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陽春三月,南風和暢,從松平通往京城的水路順風順水,無需半日就可直抵京城腳下。
不過,京師水關嚴密,為了低調起見,高睦與舞陽公主還是從陸路回城為好。正好高睦名下有一個臨水的京郊別莊,在臨水別莊棄舟登岸,還能修整一二,再從容回京。
計劃趕不上變化。途徑上元縣境內時,岸邊挖春筍的兒童勾走了舞陽公主的注意力,舞陽公主摩拳擦掌,也想親自挖幾顆春筍送給母妃。
舞陽公主的母妃劉賢妃,喜歡吃竹筍。
岸邊的春筍,都快長成竹子了,瞧着就不好吃的樣子。高睦覺得,劉賢妃大約不會喜歡。
劉賢妃喜不喜歡老掉牙的春筍兩說,舞陽公主覺得挖春筍好玩,倒是顯而易見的。
反正時間充裕,就算挖上半天竹筍,也不耽誤返京,高睦陪舞陽公主提前上了岸,只留下兩個護衛跟船,将船上的行李送去臨水別莊。
萬萬想不到,這個行程的小變動,竟然引出了一樁烏糟事。
挖春筍這個活計,看似輕巧,其實是個體力活,若是換做深居簡出的嬌小姐,別說挖春筍了,僅僅爬上竹山,只怕就會氣喘籲籲。舞陽公主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靜女,如今又在堅持練武,她倒不至于喘息,但是,幾根春筍挖下來,也免不得冒出了一頭薄汗。
忙得熱火朝天的舞陽公主,顧不上細節,下意識地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等聽到高睦的笑聲,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背也是髒的——竟将自己抹成了花臉。
高睦笑完之後,沒有袖手旁觀,她從袖中掏出了一條幹淨的汗巾,遞到了舞陽公主面前。
舞陽公主望着高睦臉上殘留的笑意,頓生淘氣,她沒有理會高睦的汗巾,而是伸手探向了高睦的臉頰,試圖将高睦也抹成花臉。
高睦看出了舞陽公主的意圖,本能地躲了一下。後來,想起竹山坎坷,又有竹節礙腳,為免舞陽公主失足,她不敢再十分躲避,到底讓舞陽公主得手了。
一時間,兩人小灰人笑成了一團,直到高睦感覺到注視,仰頭看向了山道。
山道上的确有人。一行七八人都作家丁打扮,擁簇着一乘山轎,山轎上坐着一個華冠麗服的少年男子,正肆無忌憚地打量着舞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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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睦帶舞陽公主出京游玩了多次,雖然每次都只在人煙稀少之地才讓舞陽公主走出車廂,偶爾也還是遇見過路人的。路上的平民百姓,見了高睦一行的富戶打扮,遠遠地就會低頭避讓;偶有鄉紳撞見了舞陽公主的玉顏,哪怕誤以為是姬妾丫鬟之流,也不至于往人家女眷的臉上多瞧。華服少年那種肆無忌憚的打量,高睦還是第一次遇見……
不對,這種放肆的目光,高睦其實見過。
本朝嚴禁官員狎妓,諷刺的是,為朝廷選拔預備官員的貢院,與京城最大的一片煙花之地,隔河相望。高睦第一次前往貢院時,就注意到了對岸青樓中花枝招展的妓女,以及落在妓女身上的放肆目光。
華服少年肆無忌憚的打量,與青樓嫖客的放肆目光,如出一轍。
意識到這點後,高睦立即橫跨一步,擋在了舞陽公主面前。
華服少年高坐在山轎上,又身在山道高處,居高臨下,高睦的體格,不足以徹底掩蔽舞陽公主的身影。為了逼退華服少年的目光,高睦怒目而視,直視華服少年的雙眼。
華服少年明顯沒将高睦放在眼裏,他無視了高睦的怒意,仍在打量舞陽公主。
“高睦,那些是什麽人?看着好讨厭呀。”舞陽公主察覺高睦的變化後,也注意到了山轎上的華服少年。她沒有看懂華服少年眼中的惡意,卻直覺讨厭他的視線,說話間,還不甘示弱地瞪了華服少年一眼。
“真有意思!”華服少年被舞陽公主瞪了一眼後,不僅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他這輩子,年紀不大,見過的女子卻不少。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見了外男,紛紛急于躲避,哪怕是個妓家,也要象征性地裝個羞怯,像這樣張牙舞爪的女子,真是聞所未聞。
這麽有意思的小丫頭,怎麽能錯過呢?
跟在山轎近側的,是華服少年的心腹小厮,他無需主人開口,就心領神會地拍胸脯說道:“少爺放心,奴才一定将那丫頭買來!”
“嗯。”華服少年滿意地應了一聲,閑閑地收回了視線。山轎随之啓程,繼續往山下行去。
“主人可有吩咐?”高睦的護衛分散在竹山中休息,卻一直關注着此間的動靜,早在華服少年發笑時,離高睦最近的兩個護衛就已經趕了過來,此時剛好到了高睦近處。他們搞不清狀況,卻看出了高睦的嚴肅,紛紛警惕地按住了袖中的匕首,還順着高睦的視線,望向了華服少年的背影。
高睦因為距離的緣故,沒能聽清華服少年的主仆對答,她見華服少年一行人不再停留,總不能因為人家多看了錦衣幾眼,就将其暴揍一頓。想着錦衣出汗之後儀容不夠齊整,不宜讓護衛留在近處,她很快擺手道:“無妨,你們暫且退下。”
“喏。”兩個護衛根本沒敢往舞陽公主身上瞧,不過,就算高睦不提,他們也知道,人家小夫妻玩樂,他們不該在近處打擾。既然暫無危險,自然是該退下的。
告退之時,放下了戒備之心的兩個護衛,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高睦的花臉,年輕的那個護衛一時沒忍住,當着高睦的面,都險些失笑了。
能陪高睦出行的護衛,都是守護了高睦多年的心腹家将。向來莊重的少主人,竟然被抹成了泥臉,別說年輕的護衛忍俊不禁,就連年長的那位,轉身之後,也偷偷笑了。
高睦注意到護衛的偷笑,才想起自己的花臉。本是丢人的事情,她卻完全生不起氣來,還好脾氣地拿起汗巾,先給舞陽公主這個“罪魁禍首”擦掉了臉上的灰痕。
幫人擦臉這個舉動,實在是過于親密。哪怕是夫妻,青天白日之下,行此舉動,也會引人非議。高睦原本是想讓舞陽公主自己擦拭的,如今她身上只剩一條幹淨的汗巾了,要是再弄髒了,那大家都不用擦了,罷了,還是她幫錦衣擦幹淨好了。
舞陽公主倒是不嫌親密,她還配合地閉眼仰臉,方便高睦幫她擦拭。嘴上問道:“高睦,方才那些人,為何盯着我們?”
高睦凝望舞陽公主單純的面龐,再想起那道惡意的打量,不禁握緊了手中的汗巾,又很快平淡地應道:“宵小之輩,錦衣不必記挂。”
“好。”舞陽公主也覺得那群人不像好人,尤其坐山轎的那個。她只是随口問問,本來就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舞陽公主挖完春筍,雙手原本灰土不少,與高睦一番嬉鬧,全抹到了高睦臉上。反正舞陽公主還要繼續挖春筍,既然雙手還算幹淨,暫時也就不用擦了。
高睦沒有多餘的汗巾了,給舞陽公主擦完臉後,她将汗巾翻了個面,湊合着也給自己擦了擦臉。
在舞陽公主的印象裏,高睦是一個纖塵不染的人。哪怕她與高睦嬉戲之時,曾數次将高睦弄得灰頭土臉,她還是覺得高睦是個纖塵不染的幹淨人。這樣的幹淨人,竟然不嫌她用過的汗巾髒,舞陽公主見了,覺得高睦越來越拿她當自己人了,愉快得笑彎了一雙杏眼。
“錦衣笑什麽?”高睦擦完臉後,看到舞陽公主盯着自己笑,還以為自己哪裏沒有擦幹淨。
“那些人又來了。”舞陽公主正想答話,突然注意到了高睦背後的來人,不滿地撇了撇嘴。
那些人?
舞陽公主初入竹林時,本想跟着挖春筍的兒童學習一二,他們卻遠遠地就躲開了。除了那些躲得飛快的兒童,高睦與舞陽公主登上竹山後,唯一打過照面的,就只有華服少年那行人。
高睦轉頭望去,果然又看到了那個高坐在山轎上的華服少年。
華服少年的山轎停駐在與高睦平行的山道上,看起來完全沒有繼續下山的意思,更分出了三個家丁,正向高睦走來。
三個家丁中,中間那一個,個頭最矮,卻明顯是領頭之人。他邊走邊笑道:“小兄弟,你家這丫頭,我家少爺看上了,勞你割愛。”
粗略聽來,領頭這個家丁,說話似乎還算客氣。但是,別說舞陽公主不是任人買賣的婢妾,就算是婢妾,一不問人是否肯賣,二不與人商量價格,上來就讓人“割愛”,哪裏有這樣做買賣的道理?
高睦還留意到,他們三人的走位,隐隐有将她和舞陽公主包抄的意思。而且,這三個家丁,全都膀大腰圓……
舞陽公主也隐約察覺了對方的來者不善,她戳了戳高睦的後背,偷偷提醒道:“高睦,他們好像真是壞人。”
高睦反手握住舞陽公主的手腕,安慰地握了握,嘴上喊道:“站住!”
三人不僅沒有站住,反而越走越快。領頭的家丁還搖了搖手中的錢袋,勢在必得地笑道:“小兄弟別急着回絕嘛,價錢好商量。”
看到這副強買強賣的架勢,高睦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分明是遇到了強搶民女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