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殿試不再黜落考生,對于會試中榜的高睦而言,她實際上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新科進士了。高睦一心外放,殿試時也不求沖擊更高的名次,一篇策論洋洋灑灑,最後竟然擠入了二甲之列。
名次高于預期,也算是多年苦學得到了認可,高睦自然是高興的。就連王夫人,得知高睦名列二甲,眉目之間也多出了一絲愉悅。
越國公高松壽自從上次晨省找高睦說話開始,就對高睦擺出了一副慈父姿态。高睦的喜報上門時,高松壽大方犒賞了報喜的官差,越國公府的下人也是人人有賞。
越國公府有頭有臉的管事,前幾天就隐隐察覺了府中的風向變化,至此,越國公府中,哪怕是剛當差的也知道:世子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不受公爺待見的世子了。
借着謝賞的由頭,越國公府中的奴仆,紛紛殷勤地給高睦道喜,就連高廣宗也對高睦連連稱賀。冷眼瞧着,越國公府竟是一片其樂融融的熱鬧。
高睦置身其中,很清楚這些虛假的歡笑源自何方,她心中反胃,卻還要言不由衷地感謝高松壽的養育與栽培。
幸好,新科進士雖然沒有立刻授官,一系列慶典卻頗費功夫。高睦留在越國公府的時間不多,不需要一直陪高松壽扮演“父慈子孝”。
為了展示朝廷對人才的重視,每年傳胪大典後,皇帝都會在宮中宴請新科進士。近幾年的賜宴,常常是太子主持,本次也不例外。
皇家賜宴,聽着光榮,其實,宴席上,不是在祝酒,就是在謝恩,根本吃不上兩口菜。好在高睦出生公府,王夫人不缺宮宴經驗,提前讓高睦墊了點心。否則,宴會結束時,說不得是饑腸辘辘了。
有些新科進士滿心期待宮宴,還特意留出了肚子,宮宴上一番跪拜下來,簡直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熬到結束了,他們口稱“聖恩浩蕩”,心裏想的卻是,出宮就要就近找家飯館。
高睦雖然沒有同年那麽狼狽,但顧忌宮中如廁不便,她入宮之前,墊肚子也沒敢多吃,其實也是需要加餐的。只是沒等她起身,就有一個小太監來到高睦身邊,口稱:“皇太子宣召世子。”
在皇帝下旨褒揚高睦後,新科進士中,哪怕是毫無根基的寒士,也知道了高睦的世子身份。皇帝禁止武臣參與民政,公侯子弟入仕,都只在武官序列中轉遷,新科進士們都知道,以高睦的出生,高睦的仕途,注定不同于普通進士。
高睦的名次沒有貓膩,就已經是朝廷的公正了。太子單獨召見越國公世子,實在不值得側目。
與高睦坐得近的幾位同年,如常地說了聲“先行一步。”高睦也笑着與他們告了別,她的心卻微微一沉。
南樂公主花會後,舞陽公主便再沒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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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今東宮要單獨見她,會和舞陽公主有關嗎?
有關不有關,見到太子就知道了。高睦強壓下揣測之心,随小太監來到了一處偏殿。
殿中坐着一位面白微須的中年男子,神态溫和,身上那襲織金赤袍卻極襯威儀。
方才的宴會中,新科進士都是按名次排座位。高睦的坐席不足以看清太子的相貌,卻看到了太子赤色的常禮服。
一見到中年男子的服色,高睦就确定,此人必是太子。
“臣高睦參見太子殿下。”
數年之前,皇帝曾經特意下旨,讓群臣對太子稱“臣”。
“高睦,過來坐。”太子沒有阻止高睦行禮,開口之時,卻是與面貌一致的溫和,還指了指自己下手的座椅。
太子輔政多年,如今朝中很多庶務,都是太子全權處理。說是儲君,實際上早已是實實在在的君主了。高睦既不是高齡老臣,也不是太子師保,何德何能讓太子賜座?她沒有挪腿,拱手恭敬地問道:“不知太子召見微臣,有何令旨?”
“宮中與你們公侯人家,都是兒女姻親。一家子親戚,便殿相見,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高睦耐不過太子的堅持,只得落座,同時,也坐碎了心底的僥幸。
來到這間偏殿後,領路的小太監默默留在殿外。高睦入殿後,不敢東張西望,卻不難注意到,太子身邊沒有侍從,似乎是要與她單獨說話的樣子。她與太子之間,能有什麽私密,需要屏退侍從再說話?高睦能想到的,只有舞陽公主。再加上太子口稱“親戚”,高睦更覺得,舞陽公主,只怕真的讨到了賜婚聖旨。
“難得咱們武将家的孩子,竟出了你這麽個二甲進士,父皇與我見了,都很歡喜。”
“謝陛下與太子殿下擡愛。”高睦不知道太子今天是來相人的,還是來通氣的,但是她想,舞陽公主是個張揚的性子,她表現得唯唯諾諾一點,也許還有轉機?
“我與你說說閑話,不要動不動就謝恩。”太子伸手攔住了高睦起身行禮的動作,笑道,“我見登科錄上寫着,你今年才十七?不知越國公給你議親了嗎?”
高睦女扮男裝,一旦暴露,就是欺君之罪。她本該能離皇帝多遠就躲多遠,要是“娶”了皇帝最寵愛的女兒,豈不是相當于把自己挂在了皇帝眼皮底下?此外,公主身邊必然有伺候的宮女太監,高睦和舞陽公主“成婚”後,就算有舞陽公主幫忙,想在人多眼雜的環境裏保守身份,也是十足的麻煩。
高睦一點都不希望沾上“驸馬”這個字眼,此刻,她卻只能搖頭:“回殿下,臣尚未議親。”
“也該議親了。本宮有一個愛女,知書達理,許配給你,如何?”
見到高睦以來,太子一直親切地用着“我”字,此刻他卻故意用“本宮”強調自己的太子身份。
太子是皇帝的嫡長子,皇帝登基不久就将他冊立為了太子。輔理政務以來,太子的表現,也可圈可點。更難得的是,太子在贏得朝野人心的同時,也沒有引起皇帝的猜忌,地位穩如泰山。可以說,就連太子那些最該觊觎龍椅的親王弟弟們,也十分确定,太子一定是将來的皇帝。
據太子所知,高睦與舞陽公主,只在花會上見了一面。他不知道高睦何以讓舞陽公主對他死心塌地,但是他想,如果高睦是有心勾搭一位公主,那他這個準皇帝的愛女,對高睦而言,應該也有着同樣的吸引力。
高睦回憶着舞陽公主的威脅,本來都準備點頭了。聽清太子的“愛女”後,又直接愣在了原地。
太子的女兒?!太子不是幫舞陽公主說親?!
為了便于觀察高睦的神情,太子才堅持讓高睦落座。他把高睦思索的表情當成了意動,笑道:“本宮知道,婚姻大事,你不可自行做主。改日我與你爹商議。”
在太子看來,男人有點攀龍附鳳的野心,不算缺點。高睦才貌雙全,拿來做女婿也不虧。十九妹的性子,既然是高睦自己願意另娶,她想必不會尋死覓活了。父皇,也就不會堅持“驸馬升行”了……想到這,太子高興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屏風。
“晤……”
屏風後隐約響起了一聲悶哼。
恰在悶哼響起的同時,高睦回過神來,跪在了太子腳邊。她與太子,都沒有注意到屏風後的異樣。
“太子殿下恕罪!微臣雖無婚約,心中已有所屬,配不上郡主!”高睦伏在地上,腸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太子不是為舞陽公主而來,她一開始就咬死自己有婚約了!
“哦?你有心儀之人?誰家女兒?”
“臣傾慕此人,是臣自己孟浪,事關姑娘家的名節,臣不能說。太子殿下恕罪。”
如果高睦張口就報出女子的家門,太子還真會嫌棄高睦孟浪。高睦不肯說,太子反而覺得,高睦品德可靠。他循循善誘地說道:“此地沒有旁人。你說出來,必不至折損姑娘家的名節。若是般配,本宮為你們賜婚。”
“臣不能說,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誘導了很久,高睦就是咬死不說。他索性作色道:“放肆!你連個名字都說不出來,分明是搪塞本宮!本宮的女兒,還配不上你嗎!”
太子素來仁德,總不能因為高睦不肯說一個名字,就打死她吧?高睦大着膽子,伏地不肯妥協,口稱:“是臣配不上郡主。臣有罪。”
“你回去,等着做本宮的女婿。回去告訴越國公,明日來東宮議婚。”太子确實不能打死高睦,但是他要是連高睦的嘴都撬不開,這麽多年的太子,也就白當了。
對于高松壽來說,只要能沾光,舞陽公主也好,東宮的郡主也好,高睦娶哪一個都好。高睦甚至猜測,太子的愛女,在高松壽眼中,更有投資價值。畢竟,皇帝已經老了,而太子,是國家的未來。她哪能讓高松壽去東宮?
高睦以為太子鐵了心要她當女婿,無可奈何,閉眼說道:“太子殿下,臣傾慕之人,是舞陽公主。”