我‘婊子’?我長得像妓.女嗎?”
“錦衣你怎麽會這麽想!”高睦大驚失色,連忙搖頭道,“世上的無德之人,謾罵女子之時,往往稱之為‘妓.女’。鄭家那個小人,罵你‘婊子’,就像是他罵我‘賤民’,都是他出言惡毒的罪過,絕不是你有何不妥!你千萬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高睦不知不覺已經從被子裏坐起來了,舞陽公主感受到高睦的急切,也跟着坐直了身體。她在黑暗中找到高睦的腰背,安慰地抱了抱,笑道:“高睦,你放心,我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高睦聽見舞陽公主音色如常,一顆情急之心,才重新落回胸腔。
舞陽公主拽着高睦重新躺回了被窩裏。暖意回升時,高睦的心境也重新平複了下來,她打算再交代舞陽公主幾句,卻聽舞陽公主說道:“高睦,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什麽事?”高睦生怕今日之事給舞陽公主帶來心結,立馬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十四哥在世時,就喜歡去青樓留宿。後來父皇知道了此事,極其生氣,打死了十四哥跟前的好幾個太監。我一直不明白,父皇當年為何那麽生氣。父皇自己還給十四哥賜了很多侍妾呢,多幾個青樓女子,有何不妥嗎?”
十四皇子流連青樓之事事發後,不僅陪他出宮的太監都被打死了,宮裏伺候十四皇子的人,也幾乎都受到了牽連。此事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舞陽公主當時年紀還小,也聽到了只言片語。也正是那時,舞陽公主聽到了“妓.女”這個詞,否則的話,誰敢把淫.穢之事說給未出閣的公主?嫌宮裏死的人不夠多嗎?
坊間對十四皇子偷入青樓之事也有所傳聞,不過,高睦當年根本不在京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逸聞。
娼妓迎來送往,被世人視為不節之人,時下的詩禮之家,大多嚴禁子弟尋花問柳。高睦師從名儒,很清楚這個社會現實,她很快回道:“青樓女子與良家女子不同,尋常百姓之家,娶青樓女子進門,也會被視為污辱門楣。況且,朝廷明令禁止官員狎妓,你十四哥與青樓女子來往,傳出去影響不好,皇上當然是會生氣的。公主也是,‘青樓女子’、‘妓.女’這些不雅之語,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否則若是傳入皇上耳中,皇上也會生氣的。”
“我知道,母妃以前告誡過我。這些話,我和母妃都沒說過了,只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