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高睦:……
原來舞陽公主說的“睡在一起”,是蓋同一床被子,還要抱着?
高睦為了掩飾身份,習慣與人保持距離。如果是站立狀态,她絕不會讓人如此貼近自己。但是,她缺少躺着躲人的經驗,加上舞陽公主知道高睦的身份,高睦在她面前少了警惕。都被舞陽公主抱緊了,腦子才反應過來。
舞陽公主抱都抱了,高睦也不好推開她。她只得努力放松身體,重新醞釀睡意。
兩個人的體溫疊加在一處,很快就将整個被窩催發得暖意融融。早冬之際不是最嚴寒的時節,但是誰不喜歡溫暖呢?放松身體後,高睦竟然覺得,與舞陽公主睡在一起,算得上……不錯。
高睦覺得不錯,舞陽公主卻覺得不夠。她在被子裏找到高睦的手臂,将它擱到了自己身上,試圖将自己整個人都縮入高睦懷中。
高睦感覺舞陽公主有點不對勁。她沒有排斥舞陽公主的牽拉,卻睜眼看向了舞陽公主。
帳外衆多的喜燭,足以照亮視野。高睦看到,舞陽公主已經閉上了眼睛,但是,這個一向笑意盈盈的姑娘,眉心之中,竟然皺成了“川”字。
舞陽公主……是在想家嗎?
想到舞陽公主說她“第一次睡在宮外”,高睦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離家的時候。
那是她去修山書院求學時。
入住修山書院,是高睦第一次遠離母親。盡管母親對她從不親近,她還是很想念母親。第一次收到母親的家信時,她貪婪地希望,母親信中也有對她的思念,可是,母親信中,通報了越國公府的一切近況,就是沒有情感。
有一次,在書院腳下的小鎮中,高睦看到了一對母女。年幼的女兒,躺在母親懷中,母親輕拍女兒的背脊,哼着不知名的曲調,哄她入睡。這不過是人世間再平凡不過的情景,高睦卻羨慕地看了很久。那天返回書院後,高睦在寫給母親的家信中,第一次直白地訴說了自己的思母之情,而母親的回信中,批評了她的軟弱……
由于舞陽公主與高睦距離極近,高睦為了看清舞陽公主的神情,不得不後仰身體,拉開間隙。舞陽公主感覺到空隙,往高睦身前挪了挪,打斷了高睦的回憶。
高睦推測着舞陽公主的需要,手臂回縮,将舞陽公主緊緊地攬入了懷中。又如同,攬緊了初次離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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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舞陽公主與劉賢妃睡在一起時,母妃總是會用體溫裹緊她,免得她踢被子着涼。高睦的回擁,幫舞陽公主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覺,她眉間的皺縮漸漸放松,總算沉入了夢鄉。
*
按照禮制,成婚次日,新娘應當拜見公婆,公主也不例外。不過,公主身份貴重,即便驸馬之父貴為公侯,也往往不敢端坐受禮。高松壽如今只是高睦的“兄長”了,又有心攀附舞陽公主,自然更不敢托大。
婚禮次日,高睦與舞陽公主來到越國公府後,主持典禮的贊禮女官,請高松壽于正堂東首就坐,高松壽堅持推辭,只肯站着。
高松壽兄弟四人,他排行第二。高睦與舞陽公主并立在高松壽對面,對高松壽口稱“二哥”,行再拜禮。依照儀注,高松壽無需還禮,他卻還是答了兩拜。
舞陽公主習慣了被人參拜,她又沒有關注過儀注,根本沒有意識到高松壽的謙卑。高睦看着自己的親生父親俯身,她心底卻産生了一種陰暗的暢快。
外人都認為,高睦“驸馬升行”,失去了越國公世子的位號,十分倒黴,高睦卻覺得,與舞陽公主的這場假婚姻,最大的好處就是,斬斷了她與高松壽的親子關系。
高松壽的大哥早夭,在高松壽後,就輪到他的兩個弟弟與公主、驸馬見禮了。
高睦與越國公府的親戚都不親密,對着兩個叔父改稱“三哥”、“四哥”,也不覺得別扭。唯有面對王夫人時,高睦才感到了不适。但是,宮中派來的贊禮女官就在旁邊,高睦必須對母親喊出一聲“二嫂”。
高睦的姑母均已遠嫁,她與舞陽公主見過“嫂嫂”們後,便該輪到高廣宗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們拜見公主、驸馬了。
驸馬升行後,高廣宗從高睦的“大哥”,變成了高睦的大侄子。他得帶着同輩的兄弟姐妹,前往舞陽公主府,參拜高睦與舞陽公主,并且,需要行四拜禮。
四拜禮,是卑幼見尊長的大禮。子女見父母,也不過是久別之後,才需要四拜。
舞陽公主與高睦的車駕離開越國公府後,朱姨娘想到,她的兒子,今後都得對高睦行四拜禮,心氣不順。她瞟了王夫人一眼,笑道:“咱們府上的世子爺,真是好福氣,竟能娶到舞陽公主……瞧奴家這張笨嘴,該改稱‘五爺’了才是。”
朱姨娘假模假樣地拍了自己一嘴巴,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分明是故意刺激王夫人。
“是該打。都記清楚了,今後見了五爺,別喊錯了。”高松壽不缺兒子,他不介意高睦變成自己的弟弟,想到王夫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想到王夫人的兒子無法再繼承他的爵位,他更覺得很解氣。
此時越國公府剛送走舞陽公主,大門才合攏,府中連主子帶奴仆還沒來得及分散,足足有上百人聚在前院。高松壽看似指責了朱姨娘,實際一唱一和,也在擠兌王夫人。為了讨好高松壽與朱姨娘,立馬有奴仆響應道:“小的們都記住了,定不會叫錯了五爺。”
高松壽贊許地看向那個幾個應聲的奴才,笑道:“那就好。”
二嫂畢竟是二哥的正妻。二哥當着這麽多人,一點臉面都不給二嫂留,連奴婢都敢踩到二嫂頭上了,也太不成體統了吧?高三爺與高四爺覺得高松壽這個二哥言行欠妥,但是高松壽如今是越國公府的家主,他們兩個身為庶弟,需要仰仗二哥,只好跟着陪笑。
高廣宗則是真心誠意地笑了。本以舞陽公主看中了高睦,世子之位徹底沒指望了,沒想到峰回路轉,高睦驸馬升行,直接給他騰出了越國公世子的名位。他這個嫡母,與爹一向不和,如今沒了兒子,今後在府中,越發沒有立錐之地……
“掌嘴。”王夫人的聲音打斷了高廣宗的思路。
彭管事投毒事件後,王夫人将手下的人都梳理了一遍,如今留在王夫人身邊的,俱是忠仆。王夫人一下令,她身後的女健仆就沖到了朱姨娘身前,抽起了耳光。
霎時間,整個前院,鴉雀無聲,只剩下了“啪!啪!啪!”的掌嘴聲。
高睦幾次遇險,王夫人都忍氣吞聲,高松壽繼位為越國公府後,王夫人更是深居簡出,放棄了當家主母的權力。人人都以為,沒有娘家依靠的王夫人,接受了寵妾滅妻的現實,一心退讓。誰都沒想到,王夫人突然如此強勢,竟然派人當衆掌掴朱姨娘。
“住手!快放開我娘!”高廣宗見朱姨娘挨打,顧不得多想,就護到了生母面前,推開了負責掌掴的健仆。
高松壽反應過來後,也憤怒地看向了王夫人,質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王夫人頭都沒偏,紋風不動地說道:“高睦尚主,朱氏妄用‘娶’字,對舞陽公主不敬,該罰。”
“娶”通“取”,是獲取女子之意。公主貴為帝王之女,誰敢将她像貨物一樣“取”來?朱姨娘用在舞陽公主身上的那個“娶”字,如果要較真,不僅是對舞陽公主不敬,甚至稱得上大不敬之罪。
高松壽聽見王夫人占理,頓覺語塞,索性拂袖而去。
“繼續打。”王夫人看向了負責掌掴朱姨娘的健仆,明顯是要繼續懲罰朱姨娘。
尚未走遠的高松壽,回頭制止道:“夠了!她一個無知婦人,不過一時說錯話了,何必得理不饒人!打也打過了,此事就罷了!”
“無知婦人?”王夫人終于看向了高松壽,眼神卻不是妻子看夫君時應有的柔順,而是滿滿的犀利,“我竟不知,哪家的無知婦人,膽敢在京中買兇殺人,又敢對府中的少主人投毒。”
人群低嘩,就連高三爺和高四爺都滿心吃驚。二嫂這話是什麽意思,朱氏竟然對高睦投毒?還在京中買兇殺人?!也是刺殺高睦嗎……從前老爺子在世時,朱氏就敢将高睦推入水中,如今二哥襲爵了,朱氏肆無忌憚地謀害高睦,也不是不可能呢。
“你胡說什麽!”高松壽三步并作兩步,走回了王夫人身前,試圖制止王夫人。
“是胡說嗎?我這有幾份口供,不知道是該請國公做主,還是該送去應天府?”王夫人從袖中抽出了一疊文卷,遞到了高松壽面前。
高睦遇刺的事都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這個賤婦,早不提,晚不提,偏偏今日當衆抖落出來!如此猖狂,是仗着高睦成了驸馬,要和我魚死網破嗎?
如果不是顧忌高睦的驸馬身份,高松壽簡直想生吞了王夫人。可是衆目睽睽,晚輩和奴仆都在場,他要是退讓了,豈不是顏面掃地了?
高松壽進退兩難,也不好接過王夫人遞出的口供,一時間僵持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